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天色已暗,本应逐渐寂静下来的街上却不同往日,热闹非凡。今天可是一个大日子,一年一度的灯会,闺中的姑娘们天天计算着日子就盼着今日的到来,此时此刻,整个街道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道路两旁的小商贩们也使出浑身解数卖力的吆喝。
路边到处可见那些身姿袅娜,云鬓花颜的姑娘们,她们穿得一个赛着一个的精致,三五个相识的闺中好姐妹约着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哪家的胭脂好看,哪家的裁缝手艺高超精巧。看似不在意的瞄一瞄路上熙来攘往的人,实际上她们一个个都活络着呢,一双双美眸都机灵的在人群中寻找她们觉得俊俏的钟情的公子,有时候几个姐妹同时发现了一个格外俊俏的男子,便也不顾什么姐妹情,争相冲人家送秋波,有一些胆大的姑娘,更是直接将染了自己体香的帕子塞到公子的手里,那些矜持羞怯的姑娘,就只能忿忿的暗自跺脚。
“快看快看,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捅了捅自己身边正低头研究商贩铺子上的胭脂的小姐妹,神情颇有激动的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向前看,小姐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霎时也直了眼。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见那公子步履飞快,姑娘们尚且沉浸在何等美色中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和议论声响成了一片。然而这些声音那位公子当然是听不到的,此时此刻的他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刚刚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却像蝴蝶一样轻轻巧巧的落在他心头的一道倩影。
在哪里呢?
男子心中有些焦躁,一双浓眉也皱了起来,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肃杀,那些本欲递帕子的大胆的姑娘们都熄了心思,踌躇着不敢上前。男子一路寻找,额头都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看着前方被黑暗吞没了的街道,心中满满的都是无法诉说的失落,连挺直的背都有些弯曲了。他失望的转回身,也没有了继续逛灯会的心思,准备离开。
通明的灯光落在男子黝黑的眼眸中,像星辰闪烁。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全然投在了不远处正在将糖果分发给几个衣衫简陋的孩子的年轻女子身上。一个孩子正拉着女子的裙角,在上面落下一个黑糊糊的手指印,她也不恼,玩笑一般敲了敲孩子的头。
似乎是感到了男子的目光,女子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蓦然回首,一笑倾心。
男子脑中像是瞬间炸开了的新年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一时间竟懵住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只知道呆呆的看着女子。而且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千般好,万般好,让他一下子有些不敢上前,怕冒进,怕自己配不上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对方面前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是凭着本能的开口,说话竟结结巴巴起来。
“在下苕烈,敢问...姑娘...姑娘芳名......”
女子见他走过来,有些吃惊,黝黑的眼眸滴溜溜的打量了对方一番,看到对方因为紧张有些泛红的脸,不禁捂嘴笑了起来。苕烈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笑的姑娘,不知怎的,就觉得只要是这个人开心了,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是下一刻就让他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苕烈想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件器物,紧紧攥在手中,酝酿着怎么将手中的信物送出去,女子见他如此紧张,似是故意逗他,也不作回答,眨巴着大眼睛带着几个孩子望着他。她的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显得那般俏皮可人,看得苕烈更慌乱了。
“苑儿,时辰到了,我们得走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女子脸上的笑容忽地有些黯淡下来,她有些歉意的看了苕烈一眼,慌忙应了一声转身欲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苕烈下意识的捉住了女子的手腕,待拉住了对方,方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人家姑娘的肌肤岂是一个陌生男子说碰就碰的!?想及此,他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腕,可心中又是担心这一次若是无法诉说心意,万一...万一她遇到哪个俊俏公子两人交换了信物,那他岂不是和她无缘了?
如此一想,苕烈也顾不得什么,索性一个冲动,将手中的物什塞到女子手中,眼神飘忽着就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女子先是一愣,低头看了下手里的东西,那器物已经被握在手中许久,有些汗湿了,可想而知对方是有多么的紧张。女子笑了笑,她将袖间的帕子塞到苕烈的手中,转身跑去。跑了没有几步,她停下来,回头看了苕烈一眼,他正垂头呆呆盯着手里的绣帕,没有看到女子那带着几分欣喜,几分留恋的目光。
苕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上,他一路上都在反复把玩着手中的绣帕,那帕子上还带着女子淡淡的香气,月白色的帕子其实质地并不怎么太好,也没有什么花纹,只是在一角用银色的线绣了两个字。
桑苑。
桑苑,桑苑,桑苑......
苕烈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好像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里,他一遍遍抚摸着那银色的小字,脑中满满的都是他们相遇的情景,女子的笑容,和那一双灵动的眼眸。他一刻都不愿耽搁,回到府上就立刻派人去打探女子的消息。自己则是坐在了院落中间的亭子里。
抬头看看头上的一轮明月,像是她明艳的笑颜。低头看看石台上的烛火,像是她闪动的眼眸。侧头看看院中的花丛,像是她红润的唇......
苕烈懊丧的捶了下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魔怔了,思念成狂,走火入魔。
此时此刻,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同样也坐在庭院中的小亭子里,轻轻抚摸着手中青色的玉器。那是一把碧玉雕成的梳子,女子也不懂玉,但她想起爹有一块宝贝得不得了的玉佩,她曾瞧过一回,也摸过,跟手中的这把玉梳子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梳子通体一色,没有一丝瑕疵,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上面刻着密密的小字,她读不出是什么意思,却莫名的感觉到心神宁静。
女子默默将玉梳捂在胸口处,望着天空中的白月,闹钟却想着今日遇见的那名男子,脸颊悄悄的泛起了一丝红晕,她想起今日男子的窘态和唐突,不禁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满的都是自己不曾意识到的甜蜜和眷恋。
苕烈,苕烈,苕烈......
女子轻轻念出名字,带着一丝羞涩。
微凉的月夜无法传达彼此的思念,同一片月色下,一腔爱意如滴入水中的墨迹,丝丝蔓延,渐渐散开,晕染成夜。
次日,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奴用最快的速度将打探到的消息呈给了正坐立难安的苕烈手中。
桑家次女,其父是城中小有名气的商贾,其母曾是桑家府上的丫鬟,有了身孕后,勉勉强强得了个名分,二人在桑家的日子说不上很好,但也过得去。桑苑年芳十八,正是嫁人的年纪,桑家老爷正有意将她许配给城南的祁家二公子。
苕烈的脸色有点难看,祁家二公子的名声他还是听说过的,纨绔公子一个,不学无术,娶了一房妻子,却依旧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不知收敛不知羞耻,甚至还引以为豪。
一想到桑苑身着大红的嫁衣,新郎官却是祁家那个败类而不是自己的时候,苕烈就感觉胸口一阵发闷,暗自记恨上了祁家的二公子连带着整个祁家,儿子不正经,老子一定也有问题,自古不就是有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但是苕烈也来不及使什么打压祁家的手段,此时此刻他满心都被桑苑占据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出府邸按照家奴给的消息寻去了桑家,他想要见到桑苑,现在,一刻都不想耽搁。然而当他来到了桑宅大门前,却踌躇了起来。他见着紧闭的大门,想着若是有人开门他要怎么说?直接就说找桑苑姑娘?自己一个大男人上门找人家黄花闺女,这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多影响人家清誉。
挣扎了半晌,苕烈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这般唐突,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桑宅大门口,却仍然恋恋不舍离去,竟绕着围墙徘徊,一边鄙视自己这般作态,一边又身不由己,就好像冥冥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让他绕着墙一直走。
“啊呀!”
正当桑烈陷入相思之中,猛然听到上方传来女子的惊呼,一团黑影就冲着他砸了下来,他反应也是极快,后退了半步一伸手,便接住了那一团黑影。定睛一看,却差一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怀中的人儿,水灵灵的眼眸满是慌乱,即便是穿着青灰色家奴的装束,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让他一夜无眠不断思念的人。
桑苑也没有想到墙下面竟然有人,跳下来的时候竟被人瞧见了,还好巧不巧的被那人接住,待她看清楚了对方是谁的时候,素白的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苕烈!?”
听到心仪的人口中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苕烈是激动的,他抱着她,隔着层层的衣物,桑苑都感觉到了对方瞬间剧烈起来的心跳。两人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对方,一个忘了放手,一个忘了挣脱,两人的眼里慢慢的都是彼此。
“汪呜……”
一只悠闲散步出来的大黄狗见有人挡住了它每日出行的去路,不高兴的哼唧了一声,见那二人一下子分开了,方才打了一个哈欠,悠哉悠哉大摇大摆的从二人中间穿过去。
一见钟情大概是这时间最美妙的事情了吧,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认定此生只愿与这一人相携白首。而世间所有的钟情都比不过两情相悦,不羡天上比翼鸟,不羡地上连理枝,只愿惜取眼前人。
这之后,苕烈每日都守在桑宅墙下,接住一跃而下与他相会的恋人。越是相处,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般特别,让他不愿放手。他们去深幽宁静的林间策马,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吟诗,在芬芳明艳的花丛中你侬我侬。桑苑最爱吃桂花糕,苕烈寻遍全城,找了最好吃的那一家,每日都给她送去。两人浓情蜜意,每一次见面都有讲不完的话,苕烈告诉桑苑,那枚玉梳是他孩提时候一位高人给他的,那位高人留过话,待他成年后,若是遇到一生挚爱的女子,便将这玉梳赠与对方。
然而好景不长,人祸天灾总是突如其来。边疆战乱,大敌来犯,短短数天便侵吞了边境数座城池,一时间人心惶惶。自古以来战争带给百姓的永远都只有无尽的悲痛和苦难。大敌来势汹汹,安坐于都城的君王也慌了神,立刻下文书大量征兵,而苕烈是苕都尉的长子,自然也是要随军出征的。
当苕烈告诉桑苑这个消息的时候,桑苑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苕烈心疼的将恋人拥入怀中,轻声细语的安抚对方,说着说着,却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拥住恋人,那力道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夜幕将至,又是分别的时候了,苕烈纵是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却也不得不将此压抑在心中。男儿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之事,若是国亡了,哪里还有他们容身之地?
“苑儿,待我军凯旋归来,我定正大光明的将你娶回家,做我唯一的妻,我苕烈今生今世只宠你一人,你……可愿等我……”
桑苑红着眼眶望着他,踮起脚拥住了苕烈,轻轻悄悄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苕烈听罢,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只见恋人坚定的回望自己,明亮的眸子有羞怯,又紧张,有恐惧,又担忧,更有满满的坚定。
“苑儿…你…何必…”
“我无悔。”
暗香旖旎,芙蓉帐暖,一夜无眠。
苕烈随军出征的时候,桑苑没有去送别,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飞针走线的在一匹大红色的锦缎上绣着什么。此后的每一日,她都会用苕烈送她的玉梳子认真将发梳开,绾好,然后悄悄出门,在城口站上半晌,翘首望着远方,再回去桑宅,认真的绣着她的锦缎。
城头铁鼓声尤震,匣里金刀血未干。边疆征战已经无法单单用“惨烈”一词去形容,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就连呼吸都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将士们一个个都杀气腾腾,他们大部分都正值青年,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战争要持续多久,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桑苑日日夜夜盼着恋人归来,像是魔怔了一般,经常会在入夜时听见外面传来马蹄的声音,每每听到声响,她便会迅速起身冲出房外,然而外面只有空无一人的庭院和几盏未灭的灯笼。
冬去春来便是一年,院里的一棵古树又长出了新的嫩芽,桑苑呆呆的坐在敞开的窗口,默默看着那一片随风微微摇摆的叶子,她的面色有些苍白,手中紧紧握着玉梳子,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一阵凉风吹过,她方才回过神。
“你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摩挲着手中被握得温热的玉梳,她轻轻低喃着,心中一阵阵的酸楚,思念成疾,回忆便越是蔓延,曾经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总是在眼前浮现,此时此刻便越发觉得这周遭格外的寂寥。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桑苑还不待回神,房门就被用力的推开了。桑父怒气冲冲的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桑家的大夫人,正斜着眼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一副轻蔑的模样。
“你看你天天在这发呆,像什么样子!”桑父黑着一张脸,环视了房间一周,看到桌子上绣到几近完成的锦缎。重重的哼了一声,“成天就在房中弄这些没有用的东西,祁家二公子的那婚事你为何迟迟不应,你这是存心要给我找事是不是?”
“老爷,您有所不知,这小丫头自己说非苕烈不嫁,那位苕公子是何人,那可是苕督尉家长子,我们小小的桑家可高攀不起,再者,谁都知道苕都尉和苕家大公子都出征一年多,上哪认识这个毛丫头去,老爷您说,这丫头莫不是做了什么白日梦。”
见桑苑面色苍白的站在窗边不做声,大夫人便阴阳怪气的开口,一股子嘲讽的味道。她朝着桌上的锦缎扬了扬下巴。
“这嫁衣都要自己绣好了,啧啧,还真是迫不及待,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
“你少说两句!”
桑老爷越听越气,吼了大夫人一声,大夫人吓得脸色一白,立刻就噤声了,眼中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桑老爷眯起了眼,撸起袖子走向桌旁想要去毁了那碍眼的玩意,原本僵立在窗边的桑苑却像疯了一般一下子扑到锦缎上,用身子死死的护住,桑老爷无论多用力的拉扯都无济于事。
“好哇,好哇,我桑家是造了多大的孽,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桑老爷见到桑苑不做声的流泪,一副凄惨的模样,也是有些不忍再下手,他一巴掌拍在一旁的柱子上,返身离开了桑苑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冷声对站在门口的大夫人吩咐。
“近日就去安排桑苑和祁家的婚事,她若是不同意,就算是绑,也给我绑到祁家去!你派人看着她,莫要让她完婚之前逃了。”
桑父的声音渐渐消失,房内又恢复了寂静,桑苑整个人都滑落到桌边,她紧紧的将那未绣完的锦缎护在心口,低低的啜泣着,她的眼眶通红,黝黑的眼中没有一丝的神采,满满的都是绝望。
桑老爷和大夫人离开没有多久,便派了两个人过来门口守着,一日三餐都差人送进屋子,连踏出房门都绝不允许。桑苑也曾试图逃跑,但她到底是个女子,抵不过身强力壮的家奴,被捉住不说,还让大夫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眼见着离成婚之日越来越近,桑苑也越发的焦躁,她不吃不喝,整日埋头绣着她的锦缎,几乎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她越发的沉默起来,任凭大夫人用尖酸刻薄的话语羞辱她都毫无反应。
直到即将成婚的前一日,桑苑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她将送入房中的餐食吃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乌黑的发被一枚银钗绾起,她的脸上擦了脂粉,又细细的描了眉,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她打开房门,迎上了正欲推门而入的桑父和大夫人惊讶的目光。
见到昨日还像个木头一般毫无生气的女儿如此模样,看来到底是想通了,桑父也就放心了下来,如此甚好,也省得他明日派人生生将她绑去成婚,弄得大家都脸上无光。他满意地点点头:“苑儿你想通了就好,为父也是为了你好,祁家那小子虽然顽劣,但是我桑家和祁家素来交好,他也不会为难你。”
“苑儿一切都听爹爹的。”桑苑欠了欠身子,乖巧听话。这也让桑父愉快起来,转身叮嘱身边的大夫人一定要好好的打扮一下桑苑,然后便步履轻松的领着下人离开了,大夫人带着几名侍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桑苑半天,眼神中满是怀疑。
桑苑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依旧温柔如水笑意盈盈,弄得大夫人心里毛毛的,吩咐了几句也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剩下几名侍女围在桑苑的身边,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的服侍,见桑苑真的是想开了,毫不反抗,便也大胆了起来,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讲起话来。她们夸赞桑苑天生丽质,明日出嫁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又夸赞祁家少爷风流潇洒,不知道多少女子都倾慕他。桑苑只是默默的听着,微微的笑着。
“麻烦各位姐妹把我打扮得漂亮一点,这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我要成为他最美的新娘子。”
听着侍女们小声争论着怎样描眉才能更加好看,桑苑拉开了手边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几件首饰,比桑老爷让人给送来的珠宝首饰更为精致。侍女们纷纷赞叹起来。
桑苑笑了笑:“明日苑儿成婚便用这些首饰吧,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至于爹爹差人送来的那些珠宝物件,姐妹们如果不嫌弃,就跳一跳自己喜欢的,大家伙分了吧,也算是苑儿感谢各位姐妹今天为我这般忙碌。”
侍女们一听,连声道谢,服侍得也更加卖力起来。当她们将桑苑打扮好,已经是入夜了,明日一早祁家便会来接亲,桑苑便只需再等个三个时辰,便要嫁为人妻。侍女们纷纷告退,房间里便只剩下桑苑一人。
她静静的坐在铜镜前,烛火昏黄,暗香浮动。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明眸似水,琼鼻贝齿,一点朱唇。
“你说,我美么。”
轻抚着被握在手中的玉梳子,桑苑轻声喃喃,宛若情人低语。她慢慢从袖中抽出一张被叠成小方块的信纸,小心的展开,那纸面不知是被什么打湿又干涸,字迹已经模糊。隐隐能够看清的几个字。
苕家,烈,被俘,尸骨......
“你说过凯旋归来,你我二人便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却食言了。”
桑苑摩挲着手中的玉梳,慢慢的抬手,将信纸一角置于蜡烛的火焰之上,看着它一点点的燃烧。此时此刻的桑苑,如同一具躯壳,火光映在她水光粼粼的眼眸中,仿佛将她的灵魂都燃烧殆尽。
“没关系,你若不来接我,那我便去寻你吧,你可不要先喝了那孟婆汤把我忘了,你等等我。”
看着桌上的灰烬,桑苑温柔的笑了笑,她轻轻吻了吻手中的玉梳子,起身取来了早已备好的藏在角落的毒酒,她将酒杯放在桌上,返身对着门口的方向跪了下去。
“娘,女儿不孝,女儿心中只有苕郎一人,如今他不在了,苑儿也不愿一人苟活于世,只求与他泉下厮守。”
说罢,她起身,丝毫没有犹豫的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肠,桑苑只觉得身子变轻的很多,她的眼前仿佛是一片刺目的白光,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等到光芒渐渐散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泪便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是苕烈。
他身骑一匹黑色骏马,一身漆黑铠甲,手持长刀,一身肃杀,然而那冷酷的目光在触及到桑苑的时候,瞬间变得充满了柔情与爱意。
桑苑提起裙角,用尽了力气飞奔过去,一下子扑进了苕烈的怀中。
“苑儿,我的苑儿......”
苕烈紧紧的拥着怀中的人儿,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声音都带着颤抖。许久,他才松开了桑苑,深深的望着对方,目光一寸一寸的描绘着对方的样子。
“你真美,苑儿,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是我最爱的女人。”
轻轻撩起桑苑额前的珠帘,苕烈轻轻的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泪水,她的朱唇。如同对待一件世间仅有的无价珍宝,爱极,带着满满的狂热与虔诚。
“我来寻你了,烈,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桑苑也深深的回望着苕烈,眼中是全然的激动和眷恋,还有达成夙愿的喜悦。
“苑儿......”苕烈微微皱起了他那好看的眉,看着对方的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歉疚。“我已经死了,可是你,不应该来这里。”
“我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死了,我便来陪你!”桑苑摇摇头,她紧紧拥着自己的爱人,将头靠在对方的胸膛。
“我的命数已尽,苑儿,你却不同。你应好好的活下去,替我活下去。”苕烈轻轻拍着桑苑的背,目光却望向了远方,黝黑的目光缥缈不定。“不!我要在你身边,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活着的,烈,不要再离开我了......别再离开我了......”
桑苑猛地抬起头,一种不安袭来,她惶惑的盯着自己深爱的人,对方却没有看她,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带着她读不懂的表情。
“好好活下去,苑儿,我爱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男人的声音渐渐变得飘渺,任凭桑苑如何挣扎,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黑,在失去意识前,她依旧固执的盯着前方,充满着不解与不甘。
桑苑再醒来是在一条河边的小屋,她的头发披散着,盖着一床被子,身上着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衣裳。她的全身酸痛,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醒了呀。”
门口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一个灰色衣裙的老妇人,正温柔的看着她。她微微弯起嘴角,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在河边晕倒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自己在外面乱走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什么名字......
女子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轻轻的说。
“好好活下去,苑儿......”
“我叫苑儿。”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