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里棠
1.
温晏急急忙忙从公司里跑出来,被人流簇拥着推上了晚高峰的地铁。
从各方涌入地铁站的人群将不大的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她艰难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扯下口罩,在不给别人造成困扰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拔高嗓音,“喂?学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班的时候被公司里的事拖了一会儿,你们先吃着,我马上到。”
电话那头的人带着一贯温柔的语调让她慢慢来。挂断电话后温晏松了一口气,好在大家都没到。
大学毕业后温晏留在了北京,在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她与以往的大学同学联系愈发减少。到底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人际关系对于温晏来说,一直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召集这次火锅聚会的学姐是温晏的老乡,当初在学校的时候给了她不少帮助,也是温晏贫瘠的朋友圈子里少有的、一直保持联系的人。但其实,她一向畏惧参加聚会,畏惧所有热闹而拥挤的处所,比起约人吃饭,她更倾向于缩在被窝里追剧。
如果不是林奕也会来的话。
出了地铁站,天上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天气预告早就做了温馨提示,今夜有雪。
这并不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可温晏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无论在北方待了多久,下雪于她而言永远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她边走边从背包里掏出伞,网上有这样的说法:在雪天撑伞的,都是些南方人。想到这,温晏耸了耸肩,在北京待了近五年,据她观察,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街上的圣诞气氛已经分外浓厚,橱窗店面里摆着的圣诞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温晏,圣诞将近。
她走进学姐说的那个商场,登上电梯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温晏?”
她一回头,入眼的恰好是林奕的脸。
2.
温晏喜欢林奕。这六个字从大二起就被她在心里念叨了千百次,可每每话到嘴边,当她看到林奕的眼睛时,又死命地被自己咽了回去。不行不行,下次再说。
室友曾说她胆小得像只耗子,温晏怕的东西多而杂:空寂的夜路、未知的来电、陌生人的搭讪、教授的提问,以及死机的电脑……
其实最让她害怕的,还有林奕突然看向她的眼神。可林奕的眼睛明明是她最中意的,单眼皮,眼尾微微斜向上挑,目光很淡。找个好点的形容,就是像水一样,不会在任何人的身上久留。
温晏故作镇定,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继而嘴角咧开一抹笑,“林奕……真巧。”她这真巧说得心虚,明明是蓄谋已久,连今天要化怎样的妆、穿怎样的衣服都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可这两个字,却一并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给一笔带过。
林奕肤色很白,是北方的男孩子惯有的白。温晏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时常会偷偷对比自己和他手背的颜色,幸好幸好,她也不黑。
温晏第一次见到林奕是在一场期末考试上,作为英语专业的学生,她带了听力耳机,却忘带了电池。调试频道的时候她听不见声,拆开电池安放处的盖子一看,空的。
学校监考一贯是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相配合,温晏举手说明缘由,连一向不大爱说笑的林奕也挑了嘴角。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可能会来不及,你先做后面的,我替你去买。”
当林奕把两节七号电池递到她面前时,温晏尴尬得脸红到了耳根,闷声道了句谢谢后,赶忙带上耳机。
她笨拙地向同学打听着监考学长的消息,借着还钱的名义加了他的微信。林奕礼貌地问她考得怎么样,字里行间带着揶揄。成绩一向很好的温晏难得满含自信地敲下一行字:加上前部分瞎蒙的十五分,应该会比我预想的更好。
那钱终是没能还上,但温晏对林奕的好感,确确实实是从那时开始的。
3.
温晏调火锅蘸水的时候,加了好几勺的辣酱。林奕瞄了她的小碟子几眼,眼睛里跟着浮出了细碎的笑,调侃道:“北京的辣椒辣不着你。”
林奕记得她的口味,那是大二暑假去贵州的山区小学支教的事了。温晏极度讨厌自己不合群的性格,远赴偏远山区支教全然是想锻炼自己。等她瞧见了名单,才发现同行的人里还有林奕。
那场考试过后,温晏对林奕留意颇多,明明对篮球一窍不通的她也会去留意他们数学学院的球赛时间,然后做贼似的避开所有熟人跑到球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搜寻着球场上林奕的身影。
她知道他不大爱说话,唯独在打球的时候才最能放开,她因此抓住了一个别样的林奕,偷偷地藏在心里欢喜了很久。
得知温晏参加假期支教的消息,林奕也来找过她。他们两个人在微信里疏远地聊了几句,话题终结者温晏很容易就把天聊死,林奕大概觉得她无聊,一直到出发前,他确实没有再来主动联系过她。
他俩的相处模式极为别扭,林奕站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而在温晏看来,全然是因为自己暗恋他,又不想被他看出破绽,才显得不自然。
等到了那个千里之外的省份,她才得以用队友的身份接近林奕,但也只是站在适当的位置上,再不敢向前跨出一步。温晏曾信心满满地对林奕夸下海口,说自己厨艺不错,然而山区条件有限,大锅饭菜能煮熟就已经不错,讲究味道那就太过奢侈。
温晏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可林奕却吃得开心,他安慰温晏,他们这群人里,只有她知道做菜的程序,大家没挨饿,挺好。
大锅菜使人食欲不振,周末的时候林奕也会带温晏到县城里加餐。路边的烧烤向来为学生所钟爱,温晏便在这时展露出自己吃辣的本事,看得林奕瞠目结舌。
那大概是她与林奕关系最好的时候了。假期结束,他们回到北京,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学院,两个没有交集的专业,她与林奕,又回到了以前那种不冷不淡的关系。
4.
林奕是个冷静的人,温晏想,这兴许就是他一直单身的理由,是他眼光太高太过理智,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能让他抛却理智的女生。
毕业以后,她与林奕的联系就更少了,要不是被学姐召集在一起,温晏没想到自己还能与他见面。
她对林奕的感情是怎样的呢?念念不忘。因为是暗恋,因为他一直单身,所以让她念念不忘。她上演过无数次属于她一个人的喜悲,这些林奕都不知道。
温晏若有所思地捞起一根牛肚,塞进嘴巴里,嚼了几下,然后用余光去看林奕。明明是再闲适不过的聚会,可他却把脊背挺得笔直,吃个火锅也吃得优雅。她立马在心里否决,不能开口,你和林奕,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你们两个都这么闷,不合适。
她强行这样说服自己,可当饭桌上的谈话过半,时间渐晚,大家准备散伙的时候,温晏又开始犹豫起来。
一行人从里头出来,外边的雪已经堆起了薄薄一层。商场里多了个圣诞老人,给往来过客分发糖果。林奕把自己手中的那颗塞到了温晏手里,“我不吃糖。”
兴许是出于男生对女生应有的照顾,林奕提议送温晏回家。两个人在下雪的街头走着,她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把多年的心绪悉数抖露出来。她捏了捏掌心里的那颗糖,正准备开口,却听林奕的声音先一步响起,“许多时候,我都是个被动的人。”
“可如果一直被动下去,我似乎靠近不了你,”显然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他错开了目光,许久,又重新对上她的视线,语气笃定,“温晏,我喜欢你。”
她在那一刻失声而笑。
也许,他也像她一样,明明那么想向前迈一步,却因担心对方的退缩而畏手畏脚。也许,他也像她一样,时常在表白的边缘试探,但因害怕被拒绝而犹疑不决。她把他的被动误认成了理性,误认成了不爱。但很多时候,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连男生也会紧张。
而对待感情小心翼翼的人,越是喜欢,则越会轻描淡写。因为内心的波澜壮阔已经被自己妥帖收藏。可一个人的波澜壮阔终究太过难熬,被动如林奕,他也想朝温晏走出那一步。
靠近一步,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你会选择来到我身边。
文/九里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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