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家的那些事
奶奶说:“现在回忆起以前那些事,就像做梦一样。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部小说。”
当回忆的片段在脑海中上映,当往事的滋味在胃里翻腾,当曾经的导火索被点燃。你会发现,每个人提到过往时,不论是苦难挫折还是小时候做过的傻事,都会发出最真实的笑声。
很多年了吧,这是第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唠唠家常,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氛围,此起彼伏的笑声,从老一辈少一辈的声带中散发出来。
“你老老爷爷长的可好看了,红眼睛!鹰勾鼻!鼻梁挺拔!双眼皮,个子高挺!”姑姑神采飞扬得说,“你老老爷爷那时候可厉害了!整天背着个枪,咱们村的人都怕他!那时候就咱们家趁个小花园,里面有杏树,桃树,各种各样的花…还记得那颗大杏树么?得三个人抱,都抱不过来,结的杏有这么大,还是白色的!”姑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就像奶奶蒸的大馒头一样。
“还记得么!那年我爬上去偷杏!结果被逮了个正着,被你老老爷爷劈哧扑楞的揍了一顿”爸爸边说边笑,那笑声仿佛掺杂了灵动的音符一般悦耳。
“可不吗,那时候想要来偷杏的人可不少,但都被你老老爷爷吓走了。”姑姑笑的前俯后仰,“你老老爷爷死了以后,那棵杏树也死了,我们就把树钜了,做成了他的棺材”。“这么神奇啊,人死树死!”我和哥哥一同感叹道,脸上是满满的惊奇。
“关于咱们家有这么个谣传,就是每一辈都会出一个特别能骂的,这一辈是男,下一辈就是女。你老老爷爷挺能骂,你老奶奶更能骂,这一辈,就成你爷爷了。”姑姑说着说着,脸色忽然间大变,似是记起了什么似的。我知道她是提到了现在全家的忌讳。爷爷今年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生的时候,年轻因好喝酒然后摔盘子砸碗而“远近闻名”,离开的时候也弄了个满城风雨。爷爷的死让人意想不到,因为他不是生病到弥留之际撒手人寰,而是出于一场神秘的意外。
爷爷老后便得了脑血栓,但他和别人的状况还不一样,他只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走路时一跛一跛的。不过这也好,最起码,家里再也不用听到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污言秽语了。
那是入冬后较为明朗的一个早晨,阳光很是刺眼,有些许冷风。“正好五块钱的!”奶奶看卖油条的大叔已经称好,便也不好再纠扯什么,她本是不想要这么多的,只够老头子一人吃的就好。回到家,给老头子沏好鸡蛋,摆好油条,便又忙忙碌碌的去和面,她想把闺女过节前送来的羊肉给老头子蒸成包子,解解馋。
没想到老头子竟然把油条全部吃了,“你吃这么多胃受的了吗?”奶奶责怪道。但对此又无计可施,只得继续忙活着擀面团。
夕阳西下,伴随着艳丽的霞光,一笼笼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准时出锅,蒸汽伴随着壁笼在空中翩翩起舞,很快便弥漫了整个小屋。“这下可能让老头子打打牙祭了,最近他一直想喝,那箱城里带来的牛奶,我没让他喝,这么凉,他喝了再拉肚子,拉的全身都是,我就又有的忙活了。惹得他不高兴,这下就当是赔礼道歉了,而且我挑的还全都是瘦肉给他蒸的。”想着想着,奶奶心满意足的笑了。
咦?老头子呢?怎么还没回来?
寻遍了整个庄子也没看到老头子的影子,奶奶有点慌了,连忙叫上离家不远的大女儿去找,找遍了西边地里,也没看到个人影。能去哪呢?他腿脚又不好。这时候邻居张奶奶慢吞吞的说:“我看见他往北去了。”女儿二话没说,骑着车带上老娘就往北边找,其间还因闹不清路,骑到人家家里,在巷子里引来一群疯狗追着乱咬乱跑。奶奶挥舞着爷爷年轻时用过的长皮鞭,而那群狗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识趣的望而却步。直到找到连她们也觉得,爷爷不可能走到这儿,才鸣金收兵,回到家已是十一点多了。这一夜,她们精疲力尽。这一夜,奶奶辗转难眠。“这么冷的天,老头子要是被冻着怎么办呢?就吃了早晨那一顿饭,他也该饿了。”
冬日的黎明,天空中的繁星正闪烁,月光洒在潮湿的大地上,映出万物的影子。奶奶推开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定要快点找到老头子,这样的天气,他怎么能受得了啊!”裹上棉大衣,骑上她那辆专属电动三轮车,便又开始了寻人旅程。“不行,我还不死心!我骑着车再往北找一遍!”就这样,奶奶顺路北下,将沿路的荒地,水沟,地垒,巷子的内内外外都搜索了一遍。然而结果依旧是那么不尽人意。
找了一天还没有找到,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得挨个的给孩子们打电话通知他们,让他们都赶回家来找老头子!老头子自己离家出走,其实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竟然自己爬上了104国道,去看小外孙!然而这一次,自己的心始终都赘赘的,像蜂噬一样,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这次找不到,就再也找不到了。”
预感其实是对的,我们找了爷爷18天,坝里的水抽干了,村里所有的井也捞了好几遍,寻人启示贴遍了全城,电视台记者也报道了,警察局里也成了常客。然而,一无所获。
我记得,在那个紧张忙碌的下午,姑姑说,她找人算了,爷爷就在东南方向一公里以内,因为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而且没力气,所以还在那,叫派人赶紧去找!奶奶转念一想,东南方向不是树林就是果园,老头子腿脚不好,迷路了很正常,而且又这么长时间没吃饭了,天又这么冷,没力气走回来也是情理之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接着就骑上车,带上被子和老头子的棉大衣领人去找。
“大娘,前面连我们正常人都很难过去,大爷他肯定不会在那的。”随行的一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找了一下午,钻了七八个林子,也没看到个人影。天色已黑,更何况前面根本不可能有人,众人试图劝说奶奶,明天再找吧!
奶奶又何尝不懂他们的心思,“你们累了,要么先走,要么在这等着我,我自己去看看!前面有乌鸦叫,没人得地方怎么会有鸟叫呢?说不定你大爷就在那等着我呢。”奶奶笃定的说着,脸上是满满的倔强。众人奈她不何,只得无奈的跟上去。
那里的路很是不好走,奶奶摔了几个踉跄,众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然而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只顾往前走,矫健的步伐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离那声音的发源地越来越近了,奶奶脸上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我想,大家应该也能够想象的出吧。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长了一对飞翔的翅膀。跑到跟前,乌鸦飞了,腐臭的牲畜横七竖八的摆在面前,奶奶打了个趔趄,蹲坐在地上,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希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
找到爷爷,是在村里的山颈上。没人知道,一个连走路都要拄拐的人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攀爬的如此之高。奶奶心疼的说,你爷爷在下山的时候,跌倒了,就再也没能爬起来,他无数次想要站起来,却又动弹不得,周边的荆条都被他翻滚的没了样,指甲也早已磨平。
那种饥寒之苦,是我们无法体会的。
直至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他生气时愤怒的模样,两朵眉毛气愤的呈倒八状,嘴唇紧抿,无奈却又说不出来话,只是用恨恨的眼神盯着你,让人感到孩子气。望向屋外的马扎,我记得,他最喜欢坐在那里晒太阳了,有时候,坐着坐着,他会打起盹来,然后哈喇子从口角如同潺潺细雨般流淌而出,而我们这些孩子一出现,他仿佛突然惊醒般,连忙用袖子擦干,然后嘴角咧到牙龈,冲我们笑,笑得羞涩,笑得真挚,笑得开心。
奶奶说:“找了他这么多天,这么多地方,你爷爷的这个走法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但我想,这都是命数,死前让他吃尽苦头,消还自己的业力,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也算是解脱了。”每每听到这,我总会虔诚的看看奶奶,再虔诚的看看天。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佩服姑姑的巧舌如簧,能这么轻松的又把气氛推向高潮。
“我小时候还干过一件特别囧的事,那时候你老奶奶经常拿着烛油台点蚊子,一靠近蚊子,啪的一声,那蚊子就无影无踪了。那次我也学她,结果把蚊帐给点着了,然后就赶紧跑。咦?我忘了,咱们几个当中谁不幸中火来?”姑姑故作深思状。
“我啊!那时候你老爷爷骂骂咧咧的把我从那间小屋里拉出来,结果一看,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啊,整一块黑炭啊,头发也烧焦了,脸上的皮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好的。”
“啊,怪不得我现在长成这样,都是遗传的你!”我半责怪半玩笑的说道。
“哈哈哈~这孩子…”
爸爸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