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母爱情”这个标题的时候,我想了好久,我的父母算有过爱情吗?他们曾拔刀相向对方、父亲曾出轨扔下我跟年幼的弟弟不管,母亲为了仅剩的尊严跟父亲来个鱼死网破弄的人尽皆知… 这算爱情吗?回想之际,我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母亲在深夜痛哭的时候那脆弱的背影…
我出生在一个四线城市,我的父亲读完初中就出去二线城市打工了。他做过包工头做过厂工也做过服务员,可谓是基本底层的工作都做了个遍。但在18岁那年不小心打伤了一个人,为了逃避追责,他连夜逃回了家乡。
因为家里只有我父亲一个男孩,再往上数他有三个姐姐,那个年代小城市尤其重男轻女。我奶奶看到我父亲这么狼狈,实在不忍,砸锅卖铁都想给我父亲筹出点钱做个小本生意,说是至少不用看人脸色。我爷爷当时还在世,据说他参与过打战,觉得男人就应该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啃老算什么好汉?坚决不赞同筹钱给我父亲,但耐不住我奶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也同意了。听我母亲后来说,两老人拿出自己的棺材本加上跟邻里亲戚借来的钱,最终筹到两千块给我父亲去做生意,那年是1990年。
我父亲开始跟着一个家里的亲戚做起了小本生意,虽然他没有读书这方面的头脑,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有做生意方面的小聪明,很快他就摸通了拿货的渠道。拿货渠道稳定之后,拓客自然而然会顺溜起来,两年时间,我父亲竟也做的有模有样。我奶奶看他能养活自己了也很欣慰,就开始想着给他介绍媳妇,前前后后我父亲一共相了八个姑娘,据说一眼就看中了我的母亲。
两人很快便相恋,我的母亲那时候算是半高知,她是他们村唯一一个读到高中的女孩子。我的母亲后来也常常用这件事情教导我,多读书总不会有错。所以我的母亲并不像其他的农村妇女一般急着嫁人,她要求父亲必须有了一定积蓄,生意稳定了再跟他结婚。好在我父亲的生意也逐渐步上正轨,他索性在城里租了个小房间。1995年,他们两结婚了,而刚在我父亲结婚半年,我爷爷不幸去世了,后来为了照顾我奶奶,我父亲索性租了个两室。1996年8月,我出生了。
我奶奶之后日子常念叨,我是家里的小福星。因为我出生之后,父亲生意越发顺风顺水。我母亲算是个精明的女子,尤其爱算命,算命的说我父亲漏财,虽然挣得多,但存不住钱,得有人管。所以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是我母亲在管账,父亲有时候买个烟都得跟我母亲伸手要钱。我奶奶对这一点很不满意,觉得钱都是她儿子挣的,有啥不能花的。但我母亲嘴皮子太厉害,全家都没人说的过她,也就只能由她去了。
我父亲对我有尤其宠爱,可能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有可能真像他说的,他从小就看我聪明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而奶奶虽然很重男轻女,但是她也迷信,算命的说我带财,所以她也对我很是疼爱。相比之下,母亲就对我比较冷淡,可能她觉得我不是男孩子吧。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比较富足了,也可以算是娇养长大的,好吃好穿的父亲都会给我买,最大的影响就是那个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想喝牛奶都没钱买,我都已经喝到怕了。
五岁那年,我弟弟出生了,家里迎来了一个男孩子,我奶奶喜出望外,每天去庙里还俗。我母亲也如释重负,幸好是个男孩,父亲也很开心,虽然他很喜欢我,但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我八岁那年,家里有了富余的钱,我们在城里买了第一套房子,那是我父亲母亲全部的积蓄,十万块。
随着我越来越懂事,记忆里那个时候母亲跟父亲的争吵就越来越多。比如父亲爱打麻将,常常彻夜不归,留我母亲跟我奶奶在家照顾我们,为此两人少不了一顿争吵。又比如,我父亲铺张浪费爱面子,借出去的钱也不爱要回来,被我母亲发现了又得吵一顿。可我奶奶说,两口子过生活,怎么少得了争吵呢?床头吵架床尾和,也不必过于担心。大家都对两人的争吵越来越习以为常,见惯不惯,可他们却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量变引起质变。
在我上五年级那一年,我记得是10月份,那个时候南方的冬天不比现在,已经非常的冷了。父亲跟母亲又吵了一架,吵架理由很小,但两人吵着吵着越来越激烈,父亲开始摔东西,我当时在屋里做作业,我跟弟弟吓得关紧了门。另外一个屋本来奶奶已经睡下,听到这个动静也赶紧起来想劝架。本以为会想往常一样,摔完东西两人也就各自冷静了,没想到客厅里传来母亲要跟父亲同归于尽的声音。我当时悄悄的扒开一条门缝看去,至今记忆犹新,我看到母亲披头散发,表情几近疯狂,手上拿着把水果刀朝着父亲。奶奶几乎吓坏了,拦在了父亲面前,大喊着叫母亲赶紧把刀放下。而父亲依然在用言语刺激母亲,似乎有太多的不满难以发泄。我怕弟弟看到这个场景吓到,把弟弟骗回床上睡觉,当时的我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我却比同龄人早熟记事。我知道这一次争吵的严重性,那时候已经看过无数家庭伦理剧的我也深陷害怕他们离婚的恐惧中。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外面开始安静下来,我父亲突然跑进我的房间对我说,穿好衣服,跟我出去一下。在家里我确实跟父亲的关系比较好,我以为父亲是想有个人陪着心里好受点,尽管我是个孩子。我却不知道,这一晚上其实父亲产生了想远走的第一个念头。我穿好衣服跟父亲出去之后,父亲一路没有开过口,我尤其记得那一夜的风,格外的刺骨。我们默默的坐上了摩的,父亲带我回了老家。
虽然老家已经没人在住了,他的三个姐姐们也都嫁人,但该有的东西也都有。我父亲给我请了两天假,这两天我们两就呆在了村里,父亲也没有跟我说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至少在我记忆里是没有的。两天回去之后,母亲向父亲道了个歉,两人也就不了了之。日子一天天地熬,一切转折发生在一场饭桌上。
那是我外公的生日,一群人团聚在饭店。饭桌难免谈起生意,我叔公突然说起他的儿子在某沿海城市做大米生意,只是五年,已经在大城市买房了。我父亲听了很心动,当天晚上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也想去蹭这一口香饽饽。我母亲保守不赞同,这项目需要资金大,而且最重要的是父亲要自己一个人在异乡,不在她的眼皮底下,她实在不放心。但架不住钱的诱惑,她前后考察,觉得这个确实赚钱。最终商量之后,两个决定把现在的生意停了,档口全卖掉,再借一点钱,我父亲也去做这个大米生意,我母亲留着照顾家里。
或许父亲真的有做生意的头脑,他确实生意越做越好,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也越来越多。但我能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初一那年,父亲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回来了。虽然会偶尔打个电话回来,但是母亲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她特意偷偷去了一趟父亲的工厂,谁知,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记忆里,母亲回来那天下的雨特别大,我开门看到母亲时她失魂落魄的,我奶奶看着也很害怕。她自己在客厅坐了好久,才突然嚎啕大哭,嘴里念的是,我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是我父亲在酒局上认识了一个女大学生,女学生看我父亲有点钱,而我父亲无非是图人家年轻貌美,被迷得鬼迷心窍的。我母亲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工厂都不想要了,只想我父亲回去,可俨然,谈崩了。
后来的后来,我记忆里已经忘记日子的怎么过的了,父亲却真的没再回来过。过年也没有回来,爷爷的忌日也没有回来。我偷偷的给父亲打过电话,父亲说,他没脸回去了,母亲在村口敲锣说他这点破事,小城有点小事就会传的沸沸扬扬,父亲抛妻弃子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而父亲这一生好面子,他俨然没脸回去。说着说着,父亲又开始数落起母亲来,说她不温柔不体贴只爱钱,那个女学生就温柔体贴懂得照顾他,一点都不在乎钱。显然他那时候也已经被女大学生迷了心智,一心想在大城市奋斗买房,然后跟我母亲离婚,娶女大学生。
之后的日子无非是母亲独自抚养我跟弟弟读书长大,奶奶后来独自回了乡下过日子。再后来时隔多年见到父亲的时候,是在高二。父亲回来了,站在我的学校门口我却似乎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他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我藏着唯一关于父亲的东西是他跟母亲的一张婚纱照。那是我一年级的时候他跟母亲补拍的,母亲在笑,父亲也在笑,后来被母亲扔掉的时候被我偷偷捡回来了。我时常在恨他跟想他之间来回徘徊,却被我掩盖在嬉皮笑脸之下。
父亲的回来又引起了母亲的愤怒,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母亲心中一直有恨,用她的话来说,她恨不得他死。而父亲这一次的回来也是有目的的,第一是想跟我母亲办好离婚手续,第二是想带我跟我弟走。虽然他跟那个女大学生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但因为我母亲始终不同意办离婚手续,所以两个人也始终结不了婚。而这一次,因为那个女人怀孕了,父亲不得不着急。至于为什么说要带我跟我弟走,我知道这只是他说出来显得他没有那么无情无义的话罢了,因为他知道我即将高三是不会远走的,我弟更不会跟着他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更何况我们对他都有恨,怎么会轻易跟他走呢?
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打发了我父亲的,两人还是没办妥离婚手续。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不让他们好过,死都不会让他们进同一个户口。那一面是我倒数第二次见父亲,那个时候我们早已无话可说了。父亲虽然那时候生意做的如火如荼,但是在他远走那几年,我们过的那么辛苦那几年,他却从未给我们打过一笔钱,因为那个女人不让他给我们任何钱。就连当时做生意跟亲戚朋友借来的本金,都是我母亲一个人在偿还。所以我打小对他怀着恨,恨他无情无义,恨他鬼迷心窍。他俨然不知,他的缺席对一个我们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才能如此厚脸皮的说出如此要求。
再后来的后来,母亲自己经商,我们生活也越来越好,好像都似乎已经忘记了原本父亲这个人的存在。我跟我弟后来出来上大学后,也经常劝母亲要不要再找一个,毕竟她也不算年纪大。但母亲仍然孑然一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去年年初,我奶奶哭着打来一通电话,说我父亲得了大病。我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忘记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我那天晚上自己在被子里偷哭了一晚上。我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是痛快吗?毕竟她恨的要死的人好像快要死了。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他一眼,母亲咬牙切齿地说是要去看看他得到报应的样子。我依然记得,我看到的父亲的第一眼,他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已经没有高二那年发福的样子了。头发已经全被剃光了,手上血管清晰可见,戴着氧气瓶,全靠吸氧续命。母亲当时一言不发,奶奶一个劲在哭,大姑也哭,我还见到了那个女人,年轻貌美显然看不到了,剩下的是心力交瘁。那是,我们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今年五月份,疫情开始有点缓和的时候,犹记得是5月18号晚上11点多,我刚下班回家没多久。母亲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有点哽咽,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却依旧在等这个答案。母亲开口了,说父亲已经走了。然后说老天真是长眼,死了也好。我已经呆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微信上这时弟弟也给我发来了消息告诉我这个事情,母亲似乎在这时能感同身受到一般,嚎啕大哭起来。我跟弟弟真的没有父亲了,母亲也真的没有丈夫了。
其实如果是在早两年,我不会觉得我的父母有过爱情,我前两年也只是觉得我的母亲真的只恨着我的父亲,毕竟每次别人提到的时候她都不骂骂咧咧的字眼。直到我自己开始写言情,我才恍然,你真的越爱一个人就会越恨一个人。母亲不肯离婚,除了不甘心不想让他们好过又何其不是没有一点留恋呢?她迟迟不肯再找新的一春又何其不是在等我的父亲回心转意呢?如果只是恨,在听到我父亲生病的那一深夜,她悄悄痛哭的背影我却深记在脑海…
而我的父亲,我无从考究他是否有真心实意喜欢过我的母亲,他以前总是半开玩笑的说我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我母亲年轻的时候,但我却没有她好看。他说我母亲好看的时候眼睛也又黑又亮,那我就暂且当他爱过吧…
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删删减减的好几次,因为我在写小时候父母亲点滴的时候却时常写着写着偏题了,写多了我跟父亲相处的细节。也有可能是我真的记事得太早,又或者是他对我的好太少了,以至于每一件幸福的时光我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忘记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有伤痛才有创作。”可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今天这篇文章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