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节课上,与学生共赏杜牧的《赤壁》,自是绝叹。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战戟折断沉沙,却未被销蚀,岁月流逝,物是人非,难免引发联翩浮想。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两句更是绝佳。逆向思维的大胆设想且不说,不言自明的结局使全诗更添含蓄蕴藉。
探讨间,一学生发言道:“此诗还有怀才不遇之意。”言之有理,《赤壁》一诗,谈到机遇,周瑜因得东风而胜,曹操却因失机遇而败。杜牧此诗本意似浮出水面,他有才,可惜未逢机遇,恰如他的偶像曹操遭遇了赤壁之战那样。
杜牧有才,自不用说,23岁便作出《阿房宫赋》,小李杜之称,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诸如南宋词人姜夔在《扬州慢》中写道:“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然而杜牧是否不遇,倒是值得商榷。
二十六岁便进士及第,三十三时为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四十二岁时为正四品的池州刺史,47岁时为从三品的湖州刺史。唐朝的刺史,相当于今天的市长,能混到三品大员,也算是封疆大吏,因此,说杜牧不遇,实属勉强。
或许,从古至今,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认为自己属于怀才不遇者。当今,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愤青。
今天,姑且举一些关于古代名人的例子吧。
西晋丑才子左思有诗云:“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是王勃的感慨。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是骆宾王在狱中的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悲壮苍凉,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李白自我感觉最好,关于怀才不遇的诗自然不会少:“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杜甫一生以贤相诸葛亮为榜样,可惜一生坎坷,诗风沉郁:“向来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向来含蓄,就算是发牢骚,也要委婉。诸如他的《贾生》诗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而唐代最失落的文人似乎是孟浩然,他的不遇诗中更多无奈,甚至哀求:“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爱国诗人是陆游的一个标签,而怀才不遇也是他诗歌的另一个主题:“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不愧是豪放派大家,无人赏识的激愤,比他人更强烈。
而苏轼也常有词慨叹自己境遇,其一云:“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首词的境界,绝去尘俗,确如黄庭坚所说:“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
古今知名文人,自谓怀才不遇者,何止千万,怎可枚举?
然而,有才了,也被赏识了,怀才有遇了,又能怎样?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诗很出名,李绅写的,他当过大唐四年宰相,他为人怎么样?奢侈无度,一餐的耗费多达几百贯。一贯钱是多少,1000个方孔钱,有人换算过,一贯钱相当于今天的7000元人民币。他还特别喜欢吃鸡舌,每餐一盘,耗费活鸡三百多只,院后宰杀的鸡堆积如山。
李白呢?被唐玄宗召为翰林,两年后便被赐金放还。安史之乱后,他又去投奔永王李璘,可和李白接触后不久,李璘大失所望。其实,李白只适合三件事,第一,写诗,第二,喝酒,第三,一边写诗一边喝酒。其他的事,太勉为其难了。
杜甫呢?先后被任命为河西尉、兵曹参军、左拾遗、司功参军、检校工部员外郎,可是大都是杜甫辞职而去,很多原因是他觉得官小,或者觉得无聊,或者觉得太累。或许,他自认为天生便有丞相之才,可是,连个基层干部都做不好的人,能做宰相吗?
晏殊如何?宋仁宗年间宰相,几十年的圣宠,可在政坛有何作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他只不过擅以诗词排遣闲愁而已。
范仲淹,有名篇《岳阳楼记》,官至参知政事,发起"庆历新政",只不过一年就失败了,原因是太多迂阔的议论,而缺可实际操作的步骤。后调至西北前线,支持对西夏作战,也是常败将军,“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这是他自创一句顺口溜,在军中大做宣传。
王安石,唐宋八大家之一,文学成就自不用说,官至宰相,实行变法,结果呢,用人不当,缺乏灵活性,引起党争,直接葬送了大宋王朝。
明初,建文帝被杀了,毁在他的三谋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儒。明代亡了,其实并非亡于李自成,也不是亡于清,而是亡于一个文人集团——东林党。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自古文人多误国。
古今名相,诸如管仲,李悝,商鞅,李斯,萧何,诸葛亮,房玄龄,姚崇,宋璟,狄仁杰,寇准,张居正,都不是以文章名世的。
即使有文才,也未必有政才。
巧妇做饭可以,但是未必可以主持家务。故此,文章之士不可以治国。因为,毕竟纸面很薄很轻,而国计民生则厚重无比,落地有声,需要实干的精神,需要风浪的吹打。
何况,有很多文人只是自认为有才而已。
诸如洪秀全便是自认为有才,却屡试不中,便愤于科举考试的不公,而举旗造反,当了十四年天王,涂炭了两亿生灵。而他的诗,我们不妨来欣赏一下,评判一下,他是否有才?
《金鸟诗》——鸟向晓兮必如我,太平天子事事可。身照金鸟灾尽消,龙虎将军都辅佐。
《诫曾玉璟》——迷途既返速加鞭,振起雄心赶向前。尽把凡情丢却去,方能直上九重天。
《天父诗33》——练好尔条性,顾稳尔条命。若不练好性,怕会害了命。
《天父诗37》——狗子一条肠,就是真娘娘。若是多鬼计,何能配太阳。
《天父诗370十该打》: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嘴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人生来自恋,是否有才,其实并不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自己开心就好。
如果确信自己有才,不妨出来闯一闯,遛一遛,见证一下,切不可自怨自艾,学那古人,为那未必存在的才,而累了自己的心。
如果确信自己有才,也可以心遇古人,学习司马迁、曹雪芹、吴敬梓、蒲松龄,著书立说,藏之名山,传之后世。
如果确信自己有才,也可以心遇士大夫,诸如钱钟书,静静地写他人很难看懂的《谈艺录》《管锥编》,点到为止,无过多的解释,不负责普世指导,只是自娱自乐,让趣味遇上自己的心,让趣味为自己的心服务。
因此,若真怀才,何愁不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