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48-53) 作者:张雅文 远方 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三章 阴谋
羊倌放羊归来,常常拎着一串山提榴,揣着一把山里红,走到山杏家门口,用劲甩两下鞭子,山杏就趿拉着娘的一双大鞋踹踹地跑出来,歪着小脖扑到他怀里。他“嘿嘿”笑着抱起山杏装作无事地向院子里望两眼,穷山沟里,除了野果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煮点小米窝瓜粥就是稀罕物了。羊倌每次煮小米窝瓜粥都把山杏叫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她,直吃得她小肚鼓鼓的。但是后来,却发生一件意外事件——
那天,娘让山杏到瘸爷爷家去借盐。当山杏走进烟气熏天对面不见人的马架窝棚里,却看见羊倌光着两条瘦腿,正抓着一条花裤衩样的东西往黑不溜秋的裆里塞着。她一眼看清那是娘的花裤衩,是娘晾在后窗外丢的。盐没借成,从此,羊倌怎样喊她去喝窝瓜粥她都不去了。羊倌很难过,站在她家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问她:“杏儿咋、咋不去……吃、吃窝瓜粥啦?”山杏小嘴一噘,理都不理他。娘嗔怪山杏:“杏子,瘸爷叫你去吃窝瓜粥呢,咋不去啦?
“俺才不稀吃他的破窝瓜粥呢!”
“这孩子,一点不懂事!”娘责怪她。
羊倌脸上一阵惨白,嗫一句:“别、别怪孩子,八成她吃、吃膩啦。”临出门时,他一脚绊在门坎上,打了个大趔趄,差点摔倒。
从此以后,羊倌很长时间再没去山杏家。等羊倌再次出现在山杏家门口时,只见他突然老了许多,背驼了,眼神也变得恍惚而呆滞了。山杏娘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摇头,不说话,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瞅她,忙说:“俺走、走了,羊群还、还等俺放呢。”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
后来有一天,羊倌死在自己的马架窝棚里。给他穿装老衣服的人发现,他枕头下压着一条女人的花裤衩,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板板整整的。入殓时,明白事理的徐半仙把这条裤衩也放进了那白木棺材。
山杏娘知道裤衩是自己的,但她并不知道羊倌对自己爱得那么深,到死都不知道。羊倌死后,山杏娘抹着泪,把一件破白褂子撕了,扯成带子,给山杏偷偷地扎在腰上,让女儿给瘸羊倌戴孝。无人之夜,山杏娘领着山到羊倌坟前烧了几张纸,让山杏跪在坟前磕头。山杏不磕,还赌气说:“给他磕头干啥,他都偷去了你的花裤衩!
山杏娘望着新起来的坟丘,默默无语,末了才说:“你小,不懂大人的事理,长大后娘再告诉你。”
现在,山杏终于明白了娘对羊倌的那份感激之情,后悔不该那样对待羊倌。
一天的傍晚,屋子里空空落落一片苍黄的昏暗,山杏与娘在灶前无精打采地做饭,这时,院外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山杏忙说:“娘,俺进屋,是他你就说俺不在!”
娘出去开门了,山杏躲进里屋透过窗子,急切地望着院外,她想最后看他一眼。啊!她心里猛地一阵剧痛,一股泪水顿时蒙住了眼睛,院子里站着的果然是他——她日夜思念的玉生!他明显地瘦了,如炬的目光不像走前那么明亮了,脸色有些苍白……临出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窗子,眼神痛苦而失望。
娘进屋时,看见山杏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其实此刻,玉生的心远比山杏还苦。他望着砰地关上的大门,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哀顿时吞没了他。他不明白,山杏明明在家,可为什么不出来呢?是不是听到了那些谣传?这次,他从城里汇报完工作,到姐姐家小住两天,就满怀希望地回到了无名屯。可是,一进村,一个让他立即返回市里的指示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而且村里传开了谣言,说他在城里早就有了对象等等。他明天就得离开无名屯,走前,他无论如何要见山杏一面,把一切都说清楚。他回屋迅速写了一张纸条,揣着字条向村长家走去,现在,他唯一可依靠的就是丑妮了。很巧,刚要进村长家大门,却见丑妮拎着酒瓶子无精打采地走出来,他忙把丑妮叫到一边,严肃地说道:“丑妮,玉生哥想最后求你一件事,你立即把这张纸条给山杏送去!”
丑妮满脸歉意地说:“玉生哥,你别生俺爹气,告你的事不是俺爹干的。”
“现在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立即见到山杏!”
丑妮还想说点儿什么,但又犹豫了,说:“俺打完酒就去!”
玉生没有回住室,直接去了深水汀。此刻,天已经黑下来,周围一片深秋的灰暗,最后一片霞光已被大山挡住,只留下一点朦朦胧胧的亮色镶在西山顶上。玉生站在歪脖树下,急切地望着村口,可是一直不见人影。他感到很冷,深秋的冷风从灰色的草尖上滑过,吹到他身上,使他连连打着寒噤。这是他和山杏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有多少话要对她说,可她却迟迟不来。他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就在他彻底失望,正考虑回走的刹那,一个人影突然燃起了他的满腔热望。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女人,正一溜风似的向这里奔过来。啊,我的山杏,你终于来啦!他心里一阵惊呼,带着久等不遇的急迫,张开双臂,大喊着向她跑去:“你咋才来呀,急死我啦!”
可是跑到跟前一看,他却突然怔住了,继而又迭迭后退。他听到了一个泼女人的浪声大笑,那笑声就像猫头鹰叫似的令人厌恶。笑够了,她才不无讥讽地说道:“哎哟,俺说王干部,你大黑天来这干啥呀,也不怕叫狼吃喽?”
玉生聪明地回她一句:“我怕狼吃喽,你就不怕吗,这么晚你来这干啥?”
“俺、俺家猪仔丢了……来找猪仔呀!”
原来,刚才丑妮打完酒回到家里,把酒放到桌子上刚要走,却被爹叫住了:“剩的钱呢?”高老倔历来把钱抠得很死。
丑妮瞪爹一眼,说:“几个破钱,给你!”她把兜里的几角钱“啪”地捧在桌子上。这时丑妮忽然发现纸条夹在钱里,就慌忙去取,却引起当爹的一阵疑惑,他一把按住纸条,问道:“啥东西?”
“啥东西你管得着吗,又不是给你的!”丑妮对爹撵走玉生的事十分气恼,一跟爹说话就像吃枪药似的。
事情不巧,这时,全村有名的“事多星”不早不晚地出现在门坎上,“哟,这爷儿俩在抢啥宝贝东西呀,你争我夺的!”
村长已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啪”地一拍桌子,惊天动地的吼道:“这是谁给你写的?你他娘的越来越不学好!”
从来不怕事大的孙大彪忙伸长脖子凑上前去,争看纸条上的内容,转头对丑妮说:“丑妮啊,咱可不能一只脚踏着两只船,一脚上江北,一脚下江南哪!”
“你们瞎扯啥呀,好好看看那是写给谁的?一帮睁眼瞎!”丑妮没好气地抢白道。
村长忙重新举起纸条看看,终于明白了纸条上的人物关系,把个猪肚子脸一沉,立即把信刷刷撕得粉碎,然后随手扔到地上。丑妮一见信被撕了,顿时暴跳如雷,“你干啥呀,你撕人家信干啥?”她慌忙去捡纸片,却被爹一脚踩住了,大骂丑妮一句:“你个狗屁不懂的玩艺儿!”
村长的骂使聪明过人的孙大彪立即心领神会,她忙嗔怪丑妮:“妮儿,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咱们要是不把小白脸撵走,山杏能死心踏地跟大宝吗?大宝要是不娶了山杏,那二宝能来当你家的养老女婿吗?”
“俺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干这种缺德事!”丑妮起身要去给山杏送信,却被爹一把拽住,随即把她一把抡到炕上,“你敢去看俺不把你腿打折!”村长真动气了。
这时村长妻子也忙劝说女儿:“你这孩子,你爹能坑你吗?”
“他不坑俺,可他坑玉生哥和山杏姐!”丑妮鸣哭起来。
听到女儿的这句话,这位一村之长却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出了一肚子的心里话:“哼,你以为你告诉山杏就不坑她了?老子不比你看得清楚。啥他娘的恋奈(爱)?恋他妈屁奈(爱)!山里姑娘八辈子见不到一个城里男人,见着一个就巴不得跟人家进城去过神仙日子,立马就把心掏给了人家,可那些男人,拿这颗心几天就打水漂了。俺活了半辈子,还没见到一个山里姑娘被带走的,倒见到好几个姑娘没脸做人寻死上吊的!”
丑妮止住哭声,似信非信地望着爹。
孙大彪忙不失时机地跟着溜缝:“傻妹子,这年头哪个不是自个儿顾自个儿!村长说的在理,咱们山里人不值钱,女人就更不值钱了。别人不知道,俺这妇女主任还不知道吗!”说着,这个“事多星”灵机一动,说:“再不,俺替你去告诉一声……”
月亮出山了,山野越发显得沉寂。玉生躺在枯草中,静听着溪流的汩汩声,绝望地回忆着一次次灵与肉的震颤,默默地承受着失落的痛苦。这时,村子里又传来了疹人的吼叫声,“啊……宝儿……饿呀!宝儿……”玉生知道这是治保主任家的疯子在叫。后来,他终于从草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拖着虚空的身子向着小屯走去。路过山杏家门口时,他伫立了很久……
回到住处,玉生看到门上夹着一张纸条,还以为是山杏写来的,急不可奈地打开一看,原来是村长写来的,说来看过他了他没在,让他明天等村里的马车送他。
他没有等队上的马车送他,收拾完行李,坐在空板床上给山杏写信,但一连写了几个“山杏”又都撕碎了,最终也没写成这封信。后来,门外几次传来响动,他以为是山杏,便急忙跑去开门但都不是山杏,是风。
这是一个折磨人的夜晚。
山杏母女俩守着一盏如豆的小灯,说了一夜的贴心话。
“娘,你这辈子过的好苦……”
“但愿杏儿这辈子可别像娘……”
山杏望着脸色苍黄的娘,无话。
“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找个好男人,安稳地过一辈子。”娘的声音抖得就像要熄灭的灯光。
山杏一直沉默地望着娘。
油没了,小灯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娘侧过脸去似乎睡着了,山则盯着枕边的小瓷人。小瓷人在夜色中闪着光泽,它们亲吻得那么甜蜜,那么忘情,这使山杏越发痛苦万分,她忘不了她和玉生之间发生的一切……她把瓷人送到嘴边,一遍遍地吻它,亲它,泪水大股大股地涌到脸上。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娘的眼睛,可是,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女儿在痛苦中挣扎而无能为力。她知道一切安慰都是没用的,只能让痛苦一点点地冷却,让时间去治愈了。因为她也曾这样默守过一个信物那是一条花围脖,苦等着一个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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