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录那年旧历六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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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客厅里坐着冒汗,忽然想起住过的西筑,在这满天的桑拿风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温度渐渐地升得更高了,楼下小路上老头们的苦笑,已经听不见了;室友在隔壁屋里拍着大腿,迷迷糊糊地哼着小调儿。我悄悄地光了膀子,敞开门溜达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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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筑影壁墙后边是一条弯曲的小石子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西筑周边,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树,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灌木。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黑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桑拿风也还是浓浓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揣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的确是我的;我也像淡忘了往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喧嚣,也爱僻静;爱同居,也爱单住。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浩荡的桑拿风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纯粹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散淡的妙处,我且享用这无边的风声树影好了。

  方方正正的西筑四外,弥望的是细密的冷气。冷气生于草下,弥漫于树梢,充斥了西筑这一方天地。层层的三叶草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水晶,又如碧天里的星辰,又如刚出土的竹笋。微风过处,送来缕缕凉意,仿佛远处高楼上微茫的灯影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骨牌般,慢慢地从番石榴丛传到垂柳和毛白杨的那边去了。叶子们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稀疏的波痕。树影底下是脉脉的草地,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树影却更见浅淡了。

  冷气如流水一般,静静地飘过这一片灌木和杂草。薄薄的雾霾浮起在西筑里。无花果和月季花仿佛在夜色中洗过一样;又像披着轻纱的新嫁娘。虽然是盛夏,西筑却弥漫一层淡淡的凉意,所以并不燥热;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热度固不可少,凉爽更别有风味的。冷风是隔了树吹过来的,墙边矗立的白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清影,飒飒然如仙人直立一侧;弯弯的垂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草坪上。西筑的夜色并不匀称;但树形与风影有着和谐的搭配,如油画布上躺着的名画。

  西筑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楼群重重围住;只在凉亭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冷风留下的。树影一例是淡淡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照例满是黛色,不过走近看,草木稀疏只有发黑的石头罢了。树缝里也透着一两线街灯光,有气无力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草里的虫声;但热闹是它们的,俺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乘凉的往事来了。乘凉是华夏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唐宋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乘凉的是年老的士子,他们是荡着小船,吟唱着曲子去的。乘凉的人很多,还有闲逛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浪漫的季节。苏舜钦《夏意》“别院深深夏席清, 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 梦觉流莺时一声。南朝王籍诗云:“鸟鸣山更幽”,王维《辛夷坞》:“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可想见当时乘凉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俺今夜漫步西筑小径,不见乘凉吟诗的古人,只见冷风在树影里漫卷飘逸着。

  于是又记起常建《破山寺后院》里的句子: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今晚若有乘凉人,这儿的花木也算得“空人心”了;不过院里只见到一些桑拿风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西筑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室友已睡熟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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