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原创)

露天电影(原创 散文)


文/王生虎


自从打造生态特色小镇以来,矿区居民的夜生活更加丰富。这不,夜幕刚刚降临,超市门前广场上,就放起了露天电影。银幕下,观众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这和我儿时大不一样,他们根本不专注于电影,而是谈天说地,像参加一场其乐融融的茶话会。

小时候,文娱生活极其匮乏。十里八乡,哪里有露天电影,消息立马传至每一个角落。母亲看我们蠢蠢欲动,沉下脸警告:“不做完家庭作业,哪儿都不准去!”母亲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和哥哥不敢怠慢,连书包都来不及摘下,就急急忙忙铺开阵势。好不容易写完,天色已昏暗。饭桌上,碗筷早已摆放整齐,我们根本没有心情吃饭,慌里慌张扒两口,不顾母亲斥骂,连蹦带跳窜出家门。

如果露天电影离家近,我们会搬了板凳去观看。离家远,害怕累赘,都是空手而行。远远的,白色银幕迎风招展,“呼啦啦”的摆动声,夹杂在人们喧嚣的声浪里,清晰可闻。无论银幕还是声浪,都是冲锋的信号。小伙伴们本就心痒难挠,看见人那么多,唯恐占不着好位置,纷纷叫嚷着,如同撒欢的马驹,卷起道道狼烟。

电影尚未开映,场地上已经人满为患,居多的,是和我们一般大的孩子。这么多孩子在一起,还不得闹翻天。一时间,孩子稚嫩的叫喊声,小贩声嘶力竭的吆喝声,大喇叭里播放的音乐声,场面沸腾得像过年一样热闹。

同行的孩子,我年龄最小。大孩子选好地方,叮嘱我:“看好位置,我们去拔点稻草来。”对于孩子来说,最佳位置自然在靠近银幕的正前方。其实,我们纯属杞人忧天,哪个大人会跟孩子抢地方。他们都知道,那是孩子们固有的地盘。

乡下草垛随处可见。小伙伴们去得快,来得也快。稻草数量,根据季节,各不相同。夏天无需太多,铺在地面够坐就行。冬季非得充足不可,一半垫,一半盖,身子才暖和。大家瑟瑟挤在稻草堆里,彼此取暖,等候电影开幕。

比孩子们更兴奋的,是那些大哥哥、小姐姐。那时候,社会风气远没有今天这么开放,尤其在农村,“自由恋爱”只在传说中存在。风气历来如此,即便相过亲的小对象,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然而相思与生俱来,好不容易逮着单独相处的机会,岂能放过,心情之迫切,比孩子们还要强烈。男的搬来长凳,女的假装不认识,目不斜视地站在远处——天还没有黑,决不能走到一起,要不然,会让人看穿他们的秘密。他们选择的地方更讲究,必须远离放映机,还得背对,否则换片时,灯光大亮,被熟人遇见,多难为情。

暮色降临,放映员打着酒嗝、剔着牙缝,从主家趔趔趄趄出来。那年头,乡间风靡两种职业:一个是电工,一个是放映员。电工之所以吃香,是因为农村经常跳闸、停电。停电是没办法的事,跳闸只要及时送上,就不会影响大局。送电是电工的职责和权利,别人插不上手。

往常除了农田灌溉时节,跳闸的情况并不多见。可是非常奇怪,每逢乡邻办大事,无论农忙与否,跳闸接二连三。这使主家非常尴尬,难得大宴宾朋,谁愿意让客人扫兴,赶紧派人找电工。那时,手机还没有出现,指不定电工在哪里,到什么地方去找?一来二去,大家都学乖了,早早请来电工坐镇。电工可不是白吃白喝,只要他出马,跳闸几乎不可能出现。令人惊奇的现象,也发生在干部家办事的时候。干部家办事,即便电工不坐镇,也会风平浪静。这足以证明,“电”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冷酷无情,相反,它通人性,很懂人情世故。

放映员同样让人羡慕,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大众欢迎,每天吃香喝辣,还能免费看电影。这差事,和电工一样,都是香饽饽。

放映员扯亮电灯,磕磕碰碰地在桌边固定好倒片器。小伙伴们按捺不住,呼啦围上去。有人问:“今天放什么电影?”电影名字,装影片的铁盒上写得清清楚楚。孩子们不厌其烦地询问,其实是变相地讨好放映员。可惜放映员不领情,边倒带边瞪大牛眼呵斥:“让开点!让开点!”小伙伴们“轰”的一声,齐齐后撤一大步,转眼间,小心翼翼地迈上一小步。

放映员装好影片,“吧嗒”扭开开关。银幕上,一颗红五星熠熠生辉,全场轰然叫好,迅疾鸦雀无声。

换片如同课间休息,尿急的孩子翻身而起,一溜烟没入黑暗中。担心错过电影情节,孩子一边背对众人急吼吼,一边扭转头来,紧盯放映员动作。放映员被灯光笼罩,像尊祥光缭绕的佛,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佛”显然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着急。孩子们等得心焦,叽叽咕咕暗地里发牢骚。放映员皱起眉头,拎起一只送话器,“拜吵了!再吵吵就不放了。”那神情,比维持课堂秩序的老师还威严。放电影,主家必须付费,他显然不敢“不放”。道理是这个道理,小孩子却不敢反驳大人,只敢躲在黑暗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嘘嘘声。

并非所有人都会忍气吞声,一个少妇嚷嚷起来:“哎,你能不能快点。这么冷的天,想把人冻死?”权威受到挑战,放映员勃然大怒,火爆爆地扭头去看。灯光下,一张俏脸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王熙凤。放映员一愣,微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嘟囔囔:“哼,好男不和女斗!”其实他心里亮堂得很,敢于出头的女子,谁不是伶牙俐齿的主,可不能阴沟里翻船,逊了自家名头。

所谓“一物降一物”,哪个地方都有性格火爆的小女人,放映员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动作却不得不加快了几分。

放映员磨叽,约会的人最开心。他们早就借着夜色掩护,厮守在一起。男孩的气息钻进女孩鼻孔里,女孩心儿像小鹿,怦怦跳。跳得如同一团盛开的火焰,旺旺的,灼得男孩心花怒放。男孩强压喜悦,正襟危坐,像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殊不知,一根手指正在女孩手心绕圈圈,酥酥麻麻,一直痒到女孩心坎里。世间最美妙的时光,莫过于此,他们才不在乎放映员磨蹭,恨不能时间就此停住。

电影终于散场,场面再次沸腾——大人呼喊小孩声,板凳刮擦地面声,摊贩孤注一掷地嘶吼……伴随着人们脚步,慢慢融入黑魆魆的夜色。

随着文娱生活日益丰富,露天电影消失许多年。它在街头重现,堪称一道回味无穷的风景。只不过,与我儿时欢天喜地心情相比,如今观看露天电影的人,显得很平静。细细想来,他们相聚一处的初衷,并不是因为看电影,而是享受一种快乐、悠闲、恬淡的生活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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