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房顶•童年

今天上午回老家种蒜后,邻居在我家房顶上晒玉米,盖玉米用的塑料布耷拉在我们房前,被风吹得刮过来刮过去,被我家雨搭的铁三架挂了个洞,于是就想帮把塑料布收好,可是,后邻居家锁着门,我家上房用的木梯腐朽了,不敢上,只得作罢。

以前,房顶就是我们的晾晒场,梯子是每家的必备品。

这是我家第二个梯子,第一个梯子还是三十年前在西边那个老家用过的,它的作用当时是帮我们上房晒地瓜干。

分地瓜了,地瓜是主粮,一家一大堆,借辆地排车拉回家。地瓜容易坏,挑出一部分放到窨子里,另外的,当夜就要上房。点着油灯,妈妈擦地瓜片儿,用地瓜擦子很危险,担心擦破了手,都是大人擦完,我负责把地瓜片装到水桶里,水桶的铁系儿系一根粗粗的麻绳,哥哥站在房顶上向上拔,姐姐负责在房顶上摆地瓜片儿。就这样几个人合作,下午分的那一大堆地瓜,一夜之间就被切割成片儿,都晾晒到了房顶上。

晾晒干了的地瓜片儿弄下来收存好,等到没有粮食的时候,磨成面儿,蒸胶皮窝窝。别看地瓜甜糯好吃,胶皮窝窝真有胶皮粘牙的感觉,甜不猩的,实在是难吃。因为晾晒多时,尘土难免,还很牙碜。

小孩都喜欢上房,“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没有学这句诗之前,我们就有了体会,在房顶上,看看这家,瞧瞧那家,有趣极了。

晚上的房顶,更是寄寓了神话般的美好希望,在最接近牛郎织女的地方,那些优美的民间故事大都在房顶上听到的。

夏天没有风扇,几乎家家都到房顶上乘凉,小孩子上房时都兴致勃勃,乘凉到深夜,有些就睡在了房顶,下房时都是大人把我们扛下来。有时大人看都想困的时候,就撵着下房来,免得到时候扛起来麻烦。夏天房顶很热,但因为房高有点儿凉风,大人也给扇扇子,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听故事,也非常有趣儿。有时,凉快着,天就下起了雨点,不得不马上下房。

梯子,作为交通工具,小时候几乎就是我们的最爱,没有任何恐惧。

我还听说,村子里一家没有人看孩子,她家小孩穿着土裤子就上房了,可见,攀高上房,这是天性。

当然,那时上房的,还有一种吆喝着寻物或者叫骂。

吆喝寻物的,我们都称“喊”,鸡丢了,去房顶上喊喊鸡。当然,鸡听不见,都是喊给人的。“谁见俺家的大黑鸡来?,上您谁家去了,给俺撵出来。”

喊,没大意思,属于寻物启事,有时候也没有效果,找不到的结果就是骂。比如“骂鸡”,其实是骂偷藏她家鸡的人。叫骂挺有意思,要知道,凡是上了房顶,“居高声自远”,那可是半个村子都听得见,尤其是晚饭后,乡村安静的夜,那一声声的叫骂,从一只鸡就到了两家人水火不容的深仇大恨来。其实,也不确定谁家藏了她家的鸡。看她声嘶力竭的骂,说不定到第二天早晨她家的鸡就回去了呢。

那时候,都是“鸡屁股银行”,家里针头线闹油盐酱醋都指望它们呢。

喊,骂,成了那个时代的乡村房顶文化。

也有上房顶“喊”自己“仇人”的,这个“喊”,是“骂”的近义词,意思较轻。一个儿子上房“喊”她的妈妈,历数老人的种种不是,最后高喊着“嗷起,嗷起,我会飞”,来吓唬他妈妈,但他终于没有跳。如今几十年过去,当时的年轻儿子,也成了老人,不知道他家的孩子是否如此威胁过他?

再后来,叫骂声渐渐消失,房顶彻底成为了功能性最强的晾晒场。

小麦脱粒后,一袋子一袋子扛到房顶上,扛着沿着梯子走上去,真是个力气兼技术活。最难的是房檐处,上身肩膀要用力将粮食送到房顶,但是脚踩在梯子称上不好用力,我只能承担少半袋的量,不算困难。

向下卸小麦就不用走梯子了,房下铺上一大片塑料布,由房顶用扬锨往下推,非常痛快,下来之后再装塑料袋子存放。

那些年,先把小麦弄到房顶上,每天摊开,翻动,堆堆,盖塑料布,第二天再重复,别提那个炎热和麻烦,房顶上一点树荫也没有,晒得吱啦啦的疼,收小麦专门挑下午三四点钟小麦干透时,从房顶上推下一股股热浪来,然后我们再把热热的小麦装到袋子里,抬到屋里排在几根板凳上,有时用塑料布把它捆扎好,存作一年的口粮。

年龄越大越胆小,后来晒小麦,不敢扛着,是提着半袋子上梯子,袋子先上一个梯子称,然后脚在它下一个,不断向上挪移,等到最接近房顶的时候,需要用力把袋子扔到房顶上,我才敢两手扶着房顶爬到房顶上。

后来,空人上房也异常恐惧,甚至不如七十多岁的母亲。我不知道有没有恐高症,但是每次走到房檐儿时,总是最惊心动魄的时候。

如果拔粮食,我是不敢站在房檐边上,那时候是要在房顶和梯子秤之间放上一块木板,脚踩着木板,往上拔粮食,每次我看到都心惊胆战,更别说去干了。

再后来上房是去摘北瓜,老秋时候,瓜秧枯萎,房顶上的北瓜该摘了,一般都是从后邻居家上去。最近几年,没有爬到房顶的北瓜,也就再也不需要上房了,梯子彻底成为一个年代的剪影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房的恐惧形成了噩梦,这几十年来,梦到上梯子梯子竖着倒向后方时候很多,我也随着一声惊恐的“啊”醒来,还好,还好,是梦。

梦里梯子倒下去的恐惧,是来自小时候上房,还是来自身体的原因?无法得知,但梦里的惊恐比起现实中的次数来,要多的多。

这些年,我们家一共有过两个梯子,看到上一个有些腐烂,就重新打了一个,常年在外面风吹雨淋,木材很容易腐烂。

眼下,这一个梯子不敢再上人了,只有一些荒草藤蔓会攀援它走到房顶,去看看上面的世界。

唉,我们再也没有可以上去乘凉的房顶了,楼顶的天台只有顶层人家能够享受。如今大家只在屋里享受人工制造出的冷气,比起儿童时候来,乐趣来真是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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