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2)

蓝欣往床前凑凑,问姑姐婆婆吃东西了吗?婆婆已经闭上眼摇摇头,姑姐说喝了一支葡萄糖,揪了黄豆大一小点儿面包,放到她嘴里后,她直摇头再不张嘴了。

婆婆已经三天不吃东西了,社区医生听诊后说心率正常,但血压只有50___70。前两天让输点营养液的,可是下水很慢,手臂上有了淤青,医生说今天先看看,等等再给扎针。

婆婆躺在床上五年了。她动脉硬化严重那年,姑姐家的孩子正要结婚。蓝欣清楚地记得,那个冬天,婆婆在医院住了四个星期,路上积雪白天化成水,晚上结成冰,层叠着,走起来呲呲溜溜的,不断有人滑倒在路面了,来回送饭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那天,公公、老公、小叔都去赴宴了,蓝欣自己留在医院里照看婆婆。老公说不如她去参加宴会,蓝欣摇摇头:“这种高光时刻,还是留给你吧!做妗子的不在现场没人会在意,舅舅不在场恐怕就会引发热议。”

现在姑姐家孙女都三岁多了,儿媳妇是结婚一年多才怀孕的。

这些年由子女儿媳轮流照顾,婆婆的病情还算平稳。本来前一段不算冷,暖和的日子她还能坐在轮椅上,出来到饭桌前吃饭。但老年人最怕这骤冷骤热的气候变化,这几天一下子不吃饭了。

老公昨天给他的二舅打了电话,这位娘舅来床前看了他许久不曾见面的老大姐,问了两句话,老姐呜呜啦啦地应答着,只能猜测她说些什么。到外间,他头晃得拨浪鼓一样,一叠连声地跟外甥说:“这看来是早晚的事了,你们先预备着吧,到时候我们来的人可多啊!”外甥忙应道:“那是应该的。反正咱也积极治疗。”

“娘舅”这个角色在当地民间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谁家儿子要跟父母分家另过了,都需要请娘舅来主持公道,细分家产。谁家老太太下世了,整个丧葬过程要让娘舅满意,买什么棺木,用什么仪式,待客时硬菜有多少道,席上总共多少盘多少碗,都是有讲究的,得到了娘舅的首肯办事就顺当,否则,稍不如意,娘舅可能会翻脸,一怒之下砸了主家的锅台,闹个不欢而散,从此互不来往,也是常见不鲜的。俗语说:好埋的爷不好埋的奶,大概就是这个缘故。

娘舅一句话吓到了蓝欣小叔子,他眼泪要下来了,担心到时候娘舅会不会故意找碴啊,会不会打人啊。这个娘舅是公认的难缠头,再说前两年两家还闹了一点矛盾,疙瘩没有消除,这两年已经很少走动了,但娘舅的身份地位毕竟还在,这种事情又不能不通知他。

其实蓝欣自己心里也害怕,她坐在人堆里,脑子有些游离。虽说人到中年,要学会面对身边老人不断离开,大舅、小舅、大姑这两年一个个离她而去。但这些事自己都不是主角,当配角与当主角,观众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个人的感受也有很大不同。

在乡下,有老人出殡的时候,会有很多村子里的闲人围观,指点着谁表现得最悲痛,谁会哭得稀里哗啦,鼻子一把泪一把。蓝欣作为儿媳,肯定是大家注目的焦点,可她实在不会当众哭嚎。人生就是要看谁会演戏吗?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希望自己能够静静地表达悲伤,而不是做给谁看,可是真那样,又会多么不合时宜。

蓝欣想找个人说说内心的恐惧,可是现阶段,这种情况能说给谁呢?刚才已经把老妈排除在外了,跟好朋友叙叙也不合适,怕她们知道了匆忙赶来,每个人平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工作,家庭,孩子,父母。

唉,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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