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骇俗的爱(二十六)

26、逼我自杀

都他妈什么糟心事!

两个舅舅轻易不上门,都怕我家的穷酸气给玷污了。这回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上门啦?还气势汹汹的,专程来找事?

我去外婆家还是两年前大舅舅家的大表哥结婚的时候。那是暑假的一天,他家大儿子结婚竟然没有通知我妈——他儿子唯一的姑姑。妈妈还是听她娘家村一个赶集卖菜的人说的。他说:“恭喜啊妹子,明天你侄子结婚。你可要多喝几杯啊!礼金准备好了吧?”

我妈妈才奇怪地细细打听,然后气得暴跳如雷。按照我们老家的讲究,这种至亲、要紧亲戚,需要提前几天通知,结婚前三天还要专程去邀请。如果放我奶奶那个时代,需要推着木头的独轮车去请的。放到现在,找个顶门的小年轻骑摩托车来请,心意要诚,无论如何要请去参加侄子的拜堂仪式,接受新媳妇的磕头请安,敬茶谢恩。可我大舅舅倒好,不但不去请我妈,连通知都免了。怨不得我妈妈回家跳脚骂。

爸爸也生气地说:“你娘家真会免人(扼杀亲情的意思)。他们眼里根本没看起我这个妹夫!我也不能热脸贴冷屁股。我不去随礼,还省下几十块钱呢!”

邻居们和我叔叔知道了,都来劝说我父母。他们说:“你大哥家做事不盖脚后跟,管前不顾后,钻头不顾腚。不通知你们,是他们失礼;如果你们知道了不去捧场,是你们失礼。多少送点礼,免免人情味罢了。”

爸爸一想是这么个礼数,去就去呗,但他们自己不愿意上赶着挨难堪,想让我哥哥去。那时候哥哥在县城工地打工,工头不准假,妈妈只好让我去送礼。我也不愿意去啊。每次到舅舅家看外婆,舅舅舅妈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热脸贴冷屁股,赚个没趣。但父母非逼迫我去,在大表哥结婚当天,我就去送礼了。妈妈还天真的以为,也许舅舅忙忘了,如果我一去,舅舅会顾忌兄妹情面,找人来请她去喝喜酒呢。所以把新衣服都穿好了,还洗头洗澡,冲好茶水在家等着来请她吃喜酒。

我到那里一看,大舅忙得脚不沾地。他是公家人,在镇医院当医生。来的客人都是镇上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看见我们这些穷亲戚,他们两口子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但是对那些有一官半职的客人,他们忙得屁颠屁颠的,像一条哈巴狗似的。要不我家穷了那么多年,他们不但不帮忙,还四处败坏我爸爸的名声,说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烂泥巴扶不上墙头。”这样的话传我爸爸耳朵里,他能不生气吗?我家的事,两个舅舅不但不帮忙,还人前背后说我们风凉话,骂我爸爸是窝囊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哥哥腿瘸,他们背后造谣,说了一堆无中生有的废话。

再说说那次酒席。我们家按照农村习俗准备了一个礼品蓝,里面装着酒和肉。按说新媳妇要给妈妈磕头,妈妈在她磕头后送一个红包,俗称“磕头钱”。妈妈人虽然没来,她也不用给我磕头,但“磕头钱”我们付了。按说我家作为新媳妇唯一的姑姑家,礼数都到了。但我舅舅全程没给我好脸看,可能根本不稀罕我来。我想生气地拿着篮子就走,谁稀罕吃他一顿饭?是外婆拉着不让走,非要留着我吃喜宴。

吃喜宴时,我和外婆坐一桌。那天外婆很兴奋,和一桌女客谈天说地。她夸赞着儿子有出息,孙子听话,孝顺。正在兴头上,大舅跑过来凶她,说她有眼病,太脏,污了女客的眼睛,非让她走不可。菜已经上了两道,我们还没拿筷子吃,出了这个状况我和外婆都愣了。

外婆不肯走,说还没喝上孙子的喜酒呢。但是大舅舅不乐意,硬生生把外婆抱走了。外婆在他怀里挣扎着,眼泪哗哗流,用苍老的声音哀嚎着:“放下我啊。我不脏啊!”

只是她的声音太小——她太老了,八十岁的人,就连力气都没有了。客人们一直尽情欢笑,只有寥寥几人看见了舅舅无形的家暴。舅妈在一边冷笑,那样子无比冷酷无情,像暗夜里勾魂的小鬼,笑得瘆人。

兔死狐悲,我正难过呢,大舅舅又来拉我。他瞪着眼睛嫌弃地说:“妮子啊,客人座位都不够,你来趁什么热闹啊?占一个座位!你走,你走。你过会吃点剩菜剩饭就行啦!”

不由分说,他就拉我起来。我尴尬又难受,被他野蛮地拉起来,扔到街口。我气愤填膺,想掉头就走,但怕外婆知道了伤心,怕给父母添麻烦,所以独自流泪,直到酒席散了才气愤地走掉了。身后大舅舅和舅妈还在责怪我:“这孩子真不懂礼数,连酒席都不吃就走。都是她爸爸不会教育……”

就我这样的舅舅,现在竟然亲自登门说教,对我来说有什么威慑力?我当然不理他们啦。

看我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二舅舅开始数落我:“妮子啊,就你这副没教养的样子,我们懒得管你。但是,你父母无能。我们当长辈的,不能坐视不理。你家的事,我们管定了!实话给你说吧,你不是我们的亲外甥女。说到底,你不过是你妈妈捡来的野孩子。能养你,供你上学,你应该知恩图报!”

我冷笑,轻蔑地扫视他们一眼道:“所以呢?”

大舅二舅相视一笑,大舅舅悠悠道:“我们只有一个亲外甥。我们不能眼瞅着他打光棍……”

我讥笑出声:“所以大舅二舅联合出手,帮我哥哥找个媳妇?那好啊,好事啊!哥哥这个大老难,如果能承舅舅们的好意,找上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不光爸爸妈妈感谢,就是我也对你们感恩戴德啊!”

舅舅们脸一红,骂道:“屁话!小小年纪就如此没有教养!伶牙俐齿!杜富贵,这孩子你是怎么教育的?”

大舅二舅一起冲爸爸吹胡子瞪眼,把爸爸吓得缩在墙角一个劲哆嗦,生怕他们脱下一只臭鞋子打到他身上。我们这里时兴小舅子打姐夫,一言不合就开打,打了也白打,过后还得好酒好菜招待。爸爸不是没挨过他们的打骂,那是我们小的时候,他打了妈妈,舅舅们就来家把他打个臭死,还让他登门道歉,表现不好还不行。被打得提心吊胆的爸爸,的确怕舅舅们。再说,这次请舅舅们上门,也是他的意思,所以他只想坐收渔利。爸爸蹲在墙角不说话,“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袋,仿佛在品味什么美味佳肴似的,对当前发生的事不管不问。

看爸爸不表态,舅舅们气焰嚣张,对我命令着:“你哥哥找不上媳妇,那还不得你牺牲啊?在咱们农村,为给哥哥找媳妇,妹妹可以换亲(两家互相交换男孩女孩到对方家结婚),可以转亲(三家转着,互相交换男孩女孩结婚)。你愿意这样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两三家备选!”

“哈哈,”我冷笑着,“舅舅啊,你们家的孩子是选择换亲,还是选择转亲呢?”

大舅大怒,冲过来就甩了我一个大嘴巴子。他瞪着眼怒骂道:“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个野丫头管!”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有一丝甜腻腥咸的液体流进嘴里。我“哇哇”就哭开了,边哭边骂他们:“你俩老不死的,有本事管自家孩子啊!你老娘没地方住你不管,她摔断胳膊你不给治疗,跑这里打人?你是他妈的哪根葱?你们哪根筋搭错啦?有闲心管闲事,倒不如回家孝敬你老娘!”

二舅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嚷嚷着:“反啦,反啦!外甥女跟舅舅搞对抗,说出去都要笑掉大牙。打了你又怎样?不管怎样,老子无过天无过,打了也白打!我们是替你爹你妈管教你!”

“哈哈,”我嘴角挂着血丝,浑身哆嗦着,冷笑着,“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满口说着仁义道德,其实净做些伤风败俗的龌龊事。今天我看谁敢再打我?谁要敢再打我一指头,我……我让他有胆进这个门,没命出这个屋!”

我头发披散着,眼神狂乱像鬼。我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菜刀,在手里胡乱挥舞着,嘴里声音嘶哑地吼着:“来吧,谁怕谁?要死的跟我一块走!天堂路上有个照应。哈哈……”

我想我真的疯了。以前我多么文静,多么卑微,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我被逼上梁山,谁也不怕,天王老子我都敢杀。我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腔孤勇,我为自由冲锋陷阵。一把菜刀护身,我像一个疯子,挥舞着,狂笑着,流着眼泪怒吼着。

爸爸妈妈没见过这阵势,吓破了胆。妈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哎吆喂,我不活啦!这日子没法过啦……”

她闭着眼睛,披散着头发,匍匐在叔叔家黄土做的地板上,涕泪横流,近乎癫狂。虽然知道她充满了表演的成份,但母女连心,我还是被唤醒了良知和痛苦。我痛心疾首地哭诉:“妈妈,看你造的孽嗷!”

爸爸冲上来,一把搂住我的后腰,开始温言软语哄劝我:“乖乖女儿啊,你别吓唬我们啦。你要是再这样,我和你妈妈只能以死谢罪啦!都是爹窝囊啊,给你哥哥找不到老婆,还带累我女儿受苦。你要怪就怪我。这刀拿在你手里,要杀你杀我。我,我有罪啊!我,我没脸见老张啊!我,我………”

他开始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他悲痛欲绝地哀嚎着:“女儿,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

他把我拿刀的手举起来,冲着自己满是皱褶的脖子说:“杀了我!杀了我!我早就不想活啦!”

我懵在那里。手里软软地握着明晃晃的菜刀。我可以跟舅舅们装横,像一只舞大刀的蟑螂。但我怎么有勇气跟爸爸撑架子?我平时连大话都没跟爸爸说过。我一直都是父母的乖乖女。他们让我上东我不上西,叫我打狗我不打鸡。我死也不能杀了他吧?

就在这时,哥哥不知干什么正好闯回家来。他一搭眼就看见爸爸和我搂在一起,我还把菜刀架到爸爸脖子上。他冲我怒吼一声:“妮子啊,你……活够了吗?”

我吓了一跳,蓦然醒悟过来,手一软,菜刀“哗啦”一声掉到地上。刀仞差点砍到爸爸的脚后跟。大家发出惊恐万状的叫声:“啊——”

哥哥一声暴喝:“妮子,要是伤了爸爸,我非杀了你不可!”

我忽然软作一团,瘫坐在地上。孤独和无助紧紧包围着我,我像一只被猎人捉来,关在笼子里的猴子。我哀哀怜怜地哭泣,哭得有气无力:“我,该死啊!你们觉得我,嫁给哥哥合适……那就,那就嫁吧。别这样折磨我啊。要让我死,何必想这么多花花肠子?命是你们捡来的,任凭你们发落吧。我,我,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已经哭得浑身无力了,连一口气都上不来,几乎要憋死了。苍天啊,大地啊,人间悲喜,你何曾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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