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国走后,冯慧贞越想越生气:十年前,为了稻田地中间的那个火塄子,李二丰差点拿锨把王占国劈了。好在王占国的媳妇和冯慧贞还有大哥李大明拼命的拉着,可这俩个人还是打了个浑身上下全是泥。
“李二算计,你再能干能算计当啥,绝户棒子一个。”
王占国从稻地的池子里站起来,抹了一下从头发上滴答到嘴上的泥汤子,用手指着李二丰大骂。
“王三嘎咕,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人,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直扣塄子,没看你发了,沾边取巧的。你有儿子当啥,你爹还有儿子呢,不照样活活冻死在小屋里了吗?你小子也悬,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
李二丰气得脸煞白,嘴唇发青,脸上这一块,那一块的全是泥点子。他最恨别人说他没儿子,绝户。
“这两家,年年插秧栽稻子时候得吵一架,这次居然打一块去了,哈哈……哈哈……这家伙造的,跟俩泥猴似的。"
“碗边子饭,吃不饱人,这王三嗄咕也真是的,欺负李二丰没儿子。李二丰也是个劲,为啥就不敢再生一个?难道怕他打的种不好使,还是个闺女……哈哈哈哈……”
“这家伙真像俩个泥猴,没个人样了,扔猴堆里都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地里差不多都是在插秧的屯里人,有的地挨地的凑到了一起,探头探脑的议论。有几个妇女笑得差点差了气,赶紧弯下腰假装在插秧。
冯慧贞家一共分了三块地,这块地是最多的一块,原先是旱田,后来改成了水田,南面是大哥李大明家,北边是王占国家,其它的那两个地块也是挨着他们两家。
自从这次的水上大战,两家的男人彻底决裂了,见了面头都向别处扭。冯慧贞和王占国媳妇到是还和以前一样,见面还是相互打招呼。不过冯慧贞心里记上了王占国的仇,恨他骂李二丰绝户。
“二嫂,我听我姐夫说你家的地要往出租?看看多少钱,租给我吧?”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冯慧贞刚收拾完碗筷,小会在炕上玩,她正拿着拖布在擦地。
王小丽推门进了屋。
“小丽,快坐。你家要包地?”
王小丽是冯慧贞大伯嫂子的亲妹妹,也嫁到了这个屯。她老公干啥都有眼光和远见,前些年在河沿边开了个沙场抽沙子了,几年下来挣了不少钱,买了车,在街里买了栋全款的楼。
可三年前县里下达了通知:不许在河里采抽沙石,对周边的土地有影响。
王小丽的老公两年前改行,养老牛。在沙场边,盖了一排的牛圈,搞起了养殖业。
“种,不种咋整,他养的那些牛,得粮食吃了,正好我姐家的地今年不种了,我家的那个犟驴要种。”
王小丽一儿一女俩个孩子,四十出头的人,一点没见老。一是保养的好,二是自从嫁到这个村子,她没上过山,锄田抱垄的活也没干过。如今在她表姐夫任教的食堂管伙食,一个月下来三四千块。依着她的意思,把沙场剩下的沙子,还有大船,小船折腾了之后,用这笔钱上街里做个买卖,干净利索的也挺好。可她老公认准了一门:不离开农村,扔不下那块黑土地和生他养他的爹娘。为这事,两口子也没少叽叽。
“是么?大嫂的地也不种了?那行,正好我们两家地挨着,收拾地时你要找不到垄头,找我和大嫂都行。”
冯慧贞挺高兴:地总算没用自己满屯子去问,租出去了,还是嫂子的妹子,自己平时和她处得就不错,一直有来往的。
日子在忙碌中变得飞快,眨眼间,春天过去了,拢荒时,大嫂去指的地边,小丽没用她,说她和孩子俩的,出趟门费劲。
一晃,地也种完了,几场小雨过后,小苗噌噌拱土泛绿了,不到几天工夫照垄了。
冯慧贞家前后院的园子也被她翻种完了,该栽的秧苗栽上了,该种的早豆角,早粘玉米都出挺高的了,还有几条空垄,留着种晚的。
猪舍里的猪也出栏了。每天除了看儿子做三顿饭,锄园子备垄外,她竟然添了个习惯,干完活后,必须出去走上一个来小时。在屋子里呆不了,看哪都有李二丰的影子,心难受得把抓把挠的。只好抱着儿子去她家后院的大地边,站在地头,看地。看一天天渐渐长高的玉米苗,从刚破土到开始甩叶,从三片叶子看到快没脚脖子了,她的心情才能好一些。
这天眼看快挂锄了,玉米苗溜腰高了,冯慧贞收拾完屋里屋外,在屋里又呆不住了,抱起儿子,锁上门,站在院子里,看了两眼满园子绿油油的小秧苗。迈步出了院子,向后院的大地走去。
“二嫂,溜达呢?正好我还要上你家呢?”
刚到地边,迎面碰上了王小丽的老公刘海柱,从对面的毛道走过来。
“海柱,掰丫子去了?有事吗?”
冯慧贞见刘海柱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浑身湿漉漉的,一手拎着两只泥和和似的鞋,裤角直滴答水。一看就知道他是起大早上地顶着露水来掰玉米丫子的。
“二嫂,我想告诉你一声,下年你家的地该租谁租谁吧?我不种了。”
刘海柱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把鞋扔到了地上,双手摸了摸短袖下面的胳膊,那里划的口子不止是一条两条。
“咋?为啥不种了?是嫌累吗?”
在冯慧贞的印象里,刘海柱没干过农活,以前是水暖工,还开过出租车,后来抽沙子养牛,家的地全是他爸妈在种。
“不是嫌累……是……我俩离婚了,这地下年我不种了,老牛也马上开始折腾了,我打算外出打工。”
“啥?离婚了?”
冯慧贞吃惊的喊了一声,把怀里的小会吓了一跳,撇了撇嘴,差点哭了。
“是……离了,人家嫌我又脏又臭的成天造的没个人样,还看不着钱的。唉!不说了。走了,二嫂,我要能搭嘎就给你搭嘎搭嘎看谁种?”
刘海柱说完一弯腰,把那双没了模样的泥鞋穿在了脚上,呱叽,呱叽的走了。
“这可咋整?好好的日子不过,离啥婚?这地,谁还能种呢?”
冯慧贞不觉有些发愁,自从李二丰没了后,她实在不愿意见人,除了上这块地边溜达一会,几乎天天在家不出院子,就连大哥家也懒得去。村子里有个大事小情的,她也是匆匆忙去了写个礼马上回来,去人多的地方闹心。不愿意和人说话交流。
“慧贞,在家呢?”
晚上傍黑天,大嫂推门进了屋。
“嫂子,快坐。”
晚饭后,冯慧贞把窗户下的草拔了拔,每天她都要在外面找点活干,不愿意上屋。小会儿困了,作了一会觉,躺在炕上刚睡着。
“我来告许你一声,你家的地不用你往外租了,让你哥给租出去了。小丽两口子,和他们着急上火的,这一天天的断不完他俩的官司了……劝也不听,到底离了。我的地下年自己种,不外租了,再不剩啥,也比呆着强。”
大嫂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睡着了的小会儿,尽量把声音压了压。
“谁说不是呢,走一家进一家那么容易呢?唉!真是的,夫妻两凑到一起不容易。像二丰和我……唉!想打也找不着影了。"
冯慧贞的眼圈发红,眼泪转了几转,强挺着没落下来。
“别说他了,自己好好的,等过段时间,消停消停,有相应的再走一步。”
大嫂的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唉!找啥?又是闺女又是儿子的,谁能拿着像自己亲生的,不说这个了。对了,嫂子,我那地租给谁了?可别是王三嘎咕,多少钱不包他。”
冯慧贞一伸手拉着大嫂坐在了炕上。
“你哥不可能把地包给他的,那次他和老二打仗,你哥想起来就念叨。是于维江,老于你三哥家。他听你哥上卖店问谁家租地,他说他租。”
“他家?没车没马的包地干啥?他不是木匠吗?一年出外也不少挣。”
冯慧贞没成想是于维江要种。
于维江是李二丰大姑的三儿子,是个成手的木匠。家有俩个小子,大儿子十八岁那年,媳妇不知咋的又怀上了二胎,生了个小儿子,今年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