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改课、王社江、鹿化煜、赵汗青：陕西汉中南郑疥疙洞旧石器时代洞穴遗址

一、工作缘起

        秦岭是中国南北自然与人文地理的过渡带、分界线，被誉为“中华龙脉”，深入开展该地区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对于研究中国古人类演化和旧石器文化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1995年以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等单位在秦岭地区开展了持续20多年的研究工作，发现旧石器遗址400余处，采集和发掘出土不同时期的旧石器20余万件，已发现的遗址以旷野遗址为主，洞穴遗址仅有旧石器时代早期的洛南龙牙洞遗址1处。

        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洞穴遗址既是秦岭中西部地区旧石器时代考古发现的短板，也对于研究该地区现代人的起源与扩散具有重要意义。为此，2017年以来研究团队在秦岭南麓和巴山北麓的汉中盆地开展了以探寻更新世洞穴遗址为导向的专项调查，在南郑区梁山镇南寨村附近新发现了疥疙洞遗址，初步认为该遗址中应存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遗存。该洞穴位于梁山余脉、汉江右岸第三级阶地上，龙岗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西北约3公里处，朝向西北。由于遗址部分堆积早年被人为破坏，近年来又多次被附近水库上升的水位所淹没，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2018-2019年，在陕西省文物局抢救性考古发掘经费的支持下，经国家文物局批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和南郑区龙岗寺遗址管理委员会办公室联合组队，对其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

二、工作方法

        本次工作以保护和抢救文物为出发点，以探寻秦岭地区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存为学术目标，以科学精细的发掘为技术手段，发掘1×1平方米探方27个。

        发掘中将文化层与水平堆积层理相结合，在文化层内以5厘米为水平层逐层发掘，尤其关注不同文化层之间的人类活动“地面”信息。测量了出土遗物的三维坐标和产状信息，除采集的测试、浮选土样外，还以1×1平方米为单位对其它堆积物全部进行了水洗。同时开展了航拍、航测、多视角影像三维重建，并进行了石器类型学、动物考古学、体质人类学、地层年代学等多学科研究。这些工作使得我们能够更加科学而全面地获取遗存信息。

三、主要发现

        遗址地层堆积厚约1.6米，可划分为13层，第①、②层为近现代堆积，第③-⑩层为旧石器时代文化层，第⑪-⑬层为自然砂砾层，第⑬层以下为基岩。发现火塘、人类活动面、石器加工点等遗迹，出土人类化石、石制品、烧骨、动物化石等遗物万余件。

        根据地层关系、堆积特点和遗迹、遗物特征，可将遗址的文化遗存分为三组。

        第一组为第⑩-⑨层，深灰黑色粉砂堆积，夹大量灰岩碎屑。出土石制品、烧骨、动物化石100余件，遗物分布较稀疏。石制品原料以石英砾石为主，工具多见以石片为毛坯加工的中小型刮削器。动物化石多为碎骨，少量为牙齿化石，以鹿科、牛科动物较常见。

        第二组为第⑧-⑥层，深灰棕色粉砂堆积，夹少量灰岩角砾。出土石制品、烧骨、动物化石1400余件，遗物分布较密集。石制品600余件，原料以石英砾石为主，其次为石英岩和凝灰岩砾石；类型包括石核、石片、工具、断块和片屑；工具大多以石片为毛坯，主要为中小型刮削器，少量为尖状器；加工技术为“简单石核-石片技术，主体属于华北小石片石器工业”。动物化石多见碎骨，牙齿亦较多见，主要为鹿科和牛科动物。

        第三组为第⑤-③层，浅黄棕色粉砂堆积，夹较多灰岩角砾。发现火塘2处、人类活动面1处、石器加工点3处；出土人类化石、石制品、烧骨、动物化石等遗物万余件，遗物分布密集。第⑤层下有1处火塘，位于洞口西侧，以火塘为中心分布较多石制品、动物化石和烧骨。第④层下发现1处人类活动面，具有明显的踩踏面，其上有火塘、石器加工点等遗迹，遗物也较丰富；石制品集中发现于洞口西侧，见有石器加工点，显示出洞口区域曾作为石器加工的场所；火塘位于洞口东侧，其旁见有较多烧骨和石制品，应是人类日常生活、取暖和消费的区域；动物化石多集中分布于洞内近洞壁处和洞口石柱下方，这些区域应是人类堆弃消费品的区域。第③层下、洞口西侧也有石器加工点发现。原生地层中出土的人类化石为2枚早期现代人牙齿化石，分别发现于第④层和第③层。另在早年被人工搬运至洞外的、含石制品和动物化石的堆积中筛洗发现人类牙齿4枚、头骨残块3块，筛洗出土的人类遗骸的石化程度多与原生地层中出土的人类化石相当。石制品1500余件，原料以石英砾石为主，其次为石英岩和凝灰岩砾石；类型包括石锤、石核、石片、工具、断块和片屑，构成了石器生产和使用的不同环节；工具大多以石片为毛坯，多为中小型刮削器，存在少量尖状器，偶见个体较大的重型刮削器；加工技术为“简单石核-石片技术”，主体属于华北小石片石器工业。动物化石及烧骨8000余件，大多为碎骨，牙齿化石亦较丰富，初步鉴定有鹿、麂、牛、剑齿象、犀、野猪、大熊猫、熊、狼、最后鬣狗、黄鼬、豪猪等20余种，鹿科和牛科动物占绝大多数，属于晚更新世“大熊猫-剑齿象”动物群。

        关于三组遗存的年代，我们分别应用了14C和光释光两种方法进行了测试。由于动物化石和烧骨中的骨胶原已被分解，14C方法未能测出年代。初步的光释光测年结果显示，第一组地层堆积的形成年代为距今约10万年或更早；第二组地层堆积的形成年代为距今约7-5万年；第三组地层堆积的形成年代为距今约3-1.5万年，其中出土早期现代人牙齿化石的第④层的形成年代有距今3.04±0.63万年和2.85±0.54万年两个数据。这三组文化遗存大体可以代表古人类利用疥疙洞的三个时期，第一期即第一组堆积的形成阶段，人类仅偶尔在洞穴活动；第二期即第二组堆积的形成阶段，人类活动比较频繁；第三期即第三组堆积的形成阶段，人类活动处于繁盛期。三个时期的石器工业面貌基本一致，总体呈现出文化连续发展的特点。

四、学术意义

        疥疙洞遗址的发掘，取得了多项重要发现，为研究中国古人类体质及其文化的连续演化、不间断发展和旧石器时代中-晚期的过渡提供了弥足珍贵的人类化石、文化遗存和地层年代、古环境证据，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意义。

        第一，该遗址是中国旧石器时代遗址中罕见的、保留了距今10-1.5万年期间丰富文化遗存的洞穴遗址。遗址地层堆积基本连续、层位关系清楚、出土遗物性质明确，为旧石器时代中-晚期过渡问题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同时也进一步丰富了中国境内距今10-5万年间的考古发现，再次证明了中国境内并不存在距今10-5万年间的人类活动空白期。

        第二，在秦岭地区首次发掘出土早期现代人化石，并发现了与之共生关系清晰的华北小石片石器工业系统的石制品，显示出该地区早期现代人所创造的文化与更早时期人类创造的文化一脉相承。中国境内早期现代人化石的发现总体偏少，已发现的早期现代人化石地点中含有人类文化遗存者更是寥寥无几，因此这一发现不仅为研究秦岭地区晚更新世晚期的人类体质特征、现代人在中国境内的扩散与时空分布提供了十分关键的材料，也为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早期现代人可能演化自本土古人群的假说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考古学证据。

        第三，填补了秦岭中西部地区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洞穴类型居址的空白，为研究早期人类洞穴和旷野阶地两种类型的居址形态和生计方式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同时也对研究秦岭地区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器工业面貌、人类技术行为方式、旧石器文化发展及演变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第四，出土了数量众多、种类丰富、且与人类活动密切相关的动物化石，极大地丰富了秦岭地区晚更新世的动物化石材料，为研究该时期动物种群演变、人类生存环境背景等提供了重要的研究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