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1932年出生于一个开中药铺的家庭。那一年是小鬼子占领了东三省,又进攻了上海的时候。国家正在遭难,很多地方都在打战,但老家湖南南县还算太平。
我的祖上是开药铺的,以前开药铺可不是只卖药,还得看病,开方,抓药。因为几代单传的缘故,我的爷爷从小就跟随太爷爷学习家传医术。
以前学中医,可不光背医书,还得从传统文化学起,要懂文言文,要学毛笔字,要学打算盘,认药,制药,背病例,背药方。我爷爷极其聪明,悟性也好,学什么都快。可惜不久湖南也卷入了战争。
太爷爷身体不是很好,天下大乱,苛捐杂税也多,药铺就经营不下去了。太爷爷遣散了徒弟,一边养病,一边继续教爷爷学医。
到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太爷爷病逝了。由我的太奶奶主持家务。我的太奶奶终身信佛,每天都要焚香祷告,打坐念经礼佛。我的奶奶从小就是以童养媳的身份跟随我的太奶奶学佛法。
据我奶奶讲,我的太太奶奶在佛法上已经有心得了,临终前能预知生死。提前沐浴更衣,提前安排后事,还说在晚上的某个时辰,一阵南风来时,就是她老人家走的时候。
太奶奶走的时候,奶奶已经给爷爷生了5男2女七个孩子。一大家子晚上不睡觉守着太奶奶,太奶奶没病没痛的,郑重其事的安排后事,还说她老人家几时几刻要走,家人虽然不敢违背老人家的意志,但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的。
太奶奶交代完身后事就不多说什么了,躺在床上和往常一样掐着佛珠。大伙守了一阵见没什么异样,年小的早就睡了,年长的也瞌睡得很。
到太奶奶说的那个时辰,平静的天空真的刮来一阵南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再看我太奶奶。人睡着了一样,就这样乘风而去了。
因为我太奶奶虔心于佛法,太爷爷逝世后家底也还算丰厚。我的爷爷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没人管束。不免就有几个泼皮无赖,诱惑我的爷爷到外面赌钱,吸大烟。我的爷爷就把那袁大头,用装药的瓷坛装了几坛出去挥霍一空。等我太奶奶发现时,家底已经去了大半。太奶奶就把爷爷关了几个月。后来又干脆搬到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开始种田维持生计。
我爷爷多少有点少爷脾气,也干不来农活。以前的农村,能写会算的是不多的。爷爷就在公社谋了个会计的轻松活赚点公分。奶奶和我的父辈们就在村里参加劳动赚公分。到上世纪60年代的困难时期。爷爷由于性子太直,脾气太火,和公社领导不和,就辞去了会计的职务。回家务农,务农也不会,就先后学了熬糖,泥水匠,织网打鱼等事情谋生。
那时的农村,医疗是很落后的。一个公社就那么一个卫生院,水平还一般。爷爷小时候学的医术就派上了大用场。附近的村民有什么小病小痛,总是求我爷爷医治。我的爷爷也有求必应的替乡亲们看了不少得病。能治的治,治不了的就请人到县里大医院医治。慢慢的就成了老家有名的赤脚医生。在跌打损伤,蛇虫咬伤等方面有很好的的口碑。很多时候比县里医院还强上一些。
早期的农村,打架斗殴的事很多,乡民们又穷,进不起医院,所以打架受伤,或者农活时受伤往往都是找我爷爷医治。我的爷爷也慢慢的积累了不少经验,配合几张祖传的药方在老家方圆几十里内都有了很高的名气。
有人受伤,只要没有大的外伤和内出血。我爷爷都能治。爷爷看过之后,开上几副中药内服,外面再敷上一些自己现采的草药。有个骨折什么的,正骨之后,用柳树皮夹着草药,隔天换上一次药,用不了半月也能完好如初。爷爷治疗跌打损伤的次数最多,别的一些小病也能治,但都不出名。除了治疗跌打损伤,最有名的就算治疗蛇咬了。
以前农村蛇多。乡亲们在稻田,棉花地里,野外,菜地,房前屋后都经常被蛇咬伤。被毒蛇咬伤,最忌讳的是奔跑求救,那蛇毒随着血液流动,蛇毒到哪,哪里就肿胀痛痛,皮肤发黑发紫。如果让大量毒蛇毒侵入内脏,那就会危及生命。少量侵入也可能会让人神志不清,全身抽搐,呼吸困难。
据我爷爷讲,被毒蛇咬伤,一般是手或者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东西把伤口靠心脏那头绑紧,没绳子就用衣服,尽量减少蛇毒随血液流动的速度。有利器,可直接划开蛇咬的伤口,放出部分毒血。没利器,用牙咬也行,咬破伤口后,还可以用嘴吸,但一定要把毒血吐干净,及时清水涑口。不能让蛇毒从口腔通过消化道进入内脏,那比血液循环更快。
我们那一带也没有像眼镜蛇那么特别毒的蛇,只要初步处理得当。不快速奔跑,喊附近的人背或者抬到卫生所,或者像我爷爷那样能治蛇毒的人那,都没什么大事。附近没人,也只能慢走,千万不可奔跑。
有那么一年,隔壁村里有一个勤快人,天快黑了还在稻田里清除杂草。眼看着邻居们都回家了,他还剩下几分田的草没清除干净。就想扯干净杂草了再回家。不想就在这会被毒蛇咬伤,他又没有医治蛇毒的常识,眼看着伤口一下就又肿又痛,吓了个半死,一路飞奔回家。等他跑到家里,小腿全肿了,大腿也肿了半截了,人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蛇毒侵入内脏了,反正人有点不正常了。
他的家人邻居就赶紧用拖拉机拉到了卫生院,卫生院的人一看,就说他们那治不了了,至少要到县级医院,但县级医院太远,人没到那可能就得没命。就把他介绍到了我也爷爷这。等他们把那人再送到我爷爷这时,整条大腿都肿了,人也糊涂了,胡话都不会说了,就会抽搐了。我爷爷一看,也不敢下手了。
那家人噗通往那一跪磕头如捣蒜一样的求我爷爷救命。我爷爷在村里救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不肯救,只是这次实在太凶险了。怕救不活耽误了人家性命,想叫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医院,活命的几率稍大一些。大医院有抗毒血清治起蛇毒来最保险不过了。
可那家人怕病人在路上就没命了,就一味的求我爷爷。我爷爷也没办法,就讲最多有三成的把握,因为看样子,蛇毒到了腰部了,少量的蛇毒到了内脏了。他的救治已经起不到最好的效果了,只能控制蛇毒不往上走,再排出腰部以下的蛇毒。进了内脏的毒要不要命,就得看那蛇的毒厉害不厉害了。真有个好歹可不能怨我爷爷了。那家人只要我爷爷同意下手。别的都听我爷爷的。
我爷爷找来剪刀,剪开那人的裤子。腿肿得裤子已经脱不下来了,用一根红绳紧紧绑住大腿根部,临时找那自己做的小刀也找不到。就砸了一个瓷碗,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划开伤口,放出一碗带臭味的黑血,等血变红,就敷上止血和拔毒的草药。再用筷子撬开牙齿,灌了些清毒的成药进去。慢慢的,那人脸色就好看了些。
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人呼吸就正常了。我爷爷就说好了,小命保住了。围观的人看那人还没清醒,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再过一会,那人就哎呦哎呦的叫痛了,这会大家就都信了。叫上一会痛,那人就慢慢的清醒了。我爷爷让他的家人给他喂了点清水。再让我奶奶赶紧生火熬了点米汤,等到把一大碗米汤喂下去以后,那人就完全清醒了。只是人还不能动弹。我爷爷就吩咐他的家人留他在这住上三天,一是暂时不能多动,二是方便观察,防止病情突然变化。当然如果送到大医院更好。但那家人此时已经很信服我的爷爷。就把那人留在了我爷爷家中养伤。留下一个家人照顾,其他人就都回家了。
三天里面,不过是每天换药,吃药。一天天的好转。到三天一过,肿全消了,人也精神了很多,那人就能动了,就要下床走动。我爷爷定要他躺够七天。那家人就用拖拉机,把那人拉回了家里。爷爷又给了些草药,叫他回家隔天换一次药。躺够七天再下床走动,但也不能多动,暂时不要干。休息十天半月就完全没事了。
过了些日子,那人就上门感谢我的爷爷。带了不少礼物,封了一百多块钱的红包,我爷爷只留下几张散钱,把那张百元大钞还了回去。
我的爷爷医术虽不算很高明,但一辈子脾气是极大的,平时眼高过顶,在家乡从不把谁放在眼里。脾气又直爽又火爆,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年轻时过了几天富家少爷的日子,但后半辈子都很穷。但人穷得很有骨头。
那人见爷爷退回百元大钞,再三推迟。惹得我爷爷一肚子火起,就要赶人出去,把钱往地上一丢,叫他把带的礼物红包全拿走,从此不许进爷爷的家门,还说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我是为了钱救你的吗?你家很有钱吗?有钱怎么不到大医院治去?
那人一时目瞪口呆。邻居们就都告诉他,我的爷爷就这脾气,平时给乡亲治病,就收点中成药的钱,草药不收钱,顶多收包烟或者几个饼子之类的谢礼就行了。你再要给钱,他老人家就要骂人了。那人才知道我爷爷的脾气,就向我爷爷道歉。我奶奶又出面打个圆场,收了散钱,再拿了样礼物,其他的就叫那人带走了。这事才算结束。那人后来还常来我家走动,每次送些自己挖的莲藕,自家的瓜果蔬菜之类的。这我爷爷倒不骂他了,只是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我的爷爷就这脾气,平时除了和几个老棋 友有点话说,和别的人很少讲话。到了晚年很喜欢小孩。家里有人惹火了他老人家总是找小孩去和他沟通。因为我爷爷脾气的原因,他的那点医术就在2013年去世时全部带走了。我的父辈连点皮毛都没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