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往前开就会遇到一座高架桥,桥上是一条火车道,每一天都会有许多火车呼啸而过。小时候林静曾随老爸一起沿着盘旋的阶梯爬上这座高架桥看火车迅速的从眼前穿过。后来,有人过来批评爸爸,几次三番之后,他们便封锁了阶梯,从此林静再没有那么近距离地感受过火车开来时那种全身心张开了,想要去拥抱它的愉悦感。
快要到那座高架桥了,林静轻轻向右转了转头,看着排成排的居民楼,静默无语。那里有她的家,她的父母。看着熟悉的街景,心里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当初离开家后就很少回来,虽然她知道爸妈一直在期盼着她能多在家呆几天。一辆车呼啸着超过她,她转回头,前边路口左转便是小佑的家。这是林静第二次去他家。这条路虽然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但依稀的还能寻出些微的痕迹。
林静将车开进这条长长的村道,慢慢的转进第一排居民楼。停好车,拎好东西就朝着小佑家走去。几个街坊笑吟吟的看着她,林静微微点头致意,并没有说话。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小佑的妈妈走出来,说:“静啊,累不累?小佑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重的东西让你来拿,回头我一定训他。”林静笑了说:“阿姨,不要紧,这点东西累不着的。”两人说着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常见的农家小院。院子里有一片没有铺水泥的地,一半种了绿油油的蔬菜,一半种了几丛花木。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气候温和的季节里,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林静边打量院子里的光景边随着小佑妈妈一起往里走。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和小佑妈妈客套了几句,林静笑着问:“叔叔不在家吗?怎么没看到他?”小佑妈妈笑了,说:“他呀,在你三叔家里,说是几个兄弟先聚聚。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林静点点头,跟小佑妈妈说了小佑晚上回来,今晚不走了,明天给小佑爸爸过完六十大寿再回去。小佑妈妈一听,就直嚷嚷着要好好准备饭菜。林静看着小佑妈妈些许激动的样子,有些晃神。爸妈,他们一定会更期待着自己回家吧?她有些发愣,心里微微泛酸。回过神来,就见小佑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她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厨房去帮忙了。
晚饭开始前,小佑爸爸带着小佑的二叔,三叔和一个比较要好的叔叔回来了。林静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又钻进厨房忙碌起来。两个女人安静的做着饭菜,偶尔听到客厅里叔叔们的交谈声。林静有些微的走神。小佑妈妈以为她是不太会做饭,并没有太在意。
八点,小佑打来电话说还没忙完,要他们先吃饭,不用等他。林静看到几位叔叔在,就把小佑特意嘱咐带来的酒打开了,小佑说这酒是一个年近耄耋的老人自家酿的,非常绵润清香,尝一口,唇舌间都是甘洌而清香的味道,很好喝,后劲儿很大。席间几人喝得很是畅快,不自觉的便开始了各种喋喋不休。
林静和小佑妈妈收拾完东西,便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偶尔陪他们聊两句。二叔是席间比较清醒的一个。他并不太说话,只是偶尔眼神会飘到林静身上,就那么审视着。林静察觉到了,却没有回看,依旧安静的坐着,偶尔瞄两眼自说自话的电视,间或与小佑妈妈低声交谈几句。
察觉这种状况的当然不是林静一个,小佑妈妈和吃饭时被喊来的二婶三婶也有所察觉。三婶吃吃地笑了,二婶有些愤恨,只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小佑妈妈感觉有些憋闷,想着怎样自然地让林静不出现在这儿。谁知还没想到很好的办法,就听三婶调笑道:“二哥,你可小心点,当心二嫂今晚找你算帐。”小佑爸爸听到了,接话说:“算账?算什么账?”三婶笑了,说:“大哥,二哥自然知道是什么帐。”小佑爸爸转过头,眼神有些迷蒙,有些大舌头地说:“老二,算啥帐?”二叔讪讪一笑没有搭话,只是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一杯。小佑爸爸有些不满,想说些什么,但奈何有了醉意,舌头有些大,嘴巴还没别过来就见二叔忽然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大哥,小佑找的这媳妇我不同意!”一席话落地,众人都有些吃惊,小佑爸妈和三叔一时没反应过来。三婶轻笑了一声,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眼神在林静和老二之间瞟。林静略略翘了翘嘴角,没说话。老二媳妇满肚子的火,她有些忍不了现下的气氛,恨恨地瞪了自家老公一眼,硬是忍着气,率先打破了片刻的静默,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咬牙切齿,面带微笑地说:“大哥大嫂,罗均喝醉了,说胡话呢。再说了,这事儿哪轮到他同不同意啊。小静,你二叔喝醉了,你别跟他计较啊。”小佑妈妈听了当时也反应过来了,紧跟着说:“唉,没事儿,罗均醉了,你就先扶他回去歇着吧。”二叔抬眼看了看大家,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起身随着媳妇走了。刚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大哥,我没醉,那是我的真心话。”说完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林静起身,对小佑妈妈说:“阿姨,不早了,我回去了。”小佑妈妈楞楞地看着她说:“好。”
林静刚打开车门,就见小佑妈妈追了出来说:“小静,你跟二叔没什么过节吧?他今天说那话什么意思?”小静淡淡一笑:“阿姨,我跟二叔没过节,至于他什么意思,你去问二叔吧。”“小静,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我跟二叔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希望我不要再纠缠小佑是吗?”小佑妈妈话还没说完,小静就冷淡地接上了话。小佑妈妈被人说中心思,似乎也没了顾忌,于是点点头说:“对。我们家需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儿媳妇。”林静又弯了弯嘴角说:“确实,你们这样‘清白’的人家必须要更‘清白’的儿媳妇来衬托。”趁着小佑妈愣神的功夫,林静开车走了。
这是一片十分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这里藏着太多童年的记忆。林静心不在焉地看着漆黑的夜色,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一路开回市区,安静地洗澡睡觉。一切如同往日。
第二天下午下班回来,小佑坐在她家的沙发上静默不语。林静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给自己泡了杯茶。小佑舔了舔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说:“小静,对于我爸他们,我很抱歉。”林静慢慢地品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小佑快速地瞟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接着说:“我去找了二叔,他认为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但更多的他不肯说,让我问你。”林静的嘴角又略略浮起了似笑非笑地表情。小佑看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她在看不起自己的家人。他心里有些火,但他知道林静昨天也受了气,他不能发脾气,只好闷闷地说:“小静,我想知道你跟我二叔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林静听着他的质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自己曾经爱着的男人,笑了:“我跟你二叔没什么关系。”小佑长出了一口气,就听林静接着说:“不过,跟你爸倒是有一些关系。”小佑眼皮一跳,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林静没去看他,起身给自己拿了一些小零食。小佑呆坐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跟我爸什么关系?”林静皱皱眉说:“你去问你爸啊。”
小佑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了。林静放下手里的零食,发了会儿呆,她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并没有流泪。
再一次见到小佑是三天后的傍晚,他抱着个酒瓶子坐在小静的门外。林静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打招呼。小佑看到了她眼底的嫌恶,借着酒劲,起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得贴近自己说:“怎么,想装不认识?”林静脸色有些发白,她的脑子有些混乱,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她用尽力气挣扎,但没有多大的作用。在这混乱中,她的一只手空了出来,她屈了屈膝盖,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拿着鞋尖用力砸了过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那种禁锢的感觉消失了。林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佑捂着自己的腰,一脸痛苦地看着她。她也有点愣住了,半天才缓过来:“我……我送……送你去医院。”小佑没说话,转身朝着电梯走去,只是依旧捂着自己的腰,有些血迹在他的手里衣服上慢慢地爬行。
伤口不算太严重,林静舒了一口气。清理好伤口,拿好药后,小佑一路沉默地拉着林静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年林静还在实习,费劲心力找了个还算可以的公司,只是每周有四天都得加班,赶不上回家的公交。于是每逢加班她都要坐离家还有四公里的公交,然后老爸骑车去接她。那一晚快到站时她看到老爸在转角处。于是没打电话直接往转角处走去。谁知快到转角处便被一个醉汉拉住,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一些污言秽语,她心里很害怕,但一瞬间想到老爸就在附近,便大着胆子说:“你干什么?”那醉汉一使劲就把她拉到跟前,对着她徐徐吐了一口气,说:“你……你说我想干什么?”她忍着这难闻的气味,把头歪向一边,高喊了一声:“爸,你在哪儿?你快过来!”一众在街边喝酒的散步的人都往她们这边看,这醉汉的同伙听到声音,也过来了一人,拉着醉汉准备走。谁知醉汉挣脱他的手,对着林静就是一脚,还骂骂咧咧的。林静捂着肚子,看到老爸过来了,准备向他说明情况。那醉汉的同伙先一步赔礼道歉,说什么喝醉了别同他计较了,都是邻邦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爸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不要紧的……”林静看着老爸,有些难以置信,她好好走路却被骂婊子,差点被人轻薄,还挨了对方一脚,老爸居然只有唯唯诺诺的一句:“不要紧的。”
她十分委屈,转身往家走。老爸叹了口气,追上她,让她上车。她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上车了。但从那次之后,她心里的父亲形象坍塌了,她很少跟父亲说话,父女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也是从那之后,她知道很多事情得自己解决,也是从那之后,她很少回家。
小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林静的回忆。她迷蒙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到此为止吧。”小佑红了眼眶,低吼了一句:“你爱过我吗?”林静没有回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随即淡淡一笑:“你觉得有就有,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响似乎在敲击着小佑的心,他听着略显凌乱的声音,终于压下了想要追出去的冲动,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他不明白,为何这一切要发生在他身上。
手机第三次响的时候,小佑终于听到了。我机械的接通了电话,就听到母亲在数落林静的不好。他一瞬间有些愤怒,这一丝的恼怒却让他觉得该死的讽刺,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对,一切都是小静的错,都是她活该!是她不该出现在喝醉的老爸面前,是她不该喜欢我,也是她不该因为我而想要去获得你们的认同!你和爸什么都是对的,行了吗?”挂完电话,他的心空落落的。
一杯杯酒下肚,他依然麻木。想起林静,心一阵一阵的抽疼。他知道他将永远失去这个曾全心爱着他的姑娘了。因为他了解她的心一旦有裂缝,便再也合不上了。她会刻意回避,忽视他,然后慢慢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