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上课时,同学六位一一发表关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lucy组诗其中一首。
轮到我时,也不是很特意,只是出于对专业的执着,以及潜意识的理性思维,让我不自觉地用一种理论的视角去分析诗歌。
在分析的过程中,针对诗歌原文,从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英语词成分入手,分析它们所显示的语词基调,以及传达出的色彩,再进一步探究这背后诗人所想要表达的思想情感。
我没有直接说运用俄国形式主义,或者英美新批评的理论,只是出于这两三年专业训练的本能,以这种较为理性的视角去阐述自己的理解。
如果说,没有目的,也不是完全的。在每次就专业问题,或者说,在课堂之内就某个现象、文学作品进行分析时,我承认,我是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理论运用的能力以及敏感度的。
我见过一些同专业的学生,习惯于从大的社会时代,或者说处于自己感性认知的层面,随性地就当下分析的对象,进行散播式的、无中心的发言。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一方面,在我的认知里,这是课堂,又是学科内的学习,理应刻意地锻炼自己专业内知识活用的能力;至于大而泛的论述与品鉴,感性层面上的体会,即使没有经过学术专业训练的人,依旧也可以娓娓道来几句。
这样的话,对于专门花三年研究生生涯来学习这门学科,也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另一方面,在公众讨论的场合,感性的分享如果借助理性工具的表达,不仅能够提升分享的效率,更能理清发言的条理性、逻辑性,使在听的人更容易抓住你分享的重心以及思考问题的脉络。
但这些想法,我一直藏在心里,抱着一种仁者见仁,智者见者的态度,搁置一旁。
对别人的种种发言,也不会随意公开评说或表达某种不满。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尊重。不认同,但也并不急着否定。
2.
很奇怪的是,这一次,当我分享完自己的观点,专业的一个女同学,一开口说话就批评了我刚刚的阐述方式。
按她所说,没有必要什么都是理论的分析,好像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存在。
在对我的分享做了一番彻底否定之后,她说,接下来,我就一种“天然的眼光”分享对这首诗歌的看法。
那一刻,我只觉得,她用“天然的眼光”这几个字,就像一个不太成熟的孩童,自以为是地表演着属于自己的独角戏。
我没有反驳她,或者说有些不屑于反驳。觉得自己有数十种理由去辩驳她,但又觉得哪一种都不值得自己在课堂上浪费集体的时间,去为这种不成立的批评发表些什么。
只是从会议桌中间轻轻拿起一小袋的麻辣豆干,撕下一道裂口,一边慢慢地咀嚼、品味弥散于舌尖的麻辣味,一边不动神色地细细听她那所谓的“天然的”感受。
抬头的一瞬间,和对面的一位男生眼神交汇。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3.
这太不像以前的我了。
好像以前凡是遇到别人误解或者不赞同的事,我总会费尽心力地去解释,生怕在当事人心中,或者旁观者心里,留下什么不太好的印象。
但现在,却多了许多闲云野鹤一般的无所谓。
无所谓别人的驳斥,无所谓别人的闲言碎语,无所谓别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
有什么意义呢?
别人永远不可能是我自己;再亲的朋友、恋爱、家人都会偶然拌嘴,甚至遭遇伤害,更何况其他人?
最根本的,可能因为想清楚,一生为人的短暂,以及数不清的需要实现的细细碎碎的心愿,还有需要为之付出巨大心力的日日夜夜,再没有空间,没有角落,在心里盛放下他人质疑的声音。
4.
这让我想起前两个星期,在师门会议上和导师的交流。
指导论文时,师门里的一位快毕业的师姐,说起自己今年体制内考试的种种经历。
可以看出来,导师其实是一直鼓励并且希望这位师姐继续读博,到时候可以找一份高校内的工作,一个女孩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不用那么辛苦。
师姐曾私下和我们交流,她在这所学校待了七年,从本科到研究生,好像整个青春都埋没了读书这条路上。
她说,自己真的厌烦了这种生活,不想再继续往上就读,只想体面毕业,找一份工作。
师姐性格明朗,乐观,对很多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是那种只想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简简单单生活的女孩子。
她没有多大的职业生涯抱负,给人的感觉什么都是淡淡的、缓缓的。
不知是什么原因,话题转向了我。我说我也不想继续读博,我的第一学历在当下的学术环境里,注定进不了太好的院校。
如果继续求学,纵然拿到了一个更好的文凭,到最后想要找一份高校内的工作,只能回到老家那边的比较冷清的院校。
如果实在想要在喜欢的大城市安生,只能就职于当地的某所专科院校。成为院校评称荣誉时,一堆堆数据里的一个高学历指标而已。想要在学术上有什么进展,基本是行不通的。
况且,我还是想走出校园,去磨砺自己。
导师说,读博下来之后,可以先找一个体制内的工作,这样有体制内的生活保障,在业余时间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女孩,没有必要那么拼命。只要可以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其他的,还有另一半。
谈话到最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开玩笑地对他说:“我要出去社会撞撞南墙,等哪一天撞不动了,又撞累了,我再回来。”
有几分戏谑,但也有一份倔强与认真。
5.
不是没有心动过这种体制内的生活,但终究在内心深处,它还是无法打动我的,至少在现在这个年龄。
在之前另一位师姐毕业去另一所院校读博之前,我们就已经很深入地交谈过。
她谈起自己读博的初衷,可以进入高校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人才引进的安家费,有科研项目的申请费。
虽然每月工资不高,但种种途径加起来,收入也很可观。
她曾经想过去从事自己一直感兴趣的文化创意类工作,但看着身边入职的朋友,公司频频更换,事业了无上升的迹象,只是在一个公司到另一公司之间来回跳转,再接着辗转到另一家,不知什么时候这种颠沛流离才能结束。
当然,伴随着的,除了极度的不稳定,还有无法充分保障的物质生活。
这是她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也多少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在前不久的一个暑假,去看望一位交好的老师时,我还对老师和师母说,感觉自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生计。
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无法得到稳定的金钱保障,断断续续的、看似自由的工作,带给自己的,其实是极大的不安全感,以及时常会涌现的莫名的惶恐与不安。
6.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稳定意味着更少的自由,而更多的自由必定需要更多的冒险。
在纸面上看见这句话时,有一种内心的某个缺口突然被打开的光亮感。
原来,一直以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让我一直排斥的,不是安稳本身,而是对自由的局限。
纵然,没有彻彻底底的自由,但能够在余生尽自己所有心力,在尚不完全自由的天地间拼尽全力给予自己最大限度的自由——自由的时间,自由的空间,期望范围内的自由的物质生活。戴着尘世的种种镣铐编织出属于自己的一份生活底色。
这样去做了,才会知道,漫漫人世,这样的韶华,究竟值不值得折腾。
写到这里,脑海里又显现出那个傻脱脱的,有些童稚未泯的话:“等我哪一天真的撞了南墙,又撞累了,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