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二十八)

      外观为雀蛋形的东方龙新体育馆,座落在省城北郊,实有座位8888个,票价按区分8等,依次从1800元递减到80元。当然,主席台上的票是无价的。

      刘达、牛津、石怀松、孔繁仁以及“化妆品大王”夏娃、“地产大王”房生前、“汽车大王”路四虎、“办学大王”贾生怡等一干头头脑脑人物,在夏海的陪同下,走贵宾通道,直接登上了主席台。主席台的前两排摆有台签,后四排就没有了。今晚应邀前来观看演出的,还增加了一些领导人,像省委宣传部部长强怀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铁生、郑始礼,省作协党组书记王赫男等。引人注目的是,中午婉拒参加人体盛宴的沈尚清副主席也来了,他自然在主席台前排就座。这主席台是整个体育馆里一个特殊的小区,呈倾斜的簸箕状,能容纳七八十人。因此,铁新、杜静这些胸佩“贵宾”礼条的也都登上了主席台,只是在第三排以后自找座位就座。铁新拉着杜静坐到了主席台的最后排,二人挨身坐着。这是他们走出作家班后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零距离地在一起泡了一天,铁新为感到莫名的亢奋和快乐。

      眼看到了开演时间,场内近万名观众都还没有看到舞台。平日里运动员比赛的场地,这阵儿却坐满了着装整齐划一的武警战士,只是他们的屁股底下是自带的可折叠的帆布马扎。

      观众们注意到了,主席台迎面的一个小区里大概有四五百张座椅还空着,不知这是要留给什么重要人物的。正当他们为不解而议论着时,只听一声铃响,那数百张空着的椅子渐渐隐退到幕墙后面去了,腾出的空地却缓缓升起了一座漂亮的舞台,足有两米高,台边是精致的白玉石般的围栏,台面是红地毯,后台两角还有供演员上下场的两道门……万千观众眼前这一神奇的人工造化而鼓起掌来。

      市内摩天大钟敲了8下,从省、市电视台请来的男女主持人手持话筒闪亮登场,二人一阵对口道白之后,宣布第一个节目是特邀著名女高音唱家芦花献唱的《壮阳雄风》。女主持人还一伸右手示意:“有请芦花!”

      观众热烈鼓掌。但随即他们失望了:芦花并没有出台,台上空空的,像墓地一样死一般的沉寂。观众在骚动,有人在鼓倒掌。两分钟过去了女主持人走到前台,不好意思地说:“亲爱的观众们!很对不起大家,我们的演出顺序得稍稍变动一下,现在有请我省著名两栖女演员常月小姐演唱《爱你有多深》。现在有请常月小姐!”

      “不行!”“骗人!”“滚回去!”“要芦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观众乱喊。常月在后台角门上露了个头,又赶忙折身返回。

      “芦花到底请来了没有?为什么骗人卖高价票?”观众怒不可遏。“小夏呀!你们到底把芦花请来了没有?”刘达也有点急了,小声问着身边的夏海。

      “刘书记,绝对请到了,我晚上设宴招待演员时,还特意给芦花和她的丈夫钱皮敬了酒呢!”夏海说得很肯定。“情况好像好像不对头,我去后台看看。”

      夏海流星追月般地赶到了后台,一看,芦花和丈夫钱皮正在那里清点那30万元出场费。据女秘书李相吟说,钱已清点过,只是少了一张“大团结”,另有8张被她夫妇二人怀疑是假币,而又不愿意把这假币退给工作人员,说要带回北京去“鉴定”,却让工作人员连短款一共再补900元。工作人员小山子说,这30万元原本捆扎好的钱是下午才从银行取回来的。不会有错,若有错也该把那几张假币留下,以便好走账。双方相持不下。夏海打着笑脸对芦花说:“你先演出,遗留问题待演出后我负责给你解决,好吗?”芦花一点面子也不给,板着脸说:“不行!现在是市场经济,连商店、银行的窗口上都贴着‘钱票当面点清,过后概不负责’的告示,过后再向你们要账很麻烦。”夏海无奈,立即搜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把票子递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山子,让他给芦花补上了900元。

      钱皮首先笑了。这个头发稀疏、年龄比芦花大一倍的老头,先冲夏海伸出了个大拇指,接着,猛地伸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拥抱了夏海。芦花,这个高额颅、深眼窝、厚嘴唇、耳环垂肩、长裙拖地的胖妞,也学着丈夫钱皮的样子,伸开裸露的双臂,抱着夏海的脖子,拿她的粉脸在他的左右脸上蹭了几下,这才提着裙角,拿着话筒走出台去。

      夏海从女歌手芦花的嘴里闻到了一股烟草味。

      芦花笑容满面地走到前台,先说了声“好好对不起啦!因为路上堵车,我晚来了几分钟,请多多海涵啦!观众是我的上帝,我好好想你们啦!怎么没有掌声啦?给一点掌声好啦!这西边的掌声不够热烈啦,不要吝啬你们的双手啦!”场内有了掌声,但确实不够热烈。芦花迟迟没有出面,观众的推测是多种的,善良的人们大多估计她不是遇到堵车,就是碰上了拉肚子,人嘛,谁还没有个三病两痛的?她迟迟不出场,观众以为壮阳公司拿大腕儿骗人买票,很是气愤;现在既然来了,气也就消了大半。说实在话,谁图听歌星们唱歌?电视上、广播里整天是他们的声音,谁还没听够?而且大腕明星不管到什么地方登台只唱他们的“成名曲”或“代表作”,好像明星们一生只会唱一首歌。他们之所以掏高价买票进场,这只图个“亲眼一见”,这就是一种慰藉,一种资本,往后见了谁就可以向对方夸耀我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亲眼”见到芦花向包括卑人在内的人献歌!关注的心理学了得!好了,芦花出场了,而且因为她是“堵车”而晚出场,很自然就原谅了她,毕竟她的歌声还是很好听的。

      第二个献唱的是香港著名歌唱家张明敏,歌是《我的中国心》。这是一支已唱红海内外、几乎全球华人都会唱的老歌,他一展歌喉,台上台下,一人唱,万人和,整个体育馆里掀起一股股热浪,气势恢宏,撼人心魄。成功了,这个小个子男歌星吻着观众献的鲜花回到了后台。

      女歌星张燕出场了。这个当今中国歌坛上最漂亮、最端庄的歌唱家,一出场就令万千观众倾倒,全场“啊”地一声,好像都被台上的美丽惊呆了,有人用中国古代四大美女来形容她,本是笨拙的比喻,但用在张燕身上却有了真切的新意,她献唱的是《月亮的女儿》,歌声柔情似水,清纯动人,真是歌如其人,人如其歌。她三次谢幕,才谢却了观众的热情。

      演出场里有了理想的热闹气氛,夏海才稍稍安下心来。他回到主席台,小声向刘达等人说了芦花夫妇在后台数钱而延误了演出时间。刘达愤愤然,说“怎么能这样呢?这是不正之风嘛!”他说到这里,侧脸对文厅副厅长石怀松说:“老石呀!看来你们要好好抓一抓演艺界的艺德艺风呀!”

      谁知石怀松大不咧咧地说:“我们抓一抓?人家芦花是从北京来的就在文化部的鼻子底下,文化部都管不了,我们文化厅还管得了?如今文化艺术界就是这世道,穷了要脸的,富了不要脸的,谁管得了谁呀?”

      刘达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主席台上,又不好同这“老皮”去理论,只好在心里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若管不了,那就等着对你采取‘组织措施’了,省委这一点权还有!”

      演出在继续。登台献唱的是本省当红两栖演员常月。这姑娘风情种,光彩照人。今晚她是山乡少女装扮,红短袖衫,袖外露着两条浑圆的胳膊;下身是一条白底蓝花灯笼裤,裤脚露得老高;脑后扎着两根羊角辫,辫稍上打着彩结,只是唇膏太重,在彩灯下泛着魔光。她故作娇美天真,用食指指着有酒窝的脸蛋,咬着下嘴唇,唱出银铃般的歌声。歌词是她写的,曲子也是她谱的,歌词大意是,情哥哥去京城打工,少女“十八岭相送”,路上想求情哥哥亲一口,又不好说明,而傻小子又不开窍,急得少女折路边的嫩枝抽他,撩起起溪水激他,最终赢得情哥哥的一阵狂吻……歌声甜得如山乡百灵,但城里人也许对山乡的爱、山民的情怀不甚了解,或许还不那么欣赏那种缺少赤裸裸、火辣辣的“婉转的爱”,因而掌声却不热烈,这令“甜歌公主”常月有几分失落。

      境外的大歌星罗华出台了。当主持人一报出罗华的名字,体育馆里就像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一一炸了!这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今晚别出心裁,男扮女装出场,长发披肩,两耳坠环,下身着彩色超短裙,唯一还算有点“人格”的是,他没有在胸脯上搞两个人造乳房。他大幅度地摇摆着身子,大声问观众:“你们想我不想?”他旋即将话筒伸向观众。当听到回声“想”后,又问女观众爱他不爱,令他亢奋的是场子里又响起了“爱”字。“好哇!你们想我、爱我,我也好好想你们、爱你们!因此,我今晚不远千里赶来,为大家献上一首歌,歌名就叫《爱你爱你爱死你》!现在我就唱啦:

你是我心中的傻迷迷兔,

你是我怀中的小猫猫咪,

走路没有你,

好像孤魂在游弋;

睡觉没有你,

好像犯人在监狱;

吃饭没有你,

好像槽边少头驴......

      罗华正唱着,突然有八九个女歌迷冲上台去,有的抱住罗华的脸狂啃,有的将手伸进罗华的超短裙里乱抓,有的挤不上前,急得直哭……这种“爱”,罗华享受不了,他的下身被抓伤了,痛得嗷嗷直叫,人已立不起来。场中的武警战士立即冲上去一个加强班,拖开了一个又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并热泪滚滚的女歌迷,将罗华扶到了后台。而那些女子似乎还感到不过瘾,如同武警战士夺走了她们的情人,哭叫着,向台后冲去。但她们终未得逞,在全场的骂声中走下了本不该由她们作丑恶表演的舞台。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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