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小李飞刀”李寻欢:古龙笔下的江湖艺术家

( 图片来自网络 )

文:行之


要忘记别人的恩惠仿佛很容易,但若要忘记别人的仇恨就太困难了,所以这世上的愁苦总是多于欢乐。——古龙


01

一代武侠大师古龙毕生有两大嗜好,一是酒,二是女人。他一生风流,与无数女人交好,传闻他之所以取笔名叫“古龙”便是因为之前有一艳慕女子,名为“古凤”,他寤寐思之,求之不得,便自行在名字上和她配了对。


他好酒,也由于他长年饮酒无度,48岁时就与世长辞。他本身是个浪子,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有着他自身的写照,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浪子情怀。


他以浪子的身份游荡于红尘之中,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只是寻常之事,却奈何还有一手风华绝代的好文采,以至于让他成了刀丛里的诗人、唯一可以与金庸比肩的武侠大家。


古龙的逝去和金庸的封笔被视为武侠界的两大分水岭,也象征了武侠黄金时代的终结。


古龙身世飘零,一生坎坷,好在还有一帮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死后,一行朋友在他的棺材里放了48瓶XO,写下了一副“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的挽联,感叹了他逝去后的江湖寂寞。


他本身就是江湖人,所以他其实比金庸更懂“江湖”。金庸的江湖更加的体系化,有背景,有历史,有完整的人物关系。但他的江湖这些几乎都没有,他的江湖没有体系,背景模糊,没有历史,人物关系破碎,只是总有一群寂寞的侠客,一段诡奇的故事,一坛解愁的老酒,也必有一个销魂的女人。


他的江湖更像是埋藏于暗夜之中百态社会的映射,更现实,更残酷,也更寥落。他的笔下人物多是性情之人,多是浪子,而这些浪子中又不乏“艺术家”一般的人物。


02

李寻欢。古龙笔下《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男主角,出自书香门第,人称“小李探花”,与其父、其兄皆摘得殿试中探花头衔,家世享有“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美誉。


这本是一个满腹经纶,仕途无量的名门公子,却奈何淡薄名利,投身江湖,以飞刀的绝技闻名天下,后来人们管他的飞刀叫“小李飞刀”。


他是古龙笔下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在我看来,他也是古龙笔下最大的“艺术家”,他拿一生的感情都在玩一个行为艺术。这个艺术叫做“损己利人”。


李寻欢有过一个爱人,名叫林诗音,是个内外兼修的美人,两人彼此相爱,本是一对才子佳人的缱绻佳话,却奈何中间多了个龙啸云这个情种。龙啸云身为李寻欢的兄弟,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林诗意,更要命的是他还曾有恩与李寻欢。


于是重情重义的李寻欢不忍龙啸云的苦恋,痛苦抉择后就开始玩了一场撕心裂肺的行为艺术,直接要把林诗意拱手让给龙啸云。


林诗音对他爱之深,怎会割舍?于是他便整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借一切借口,做出一切颓唐之举,故意疏远于她,令她渐渐对他失望、怨恨。


等到时日久了,各种伤痛侵蚀了林诗音的内心,一腔深爱终于磨成了一腔凉薄。龙啸云雪中送炭,便轻易摘取了她一颗冰冷已久的心。


于是李寻欢的“计谋”得逞,继而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家居府邸送给了他们,从此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整日借酒消愁的浪子。


本有家世,有功名,有爱情,算是十分富足,却为了成全一个朋友的痴心,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这等“傻事”,颇令常人难以理解与叹惋。


或许有人说,李寻欢之所以这么轻易地将林诗音拱手让出,只能证明他并是真的很爱她。但是他的故事偏偏却是因为他放不下林诗音开始的。


离开林诗音十几年后,一个苍茫的雪天他再次步入中原,为了就是再见一见她。这时候的他终日沉醉酒中,忧郁寡欢,染有严重的肺病,时常咳嗽。为了能稳定自己的手,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块木头,不停的雕刻,而雕的始终也是一个人,那就是林诗音。


他用来雕刻的那把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但是一旦发出去后,便成了江湖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小李飞刀”。


03

他玩的第二件行为艺术,便是他的飞刀。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是江湖人公认的评价。江湖百晓生著《兵器谱》,他的飞刀名列第三,成了兵器里是“探花”。从文到武,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小李探花”。


书中描叙他的飞刀说,“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放在那里,也没有人看清飞刀是如何出手的”、“小李飞刀不会轻易出手,一出手必定神乎其神”。


古龙对于他与飞刀之间的概述表达得尤其抽象:


“天上地下,你绝对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他。若不能了解他那种伟大精神,就绝不能发出那种足以惊天动地的刀!飞刀!飞刀还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并不是杀气,但却比杀气更令人胆怯。”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小李飞刀重不在刀上,而在李寻欢的精神上。也就是说,李寻欢的飞刀与其说是一件兵器,不如说其实是一种意念和象征。


那么李寻欢在发出他的飞刀的时候,表面看似是在操纵一种武学绝技,实则却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的创作。他的飞刀之所以所向无敌,是因为他的飞刀浸润了他所有的感情和对正义的坚信,催化出了一种无形无质,无坚不摧的力量。


所以“小李飞刀”严格来说,并不是一种武学,更像是一种哲学。


04

李寻欢本是个文人,吟风弄月不过是常事,桃下饮酒,风中舞剑,浪子情怀总是诗。对于林诗音他从未割舍下,但是他朋友和女人的天平上,他还是偏向了朋友。


这也是古龙笔下浪子一贯的作风,在友情和爱情之间,爱情总是败阵。然而李寻欢为龙啸云做的这些,又是否值得?


江湖多诡变,龙啸云与他之间虽曾经肝胆相照,奈何此后也是倒戈相向。已看惯江湖险恶的李寻欢其实如何不知,只是每次强装不知,纵身处险境也无限纵容,只是一句“不论怎么说,他曾经有恩于我”。


也便是这种近乎不讲理的“痴”,反而让他显得可爱起来。他不傻,甚至异常精明,但是他还是选择相信人性中最初的美好。于是他不只是个江湖客,他还是独一无二的李寻欢。他对人对事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人间一件沾着血色却美丽动人的艺术品?


05

李寻欢功虽高,却并不轻易伤人,飞刀虽绝,却并不轻易出刀。但他一旦出刀就必定义无反顾。因为出刀的一刹那他已经经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判定了刀口之人必是当杀之人;因为心意已决,所以飞刀毫不犹豫,所以快!也正是他不轻易出刀,所以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人。


他对于飞刀的拿捏和熟虑,又何尝不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邪恶的审判?所以他出刀的节制,又何尝不是一种处事的艺术?


06

反观金庸江湖里的武学,更多的是将哲学思想转化成武学模式,如“北冥神功”是取自《逍遥游》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意在以“海纳百川”思想转化为武学中的具体的可吸纳他人内力,为己所用;


“黯然销魂掌”是来自“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之说,实则是将“内心力量对外在力量的影响”具体渗透到了掌法里;


就是众人皆知的“易筋经”秘学,也是将“把身体所有潜能发挥到极致”具体到了修炼环节里。


而古龙对于哲学思想和武学模式的转化却正好与之相反。尤为经典的便是这“小李飞刀”,实则是将一种武学模式反过来还原成了一种哲学思想。


因为这样,古龙的武学很少有招式,也没有具体打斗环节的细致描写,其实他重在写的是一种意境,一种思想与情怀。或许,这也是“小李飞刀”流传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07

李寻欢,古龙给他这么一个名字,就注定了他一生寡欢。寻欢寻欢,谈何容易?


他置身于江湖险恶之中,看尽冷暖,却自始至终以一片真性情来对人对事,哪怕要牺牲自己的荣誉、性命也毫不在乎。所以他寻欢寻得让人如此心疼。


古龙笔下的浪子总是这般模样,寂寞、寥落,却不乏正义、热血、真性情。他们仿佛是红尘的弃子,又仿佛是黑暗的神灵。他们仿佛是颓废、忧郁的代名词,却又是人性和光明的守望者。所以他们始终是冷色调的外壳,却有着暖色调的内心。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李寻欢的身上有太多古龙本身的映照,李寻欢最后隐居江湖,但古龙未来得及隐居就已经归去。他们都是绿林中的文人,有着刀口上的生活和一颗艺术的心。


与其说古龙创造了李寻欢,不如说是他借李寻欢表达了自己。他心中有一个江湖,那里终极的浪漫不是功成名就,笑傲天下,而只是与黑暗中期许黎明,于悲苦中一路寻欢。


08

我自童年开始读古龙金庸,时日久了,许多书中记忆日久弥新。


对于他人而言,或许武侠就是武侠,江湖也只是江湖,古龙或金庸无论多大名气,也只是文学界的奇门旁支,难以与各文学大家并论。


不过对我而言,武侠不只是武侠,它实则是一个警世的寓言,它是将血腥和斗争夸大的现实背景的另一种呈现。江湖也不只是江湖,它实则是一个人与亿万个他人之间,寻找共生地带的一种修行,亦是与自己的内心善恶之间的博弈。


我亦从未觉得古龙金庸逊色于众文学大师,我一直觉得他们是中国文学中的一脉独特传奇。


武侠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古龙也沉睡了多年。而今江湖谁在诉说一腔浪子情怀,谁在醉醒之间吟诵着刀与诗,酒和女人?


愿世间美好终是美好。飞刀,不止是一种兵器。


201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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