从众

         记得在去年某一次爱家心坊的分享会上,一位二十来岁的女生W向我们在场的所有人提出了她的问题:她在某留学机构做咨询,虽然工作稳定,她却不善于跟周围的同事打交道,她渴望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却总感觉同事们不拿她“当自己人”,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虽然有自己的独立性,在工作和生活当中渴望成为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样子,但是却时不时地受周围人的影响,不得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对于自己的人生她也有一个大体的规划,但是她总感觉有一股社会的力量在打乱她人生的节奏,在做自己的过程中,她不得不违心地把一种社会普遍的标准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不那么做她就会被所有人排斥在圈子外面、被所有人视为异类,被排斥、被视为异类的她时不时地会在心里面贬低自己、否定自己的价值,因此她苦恼不已,不知怎样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当时我们每个人各抒己见,给她提供了一些建议和帮助:有人建议她在做自己和迎合周围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要用黑白思维去理解这件事;也有人劝她别理会周围人的眼光,毕竟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不可能对你的行为负责,就算被别人讨厌,你也要有被讨厌的勇气;更有人说选择在于你自己,不管做出怎样的选择,你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因为责任和选择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尽管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得到任何切实可行的结论,也没有实质性地解决W所遇到的问题:在跟随别人和做自己之间,我到底该如何选择?

         其实W所遇到是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个问题,研究它的砖家们给它取了个专有名词,叫从众,意思就是跟着大家走,我们中国人习惯把它称之为人云亦云。当一个人融入人群和社会里,成为他们中极其微小的一份子时,他容易被所有人接纳,同时他不会承担太大的风险,即使所有人都做错了,分摊到他身上的责任也微乎其微,就像二战中跟着时代的大趋势稀里糊涂加入纳粹党的德国青年人,即使最后战败被俘虏、被判刑了,他也会觉得“倒霉的人不止我一个,要坐牢大家一起坐牢,就算死了我也能拉个垫背的,没啥大不了的事”;而当一个人特立独行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时候,他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指指戳戳,因为缺少与他为伍的同伴,他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某些弱者在不合群的时候还会产生被所有人和社会抛弃的感觉,同时当那位特立独行者遇上倒霉事以后,他会有一种大祸临头、自己陷入绝境所有人都袖手旁观的感觉。我在生活中也会遇到类似的棘手难题,小时候的我十分懦弱,同龄人捏我、掐我一下就会哭,甚至跑到父母老师面前去告状,老师会把对方找来口头上批评教育一番,父亲则会领着我去找对方算账,通常在被爸爸狠狠警告、威胁之后,那个欺负我的人虽然表面上服软了,却在心里把我恨了个洞,在后来的日子里不断找我麻烦,被弄哭的我再次向长辈告状,父母和老师再次找对方麻烦,吃到苦果子的对方对我的恨意更深了,如此往复恶性循环,甚至我的这种告状行为被一传十十传百后弄得所有同龄人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一旦不小心把我弄哭了,他们就要背上欺负弱者的骂名并为此承担责任,就这样我被他们彻底孤立了。可以说在我的童年当中,即便我想从众、想跟着大家玩,别人也不会把我当作他们中的一份子。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必定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只要我改掉自己的毛病,他们的大门就会向我敞开?可我的思维方式恰恰跟正常人背道而驰。当我被小伙伴们孤立我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被世界抛弃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独自黯然神伤的感觉,他们的世界无限精彩可我却丝毫没法插足进去,相比之下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受了伤的我产生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近似荒唐的念头:一定要把自己变强大,因为只要自己强大了以后那些以前拒绝我的人就会拉下脸来求我,这时我就可以反击他们,以他们以前拒绝我的强硬口气回绝他们,向他们证明是我抛弃了他们而决非他们抛弃了我,他们之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们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于是我开始潜心钻研分门别类各式各样的知识:计算机、数学、武术、心理学、哲学、音乐等等等等。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甚至被所有人称得上是半神的强者,为自己的人生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原先那些欺负我、不拿我当回事的人也不得不在我面前低头哈腰、唯唯诺诺,我终于成功了,我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如果说童年时我黄越青的不从众是迫于无奈、是即便我想跟着大家混也没有人愿意带我玩,成年后我的不从众则是主动出击、不屑于跟那帮庸庸碌碌的人为伍,或者说对混迹于那帮狗苟蝇营的人当中抱轻蔑的态度,就算他们百般讨好我也不愿意屈尊改变自己的立场,虽然我为自己长期脱离人群付出了代价:在大多数人看来自己幼稚地像个小孩,因为长期不与人打交道自己的情商变得很低,即便有才华也因为种种原因得不到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但是我并不羡慕那些混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的人,我觉得他们在被身边的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同时也不得不受他们的束缚,因而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周围的人当中有完全被社会牵着鼻子走的,也有表面上迎合大众暗地里自己有一套的。比如我的钢琴启蒙老师XL,XL是著名钢琴家叶慧芳的学生、南艺演艺学院在职钢琴教师,XL的钢琴水平没的说,对于指导初入音乐之门的我弹钢琴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XL刚入社会的时候踌躇满志,对自己的人生充满理想和抱负,似乎有一股不干出一番大事业、不闯出一番新天地誓不罢休的劲儿,在上课之余她经常在我面前鄙薄她周围的那帮市侩的同事们,说他们一天到晚关心的都是物价房价、满口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得不为自己家庭中的琐事操碎了心,尽管他们掌握了很好的技能,却只能沦为动物一样为生活而生活,相比之下她对音乐充满了热忱,她是那种为艺术而艺术的人,她相信音乐是一种超越尘世的东西,真正的音乐家必须与普通人区分开来。但是几年以后再次见到XL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变了,她初入社会时的棱角似乎已经被磨平,她仿佛感受到了那种同事们都在议论物价房价时她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亲戚中做父母的都在为孩子的择校伤脑筋她却不能在其中插上一句话的孤独感,XL已经变得跟那些人一样市侩、为生活而生活、把艺术当做谋生的手段,甚至接待我的时候都感觉因为我不给钱而浪费了她宝贵的时间,最后我不得不跟她分道扬镳。我的另一位朋友BH(就是我们群里的红红)是南林大教化学的老师,多年的经验积累让他的教学工作轻车熟路,按他的话说“即使闭着眼睛不花一分钟备课也能轻易走上讲台侃侃而谈,令台下的学生为之神往”。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肯定会利用自己大学老师的身份在业余时间寻找更多捞外快的机会,而他呢?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当中,用浩如烟海的书本知识充实自己,让自己精神上不那么空虚、自己的人生没那么表面肤浅,甚至在十年当中读完了马克思的资本论和西方哲学史上绝大多数经典著作,可以说他这种物质精神两不误、财富知识都不缺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通过自己多年与大多数人疏离和旁观别人从众的经验,我发现撇开从众的好坏与否不谈,在信息不对称、预期不确定的情况下,与周围人的行动保持一致能够有效地规避风险。比如当你没有强硬的后台、当你的前途没有确实着落的时候,你只能在学校里跟一大帮爱学习的孩子备战高考,在主流社会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这虽然不能保证你在高考中超常发挥以至于被北大清华录取,毕业后进入世界五百强平步青云、节节攀升,也不能为你将来造飞机、造原子弹、入选院士或是拿诺贝尔奖上保险,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你能读个像样的二三流大学,踏入社会后能端稳一碗饭,有足够的资本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中站稳脚跟。相反,如果不跟着大家走,你有极其微小的可能性像爱迪生那样成为伟人、做出惊世发明创造而名垂青史,或是像周杰伦那样成为千万女粉丝为之尖叫发狂的娱乐偶像,但是这些人当中更多的是考不上大学沦为饭店里端盘子的、大马路上扫地的或是小区里做保安的,甚至为发财致富铤而走险最终身陷囹圄不能自拔的,一辈子因为没有学历而挣扎在社会底层;当你对金融市场一无所知、你没有任何能力预测金融市场的走向,而金融危机却席卷到你头上的时候,你跟着周围人一起把钱存进银行,虽然不可能像彩票中头等奖那样为你赚的盆满钵满、带来一夜暴富的机会,进而为你下半辈子的衣食住行打包票,却不至于让你沦落到一贫如洗、流落街头、几十年的积蓄被套进股市一分都不能动弹的命运;当你没有任何经商和创业的经验时,你不得不学着大家一样到处投简历、进一个小公司从最基层开始干起,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样虽不至于为你带来马云、史玉柱和王石那般滚滚而来的财富,却也不至于让你落得因经营不当而严重亏损、破产进而被所有债主逼得走投无路跳楼自杀的下场。

        通常在一个人心理上不够强大、眼界不够开阔、不能辨别是非和没有足够实际能力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从众。从众并不是盲目地跟随大家,而是在人群中历练自己、寻找突破的机会,当自己足够壮大以后,他才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独立地对发生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事件做出选择和判断。比如我听说过一个所谓的天才A(之所以被称之为天才应该是他在艺术上稍微有丁点天赋吧),他挂靠在一所学校头上,半天上课,半天在家里练习钢琴,觉得自己具备潜质的他似乎想在艺术的道路上有所突破,但他也不想完全放弃学校里的功课。因为他跟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同学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所有人自然对他另眼相看啦,有看好他的,也有不理解他的,有对他好奇的,也有人对他投来鄙薄的眼光,甚至学校里的某些老师都不愿把他算作一个合格的学生。心理上不够强大的他一旦遇到挫折就怀疑自己:我是不是走歪了?我是不是应该回到绝大多数人走的那条“正道”上去?眼界不够开阔的他似乎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我未来能做什么?如果考不上大学我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不能辨别是非的他甚至萌生了“大家都不愿意带我玩,我就去网吧找那些野孩子玩”的想法。而没有足够能力在现实中闯出一条路来的他不可能进入任何一个尖端领域:做钢琴家?不可能。走艺术特长生这条路?似乎也不可能。出国深造?那就更别说了。因此在我看来对于羽翼尚未丰满的A最好的选择只有回学校跟着大家一起上课,钢琴平时带着练,如果未来在音乐上有可能取得突破最好,不能有任何进展当然也不可怕,至少自己有了保底的饭碗,在自己各方面都相对成熟了以后再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这才是一个比较明智的选择。

        当然,一个人最终还是要从人群中走出来,摆脱对他人的依赖。我们撇开从众的种种好处不谈,单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说,当一个人被当作群众一份子的时候,他就会失去自己本来所具有的东西,失去自由和独立做出决定和选择的能力,失去责任感,沦落为一种非真实的存在。前面我们提到从众能让一个人轻易被别人接受,尤其是在集体主义的中国,当所有人都在课堂上认真听课做笔记,你却总是提出自己新颖独特的看法,就算你提的再有水平,大家还是会对你抱有负面态度,把你看作一个不合格的学生,甚至绝大多数墨守成规的同学会站在对立面上对你群起而攻之;在公司里所有人都在认真完成领导布置和交代的任务,你却总是对领导发问,质疑领导分配任务和计划的合理性,就算你的想法再好,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很难接受你,即便没人赶你走,最终你也不得不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我还知道一个例子,就是自己曾经在南大的同学H,是我把她引入了钢琴这道门,之后她又在琴行跟别的老师学,初学钢琴的她总是不断对老师提问,似乎对器乐音乐好奇的H头脑中总会闪现出各种各样古怪的想法,她总希望从老师的口中得到印证:老师,如果这一段换用另外一种指法会不会弹起来更舒服?老师,为什么手型必须要像握一个鸡蛋那样?老师,为什么音乐会DVD上的人跟我们的弹法不一样?老师,如果把伴奏改成另外一种形式会不会更好听?可中国钢琴教育的传统是:老师布置作业学生认真还课,之后老师在此基础上指点一二,一切以原谱为主、以老师为权威,特立独行的她最后把老师问的实在不耐烦了,就怼她: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不好好练琴一天到晚提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跟她一起学琴的同学似乎也觉得她“没那么正常”,最后H不得不压抑自己,学着其他琴童那样做一个哑巴学生。对于这些人,用枪打出头鸟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了,通常为了让别人接受你、为了避免沦落到没人理的处境中,你不得不学的跟大家一样认真听课做笔记,你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想法去贯彻领导看上去幼稚可笑的意志,你不得不停止对老师发问,但是在这过程中你却失去了本真的自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沦落为一个被社会和所有人操纵的傀儡和木偶。

        最后再拿我自己的例子来说说这个问题吧,我们知道中国人传统的价值观是谦虚、低调和成熟,一个有才华的人只有具备这三点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成功者,谦虚、低调、成熟且具备才华的人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八面玲珑,而那些言行上傲慢、喜欢在别人面前卖弄自己和看上去幼稚的人则不容易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他们的才华在别人眼里也会被贬值对待。惭愧地说,我就是后者,一个张狂、显摆和幼稚的黄越青,之所以张狂和傲慢是童年自卑留下的后遗症,之所以在人前显摆自己只是不善言辞和待人接物的自己跟周围人连接的一种方式,之所以幼稚是长期封闭在家看书学习鲜与社会接触的结果。尽管周围不断有朋友劝诫我放低自己的身段、有选择地隐藏自己、多掌握一些社会上为人处世的技巧、别在陌生人面前过分地强调和突出自己,甚至学的跟大家一模一样,我也试着在别人面前装的谦虚一点、稳重一点,但我总感觉这么做的时候自己很别扭、假装在别人面前扮演成熟角色时自己感到很压抑,就算周围的人把我当作他们的一份子,自己也并不开心。相反,当我显示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傲慢的像只公鸡、张扬的十分讨人厌、幼稚的像个小孩时,才感觉自己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不被任何人捆绑束缚和没有被社会操纵的傀儡似的存在,即便在这过程中自己做错了选择、在某些时候惹得所有人对自己怒目相向甚至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自己也甘愿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因为一个人之所以能称得上人并不是因为他在多大程度上受别人欢迎或被多少鲜花和掌声包围,而是因为他是否有勇气大步迈出人群,独自为自己的人生寻找意义并活出其中的真实和精彩。

        这就是我对从众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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