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平躺在血泊中,周围充斥着一众看客们的尖叫声。
警察还没来得及处理赵晓雅的尸体,现场又发生了一起命案,他们是真没想到赵晓雅的父亲会捞起一块砖头就往朱清平的脑袋上砸。朱老师的脑袋可不是铁做的,那砖头噹的一声就像砸在熟透了的西红柿上面一样,瞬间就裂开了花。
朱清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学校新来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女老师,他就应是第一个把她追到手的男人。可是一切都晚了,留在朱清平眼睛里的最后图景,只有那一汪从自己脑袋里流出来的热血,他在一阵惊恐的嘶鸣声中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而后,关于朱清平的各种传言风袭了整个商南县。我听过的就有不下十个版本,印象深刻的倒只有那三个关于他的人品的争辩——小人、渣男、禽兽。逝者已逝,这其中的真真假假,倒是不好分辨了,我就只将它们陈述给各位看官瞧一眼罢,其他讨论,还是交给诸位拥有雪亮的眼睛的朋友们来做吧。
一、小人
倒也不算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时间发生在二零零七年三月份,具体到某一天倒是不可考了。朱清平时值高三,正是打算以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年纪。
朱清平是书香门第出身,父母都是名校毕业生。因此,家里面对他的要求也是格外严格,寄予的希望自是不言而喻。朱清平倒也聪明努力,学习成绩总是班里前三甲,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竞赛,拿了许多荣誉证书。他常说,“学习不是一件难事,套公式善应变就好了,况且除了学习,家里也没给我交待其他的任务,倒也轻松。”
这年三月,班里发了通知,说是省里有一场作文比赛,获奖的话有利于评定省级优秀学生,让大家踊跃参与。朱清平向来文笔不错,这自然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当天就报名了。班里其他同学倒是没多大兴趣,除了朱清平,就只有坐在他后面的王安林了。和家在兰屿的朱清平不一样,住在河犁的王安林只喜欢写些散文,他看不惯高中三年来逢考必写的议论文体裁,认为那是八股文的变体,除了空套格式,没有其它的意思,这也是他每次作文成绩倒数的原因。这次比赛作文的体裁要求是议论文,朱清平自然觉得是胜券在握了,至少在班级初赛,他不觉得王安忆能写得过他。
事情走到这里倒没什么,争辩就始于二人交了文章之后。
那天,语文老师陈笑杰走到教室门口,朝教室里望了一会儿,然后朝着王安林大声喊了一嗓子,“王安林,你来一趟办公室”,他接着走到朱清平的身边,轻声说,“你也来一下。”
朱清平跟在陈笑杰的身后,王安林跟在朱清平的身后,三人慢慢进了教室。陈笑杰坐在椅子上,将两张作文纸扔在办公桌上,冲着王安林吼了一嗓子,“王安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林一脸茫然,看着桌子上的作文纸,良久,他终于看出问题所在——那两篇文章除了题目不一样外,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王安林心底纳闷,朱清平怎么会和自己写得如此相像,他只好摇摇头。
陈笑杰见状,忽地站起身,指着王安林说,“不知道?你的文笔,我是知道的,总是喜欢东扯西扯,学了一两年的议论文,从来没有写成过,你会写得出这样有见地的议论文来?你说,是不是你抄朱清平的!”
王安林自然是赶紧摇头说没有,“我不是不会写议论文,我只是不喜欢写,这是我写的第一篇议论文,我写好就放语文课本里夹着了,再没改动过,我没有抄他的!”
陈笑杰正要说话,朱清平连忙拿起作文纸说,“陈老师,算了,我写的文章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这种风格。既然安林没有抄我的,那可能是这次的主题让我们想到一起去了,这两篇文章的确太像了,参赛的话还是交他的吧,他成绩不太好,如果能评个省级优秀生,对他考大学有好处。”
陈笑杰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了,“这不是谁成绩好不好的问题,抄袭,是坚决要惩罚的。王安林,你的作文作废了,回去给我写篇千字检讨交上来!你记着,成绩差没什么,人要是走歪路,一辈子就完了。以后再让我抓住了,非给你处分不可!”
让人疑惑的地方就在于,在陈笑杰说完话后,王安林再没说过一句话,后来也安安分分地交了检讨,因此这事便就此告落了一段时间。直到毕业晚会那天,教室的黑板上写着几行字,让朱清平和陈笑杰看着格外刺眼——我的家乡河犁,有山有水,唯独没有天上的月亮。在这句话的末尾还有一行大字:此致,敬献小人。
也许陈笑杰已经忘记了,但是朱清平却记得十分深刻,因为那句话正是他写在参赛文章里的。从此,同学之间便流出了朱清平是个小人的传言,当然,大部分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因为全班就他一个人被九八五院校录取了。
二、渣男
大学军训后不久,朱清平看上了班里的一位苗疆姑娘——韩云溪。自此,他除了学习便是晃荡在韩云溪身边,端茶倒水,献足了殷勤。可是这韩云溪是个比较传统的姑娘,又没有谈过恋爱,所以对朱清平总是保持着远近适宜的距离,直到大三上学期,她终于是没能耐住朱清平的软磨硬泡,答应了朱清平的请求。
韩云溪的舍友们认定了他们两个的爱情会天长地久,毕竟一个男生能够为一个女生等了两年多,这在如今的社会里已经很少见了,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朱清平是个痴情的好男人。
但是事实证明,越是好男人越是容易被甩,没过半年,韩云溪便提出了分手。朱清平不想这么快就分开,于是四处找人说好话,第一个找到的就是韩云溪的舍友。韩云溪的舍友自然是一心想要他们和好的,一个个轮流上场劝说韩云溪。这一劝就劝出了韩云溪分手的七大原因,那原因一出,众人哗然,谁都不相信韩云溪的话,并说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且看是哪七大原因:
一、睡觉打呼噜
二、不爱卫生
三、没有礼貌
四、勾三搭四
五、喜欢家暴
六、有变态性行为心理
七、喜欢看毛片
这七条原因摆在那里着实让朱清平的朋友们愤愤不平,但不是为韩云溪。
有人说,“哪个男人不打呼噜,打呼噜能说明什么?你问问你妈,看你爸打不打呼噜。”
又有人说,“他哪一点不爱卫生了?哪次在我们面前不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呢。比起某些人,整日里邋里邋遢,身上一股烟草味,要绅士的多了。”
还有人说,“像他那样待人友善的人都没有礼貌,那谁还有礼貌?你路上碰见老师会主动问好吗?他会啊;你街上看到同学会上去打招呼吗?他会啊。你还要怎样有礼貌?”
更有人说,“我都没见过他跟其他女生有来往,还勾三搭四!真会造谣!你知道你这是诽谤吗,诽谤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怎么了?怕了吧!”
有人又说,“家暴?没见你身上有伤痕啊?难不成在你身上‘种草莓’也算是家暴?那你还是去养条狗吧!”
其他人接着说,“你说什么?你不是很传统吗,这么快就跟人上床啦?我看你也是荡妇一个,好意思说别人!”
最后,有人说,“首先,看毛片很正常,是个男的都看;其次,他学习成绩那么好,除了学习,他会看那些?再者,你不看,你怎么知道他看?就算他看了,碍着你了吗?”
朱清平本来是想找和事佬的,没想到却引发了一场世纪大战。和好是不可能的了,更严重的是,在学霸光环的间接引导下,全班同学都开始孤立厌弃韩云溪了。韩云溪在学校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好休学回家。临走前,韩云溪喊来朱清平,狠狠地朝他挥了一巴掌,并啐了他一口唾沫,“渣男!”
三、禽兽
那天阳光很好,天空也蓝得格外透彻,七月的清风挑逗着思齐湖畔的杨柳,静香园里的各色花儿开得正艳,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明媚。商南县一高教学楼的正前方人行道被警察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是一群闻风而来的街坊,线内则是一个姑娘的尸体,她的名字叫赵晓雅。赵晓雅的头部已经像碎开的西兰花一样,脑浆迸裂,洒了一地,这样子让街坊们感到同情和恐惧,但更多的是恶心。
这时,有个中年男子从人群里跑过来冲进警戒线抱着赵晓雅痛声大哭,“小雅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看了你留的纸条我就立马跑过来,怎么还是没能赶上你啊,我的小雅啊!”
朱清平闻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着刚刚还在和自己谈话的赵晓雅同学,如今已是一具血尸,他实在不敢相信,哭着说,“我刚刚还在劝她,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实在不行再考一年嘛,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街坊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是因为高考失利想不开才跳楼的,于是个个都砸着嘴,有一些热心的人跑去安慰赵父,“她爸,您也别难过了,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差,没办法,节哀啊,一定要保重身体。”
“放屁”,赵父站起来径直走到朱清平的旁边,“你个衣冠禽兽,都是你,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你是怎么当得上老师的?”
朱清平见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赵家长,你不要乱说话,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逝者已逝,我们要想想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要配合警察,查清赵同学跳楼的原因,好吧,你别激动。”
赵父步步紧逼,“什么原因?什么原因你不清楚吗?知道我家小雅想上好学校,成绩不好,你就在她身上做打算,说什么能帮她上个好大学,啊?鬼话连篇!枉你为人师长,却干出这种糟蹋人的事情来。我老早就感觉她状态不对,整日神情恍惚,问她出什么事了,咬牙不肯说。要不是看见小雅留的信,说要再去找你一次,我都不敢相信。亏了我家单纯的小雅,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相信你!禽兽,禽兽,你禽兽不如!”
“哎!”
“他妈的!”
朱清平还没来得及还口,就被赵父不知从哪捞起的砖头照脑门一扔,缓缓倒下了。
后来赵晓雅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鉴定为跳楼自杀。法医把鉴定报告上交之前,拿铅笔在报告的后面添了一行字:处女膜破裂,体内有抑郁药残余,人系他杀,凶手在逃。
朱清平下葬的那天,我也去了,当时的天气很阴沉,但是没有下雨,坟前的黄色花圈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显得格外刺眼。前来吊谒的人都穿着黑色西服,他们低声哭咽,为心中的一个好朋友好老师的逝去而感到悲伤。
陈笑杰作为朱清平葬礼的主持人在棺材落地之后发言,他郑重地说,“今天,我们满怀悲愤的心情参加朱老师的葬礼。朱老师,自小家教严良,养成了努力奋斗,待人和善的优良品格。他曾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他的为人,他是那种宁可自己吃亏也要助别人周全的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因了别人的过错,我们的好朋友好同事——朱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很悲伤,我知道大家都很悲伤,但是我们要相信,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他这样的好人;我们要相信,即使阴云密布,太阳依旧是太阳,永远也不可能变成月亮,阳光永远也不可能被遮蔽。我们要继承朱老师的遗志,为人师长,教书育人。一个人,只要路走对了,彼岸花会看见的,桃花源也会看见的!谢谢大家。”
听了这样一番既饱含悲痛之感又夹杂十分之昂扬的激情的‘演说’,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冷意。正当我要离去的时候,转头发现坟场门口有两位身着花色礼服的人,一男一女,他们放声大笑,手中的玫瑰花瓣扬起的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