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里，城市边缘的一所酒吧。
路清河穿着风衣，坐在那一个人喝酒。
他想起来这些天困扰他的连环杀人案。案件很奇特，被杀的人几乎没有一点联系，却一天接一天死亡。
现在酒吧的人很少。
“清河，难得出来，好好放松一下，要喝点什么？”盛起招呼完顾客，将手搭上了他肩。
盛起是酒吧的老板，快30岁的人了，为了追寻自己的音乐梦开了这家酒吧。每天晚上就和自己乐队的朋友上台演奏，倒也有几个铁杆粉丝。
“最近怎么样？”
“焦头烂额的，一点思路没有。”
路清河点了一根烟。
“呦吼，大名鼎鼎的路sir也搞不定？”盛起轻嘲。
路清河瞥了他一眼。
“一天一起，今天是第八天。”他顿了一下，“杀人者没有留下痕迹，被杀者也没有关联。仿佛凭空死亡，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那尸检呢？”
“尸检？尸检只能证明他们是被绳子勒死的。”
“那可真是令人头疼啊。”
“是啊，现在整个小镇都处在畏惧的气氛中。”
路清河倒了杯酒。
“大概是个杀人狂魔吧，来报复社会了。至少我从事这一行业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案件。”
说完，他一口饮下那杯酒。
“今晚我乐队有演出，你会来看吧？”
“当然，盛老师的演出，怎么能错过呢。”路清河打趣着。
他们从出生开始便是邻居，一直到高中毕业，哪怕后来是在相同城市的不同角落，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有的时候，一个眼神，对方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晚上，路清河走进酒吧时，感觉酒吧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舞台上，那个男人在那边唱着跳着，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和他的乐队。
他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有成为明星的潜质。
二.
如果不是盛起，路清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个特长。
这是第一次有人听他唱歌听到哭。
高中的时候路清河也登台唱过歌，但也只是被老师逼的。
“清河，我嗓子不大舒服，你帮我顶一下？”盛起双手合拢，在那边哀求，“等会儿万一唱破音很难听的。”
后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路清河拗不过他，勉强点头答应。
然后，他被抱住了。路清河发现自己仿佛入了什么套。事实上，他唱歌确实不错，但是他从不喜欢上台表演。
那种感觉，太压抑了。
“路清河，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当他准备走上台时，盛起冷不丁问了一句。
路清河感觉很奇怪，盛起几乎从来不连名带姓称呼自己。此时，那个热情的男人，仿佛一顺便也变得压抑。
“我最遗憾的，是没有保护好我想保护的那个人。”说着，盛起笑了一下，“加油。”
他走上台，觉得盛起会下来看着他。
就像高中时代第一次上台唱歌，盛起给他加油鼓劲一般。
可是，底下全是陌生人。
“他不懂。”在台上，他微笑着。
这种感觉，确实很久没有了。
“他留给你是背影，
关于爱情只字不提，
害你哭红了眼睛，
他把谎言说的竟然那么动听，
他不止一次骗了你，
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
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
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他不懂表明相爱这件事，
除了对不起就只剩叹息，
他不懂你的心为何哭泣，
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喔喔，
他不懂你的心，
……”
路清河声线很完美，他唱歌时很投入。而声音微微沙哑，带着缱绻，很容易让人入戏。
他嗓音很有特色。
一曲唱完，有人欢呼，有人还在喝着酒。
但是台下，却也有人眼睛通红。
路清河看见是个约莫刚上大学的男孩。
结束后，他在后台找盛起，却找不到，或许盛起已经回家了。
夜，已经深了。
三.
“路sir，这次杀人犯……”
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麻木。
第九天了。
昨晚从盛起酒吧回来时很晚，现在路清河还有点困倦。
“这次又是谁？”
“是一个酒吧老板。男……”
那一瞬间，路清河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嗓子被什么东西掐住，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打断了小警官的话。
“盛起……是他吗？”
他仿佛是吼出来的。
世界仿佛也在那一刻暂停了。
因为小警官说了一句，“对。”
他仿佛被打下般瘫在椅子上。
那个从小陪他到大的男人，被一个不该存在这世界的杀人犯杀死了。
他心里明白盛起没有得罪任何人。
从未……
他强打精神让小警官出去，自己把头埋在胸前。
他记得小时盛起经常被社会人拉到巷子里打，却从不还手。
好几次自己问他为什么不还手，盛起也只是说他不想惹麻烦。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音乐家。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可爱的人，但他们只是被现实暂时打趴下了，我想用音乐治愈他们。”他记得当时他微微笑着，“你呢？”
“警察。”
路清河微微抬起头。
“为什么是警察？”
“因为你总是被人欺负，等我成为警察，我要帮你欺负回去，让他们进监狱。”
可是最后，一个永远不可能成为音乐家，一个却不能做自己一直承诺的事情。
终于，他缓缓哭泣，泪水留下来，流进他的嘴巴，很咸。
“盛起你他妈的，你留我一个人干嘛！你……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也会孤独啊……盛起你他妈的！你个混蛋！”
他伸起拳头打在面前的桌子上。血流的满桌，滴答滴答向下留着。
良久，他缓缓低喃着，
“盛起，你这个玩笑开大了。你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沉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
当小警官拿着一叠资料进来时，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永远无法再改变了。
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盛起的人等他了。
原来这个世界，永远是冷漠的。
四.
从那时起，酒吧就有些空了。
因为杀人案，酒吧关了一周。后来盛起的乐队朋友重新接手酒吧，但酒吧生意越来越冷清了。
路清河走上台，坐在那个盛起习惯唱歌的位子。
台下，无人。
他叹了口气。
一周过去了，杀人案结束了。他想不到，杀人狂魔最后杀的人，是盛起。
“一个人坐在那边，难免冷清。这家酒吧今天才复营，喝杯酒吧。”
他心一惊，仿佛从前。
“清河，酒吧刚开，我请你喝酒啊！”
但是抬起头，眼里的光芒瞬间被熄灭。
他接住陌生人的酒，定睛一看，那个男孩有点熟悉。
“你是那天的驻唱吧。唱的真好，让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也不过随便唱唱而已。”他自嘲。
“看得出来，你很伤心吧。老板人很好，但是他却……”他停了下来，准头望向路清河，对方只是沉默着。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吼叫或者哽咽哭泣。
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坚强。
“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走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会离开的那么突然。
一片沉默。
“你唱歌很好听。”
“谢谢。”
“我叫孟莱，交个朋友吗？”男孩子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路清河。”
路清河，很好听的名字。清河入梦来。
他眼睛轻轻闭上。
“清河，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残酷。我们喝酒去吧，一醉解千愁。”
面对刚认识的男孩的邀请，路清河也没有拒绝。
坐在那边，他一杯接一杯。
男孩只是看着他的嘴巴缓缓蠕动。
“你知道吗，他其实挺怕黑一人……”
“深夜唱完歌回家路上肯定很怕……”
“他死的时候肯定很难受，至少应该在光明中死去啊……”
“我到他家的时候他灯没开……”
孟莱听他絮絮叨叨，也没安慰一句。
他与平常人一样，一样会为世界悲痛。
“其实这个世界，很残酷吧。”孟莱笑着看向路清河。
路清河一愣。
“他很善良，几乎没做错任何事情。但是他却死了。”没有了当初的歇斯底里，“你说得对，这世界真的很残酷。”
恶魔没有接受惩罚，天使却离开了。
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也终究不值得。
或许还会有第十个，第十一个……一个人可以有多冷漠，杀死那么多人。
“如果抓不到凶手，你会怎么办？”
“没想过。”
孟莱轻轻一笑。
“你怕吗？怕你报不了仇。”
“杀了他，又怎么样呢。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未实现的承诺，你失去的人，你所面对的一切。”
孟莱没有接话。
四.
一个月后，居民们好像都忘记了连环杀人案了。
那天傍晚，路清河处理完手中的事，准备回家再研究研究案件。
手机响了——是孟莱的电话。
“清河，来酒吧玩吗？”
依旧是温柔的声音。
路清河思索了一下，答应了孟莱。其实这些天，他除了孟莱也没什么人一起玩了。
都怪盛起走的太突然了。
路清河看到孟莱的时候，他在那边喝着酒，身旁坐着一个小孩。
路清河微笑地叫他名字，向他挥手。
“这是？”
“逃学蹦迪的小屁孩，也不知道怎么就混了进来。”
小孩也在那边抽烟。
他穿着一件夹克，配着破洞牛仔裤，头发染着白色。
“这么小就出来混社会，你爸爸妈妈会担心吧。”
路清河拍了拍他的肩。
男孩用手狠狠拂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路清河的手出现了一道红印。
“不用你管。”
男孩说完，将烟随地一扔，走进了热舞的人群。
“他脾气还真是大，你们怎么认识的？”路清河转身问孟莱。
“不认识。”
孟莱轻笑。
“不认识？不认识为什么坐一起，我猜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小孩。”
孟莱思考了一阵子。
“想帮他。我和他很像，也几乎是没父没母的。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甚至连他都不如。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念到小学就因为闹事再也没有读过书了。”
说着，他低下了头。
路清河茫然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不算什么。”
他轻轻转动酒杯。
“你很好，很善良。”
孟莱觉得一瞬间他眼中似乎有一瞬光，但是无法抓住。
“善良吗……”孟莱低喃
善良背后，可能是真正的邪恶不堪。
“我不善良，我觉得善良的人都是傻子，他们对着一群与自己无关的人倾注感情。”
“那你刚刚不是在维护那个小男孩吗？”
于是孟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无论从前的叛逆还是眼中的绝望，那个男孩都与自己太像了。
他看不起此刻的自己，他仿佛也看不起那个男孩。
只是有一次他遇到男孩酒吧赊账，为了帮助他孟莱替他付了钱，他们只不过是这样认识的而已。
孟莱帮助男孩不是因为熟悉，仅仅因为想帮。想帮就帮了，说到底还是为自己。
“可能因为……因为不想让他成为像我这样的人。他至少可以知道，世界总有一隅还是美好的。”
孟莱的虎牙又露了出来。
于是，路清河也笑了。
“你真的很好，孟莱。”
这次孟莱没有正面回应。
“你不喜欢很不听话的小孩吧。”
良久，孟莱又问了一句。
“至少不喜欢小小年纪逛酒吧的精神少年，但是他有改变的可能的啊。”
改变吗？或许在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就无法改变。
五.
时隔一个月，杀人案又出现了。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路清河捏了捏鼻梁。
死者是他上次遇到的酒吧少年，同样是被绳勒死的。
依旧干净的现场。
依旧奇怪的作案。
“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他在酒吧和孟莱聊着。
“太可悲了。”
“他们很可悲吗？”
孟莱笑着看着他。
路清河一瞬间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刺眼。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凶手是以什么样的作案动机，但是他肯定害怕这世界吧。其实他也很可悲。”
听闻这话，孟莱捏紧杯子。
路星河永远被蒙在鼓中。
“我其实很喜欢你那天晚上唱的歌，他不懂。”
“说实话这个世界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也许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明白凶手的感受，说不定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杀人。”
“他……”
路清河看着孟莱。
那一瞬间有点觉得这个男孩不止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样，杀人就是不对。”
末了，路清河坚决地说。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都该把命运决定在自己手里。
无论发生过什么，这种认识都该有。
双方又是一阵沉默。
“或许……路清河，你愿意去我家玩玩吗？”
路清河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拒绝，忽见孟莱眼中的恳求，勉强点头答应。
“来吧，跟我来。”
六.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别墅。
路星河走进了别墅，孟莱一下子关了门，他感到一丝诡异。
“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孟莱笑着看向路清河，后者点头应允。
很简单的装饰，只不过灰白相间给人感到压抑。
看起来他很有钱。路清河想着。
“清河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开了。”
孟莱看向远方。
路清河看着他的后背。
“我当时想着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他们把我生下来，把我养到五岁，就再也不管我了。我从此一个人开始上学，一个人生活。而他们，除了给我钱之外什么都不给。”
“我早就忘记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你有钱就能摆平。”
“对不起，路清河。”
路清河一愣。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突然感觉手脚冰凉，一股寒意涌了上来。
孟莱回看他，到口的话终究被咽了下去。
“没什么。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谢谢你。”
他一笑。
“其实我们一样孤独。那天听你的歌，我感觉世上有另一个人，和我一样骄傲而孤独着。”
路清河双手合抱。
“孟莱，你怎么知道我孤独？”
孟莱不说话。于是空气陷入了沉寂。
过了许久，他打破了沉寂。
“我私下里问过盛起，他告诉我他有一个轻微孤僻症的朋友。”
“杀他们，因为我难受。但是那两个人的死，只与你有关。”
路清河瞳孔缩紧，全身无力，那一瞬间仿佛被人扼住了颈喉。
“你……”
“对，没什么好隐瞒的。人是我杀的，但我没错。”
有时候孟莱一个人会想，他究竟可以执拗到什么地步。
八个人的生命，在他看来很轻。他在用着一些，不堪的，邪恶的手段，反对着这世界。
疯狂之后，没有什么后悔，但是一切，却依旧无法改变。
他还会接着执拗吗，他不知道。
但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记得，叫路清河。
几年前，他打架斗殴被抓进了派出所。所有警察都在教育他指责他，他不屑一顾。那时候的路清河只是一个小警员，但是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他还小，他可以改正的。”
孟莱感觉从小到大，就只有这一个男人是关心他的。
哪怕只是一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可是路清河不知道，有些人，改不了。他们生来就是恶魔，是别人眼中的异类。
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和另一个男人说话。而那个男人把他的手搭在路清河的肩上，孟莱只觉得难受。
那个男人是盛起。
于是酒吧便成为了他的常去之地，他也和盛起打好了关系。
“路清河你觉得，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人？”
孟莱笑了，又是招牌似的两颗虎牙。
但是路清河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疯狂扑上去，想要掐住孟莱的喉咙，后者一退。他只觉得后颈受到重重一击，便昏睡在地。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件事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他把路清河抬到床上，看向日历，发现同认识他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一天比一天喜欢。
而床上的人呢，是不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孟莱觉得，在路清河眼里，他就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朋友。
七.
感觉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
路清河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里。
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睡断片了。
孟莱是杀人犯？
不对，这是在自己家。
他露出苦笑，好像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呢？
果然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换上衣服，如期前往派出所。
他瞥了一眼小警官，小警官立刻严肃地报告:“路sir，今天没有死者。”
单音节的“嗯”发了出来。他向前走，在办公室里看着报纸。
“没什么好隐瞒的。人是我杀的，我喜欢你。”
想起了孟莱的话，路清河紧紧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很愧疚。
对于他这种不善交际的人来说，现在的孟莱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而自己竟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怀疑他。
心胸太狭窄了。
整理了一个月的案件，他决定再翻出来看一看。
杀人者一定要接受惩罚，无论以何种形式。
“路清河，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我最遗憾的，是没有保护好我想保护的那个人。”
脑中忽然想起了那次的对话。
没有保护好的人是谁？
盛起没有前女友。
盛起也没有处于困境的朋友。
但是……那个社会小男孩……
路清河忙翻阅第十个受害者的资料，小男孩仿佛经常去盛起的酒吧。
而盛起绝不会接待一个没有成年的小朋友。
路清河太了解他了。
盛起这样一个善良的人，遇到了他，必定不会任由他在酒吧乱来的。
资料上的男孩，10岁时父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
一团麻线，哪里是线头？
“我去一下死者的家。”
思考完之后他向小警官提了一下，便开车向盛起的家中驰去。
他顺利地找到了藏着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简单的装修，十几平米的小房，除了吉他就只有一个床了。
什么都没有。
盛起怕黑，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
如果有什么秘密，他大概会藏在床底下。
路清河伸手一够，果然有一个密码箱。
对不起，无意冒犯。盛起，为了你们，我必须知道你的秘密。
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必需得有牺牲。
他转动着密码，五位数的密码，破解极难。
试了很久，直到却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路清河泄了气，随意转动着，密码在他输入小男孩的生日时居然对了。
里面有本笔记本。日记本很新，只记了几页。
但是看到一些话的时候，路清河还是很震惊。
“总有一天，我有实力让你们都后悔。你们一个一个，都不配留在人世。”
“这样子，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吧。”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会保护好你。”
路清河一直觉得，盛起是一个温柔的人，有些狠话他从不会说出口。
抖动笔记本，一页纸落了下来。
“对不起路清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杀人案担忧，但是现在你不必困扰了。
他们本来就不该活着，他们是社会的败类，他们的存在只会使这个世界更黑暗。
前面的八起案件，都是我一人造成的。
对不起。”
路清河一下子仿佛失去了灵魂，瘫在地上。
那个善良的男孩，是什么时候不存在的。
自己面前的盛起，原来都是假的吗？原来自己一直认为的好朋友，是他最看不起的杀人凶手。
有些人罪有应得。
他翻阅死者名单，才回想起死者里面有几个还进过派出所，大多不是行善的好人。
但是，盛起，你没有保护好谁？
八.
路清河没有把这件事报告派出所，他做不到。
盛起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无法让他背负骂名。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不相信盛起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这个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的男人，做不到这么残忍。
心情很不好，于是他约孟莱出来喝酒。
“最近可好？”
孟莱还是笑着，像第一次一起喝酒一样。
“孟莱，你如果身边有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他其实很邪恶，你会怎么办？”
孟莱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向下弯曲着，看上去很不开心。
“我一直觉得没有人天生就是善良的。很久以前看过一个辩论，是关于人性，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世界上绝对善良的人大概不存在吧。”
路清河叹了一小口气。
“谢谢你，孟莱。”
“清河，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莱盯着他。
路清河茫然的摇了摇头。
“你看我怎么样？我喜欢你。”
路清河看向孟莱的眼睛，看不出调侃，转瞬就转移了目光。
“你在开玩笑吗？”
大概路清河不知道的是自己耳朵已经红了。
孟莱苦笑着。
“是吧，这个玩笑可爱吗？”
他哈哈哈大笑了一通。他确实欣赏路清河，欣赏他的果断，他的勇敢，他的善良，那一切他所没有的东西。但是当把路清河打晕后，他就知道，他这辈子和路清河没有可能。
但他始终很喜欢他。
“我唱首歌给你听？”
孟莱温柔地注视着路清河。
后者微微点头。
于是孟莱走向了舞台，站在了当时路清河站的位置，向服务员请求调好了伴奏。
“献给我，心爱的那个人。”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来不及等掌声下去，他就开始慢慢吟唱。
“那日黄昏
我冒失地叩响了你的门
面对一穷二白的爱人
我的心头血在滚
我要向你发问
唐突地笨拙地向你发问——
我们今天就私奔 好不好
明天永远遥远
让我们如船锚落下去
自由地落入那片海域
当它一遍遍 锈蚀了 沉底了
仍梦着 月亮
我们追着一只鹿向迷雾深处奔去
那看不清的一切始终令我着迷
夜空下世界正悄寂
无人知晓这秘密
……”
他看着底下那个男人因为自己的调侃，居然脸红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路清河，注意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但是喜欢你，已经六年了。
我没办法让你和我这样一个卑劣的人交朋友。
但是，谢谢你的出现。
或许当尘埃落定，你还能知道，从前有一个叫孟莱的人，喜欢过你。
九.
路清河最后一次见孟莱，是在派出所。
当他走进审讯室，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招供了，人是他杀的。”
小警官这么和他说完，然后出了门。
于是，审讯室就只有他和孟莱两个人。
恍惚间，路清河想起来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中孟莱承认他是凶手。而现在，这个梦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却弄不清楚了。
“你看到了，清河。”
“人是我杀的。”
孟莱扯了扯嘴角。
“不是你……你在撒谎。”
路清河想起了在盛起那边看到的日记本。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盛起家我有监控，你看了他的日记对吧。”
路清河眼角泛着红丝。
“人是我杀的，是我指示他杀的。他比我更清楚那群无赖怕什么，他也比我更有作案的可能。”
“除了你，那个小男孩是盛起最在意的人了。我告诉他，他是如何如何被那群无赖欺负，如何如何可怜，但这都是实话。”
“任何善良的人，都不是完全善良的。当他们内心最后一根导火线被点燃时，隐藏在人性背后的丑陋就会出现。那个男孩杀了人，用绳子勒死了欺负他的一个人。但是盛起帮了那个男孩，因为他善良，他为他提供了衣食，却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知道，他是你唯一的朋友，他想在你面前一直保持着这个面具。我也告诉他，对于这样一个男孩，警察知道了，男孩就一定会进派出所。”
“我告诉他，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把欺负你的和他的流氓都杀掉。只要作案聪明，就不会被发现。”
“你知道嘛，这是我报复世界的一个方式，也是他报复世界的一个方式。”
路清河一时语结，带着通红的眼睛缓缓憋出一句:“所以，那些人的死和你有关？”
“有关，也无关。”
“他们是败类，本来就不该活着。我杀人，单纯因为我不爽，又或者说是我觉得不公平。他们家境如此，欺人如此，却活的比我强，凭什么！”
孟莱使劲拍了桌子。
“那你为什么要杀……盛起和那个男孩……”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孟莱，后者一笑，依旧是两个虎牙。
“我舍不得杀你。”
“路清河，你低估我对你的喜欢了。我不会杀你在意的人。”
“盛起是以命偿命。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男孩会陪他一起离去。”
“最后两起，是自杀。他们上吊死亡，知道绳子会受不了他们的重量，最后断裂落下。”
路清河缓缓起身。
孟莱扯了扯嘴角，将眼睛隐藏于黑暗中。
相顾无言，许久。
“清河，你知道真相……可以走了……再见。”
走至门口。
“孟莱，你为什么来自首。”
“你明明可以……不被发现……”
孟莱苦笑着。
“因为有一个人，我要让他明白，世界总有美好的一隅。”
“杀人凶手可能不是真正的恶魔，走进他们的心中，你可能会明白他们为什么杀人。”
“还有是因为……谢谢你。”
但是有些话，却说不出口。
十.
孟莱被判了死刑。
有一天，路清河接到了一个信息。
[定时发送]
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好在，我没把你拉下水。
路清河，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要见面好吗。
有时候，我所需要的不是逃离世界的勇气，仅仅是抛弃一切的理由。
想像歌中一样，与你私奔。
你或许不知道，几年前的你让我多感动。
下辈子，我可真想变成一个女孩子，遇到你。
谢谢你。
——by孟莱
他早已哭出来，可是人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