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红从塔吊上爬下来时,已经一口水没喝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两平方左右的驾驶室,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离地面六十多米的操作台上,一动不动盯着地面,操作按钮调动着大型动臂塔吊,用吊钩移动重物,来来回回重复着单调的工作。等她手脚并用下到地面上,才感觉一泡尿早已憋得呼之欲出,她夹着双腿向厕所跑去,身后传来男人放肆的大笑和口哨声。
唐红全身通泰提着裤腰从厕所出来,工地上有个男人朝她喊:“你进去拉石磙哩!恁长时间!”唐红啐他一口:你管天管地管不住老娘屙屎放屁,滚蛋!“几个干活的男人心满意足哈哈大笑起来。唐红并不恼,成天呆在狭窄的塔吊间里,除了机器的轰隆声,常常一天没人说话,嘴里都要长毛了。她最近还发觉自己有口臭了,不用别人提醒,她自己咽唾沫时都感觉有怪味。她想自己下了塔吊得多说话,多动动嘴,要不然嘴都臭了。
这个工地上只她一个女人,还开塔吊,自然引起男人们的话题。唐红刚来时,听到这群男人五马长枪说黄段子,脸臊红得发黑,整个人溜着墙根走。没法子,工地的生活单调乏味,工人们只好自己找乐子。唐红又不能捂住他们的嘴。渐渐地,她发现男人们也就是过过嘴瘾,干活时一个比一个卖命。工地上大部分是搬运工,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招来的大都是农村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都和她唐红一样需要养家糊口。后来唐红就能昂首挺胸从男人堆里穿过去了,男人有时拿她打趣,她就热烘烘怼回去,大家一通乱笑。
要不是她那个挨千刀的男人断了她后路,唐红也许一辈子不会想着来城里开塔吊。当初她男人和村里男人一样出去打工,半年也不曾回过家。唐红眼巴巴带着俩孩子在家等男人,地里的庄稼活把她的双手磨砺得像纱布,晚上俩孩子就专门等着妈妈抓痒痒,因为妈妈粗糙的大手来回一抹,可解痒了。男人春节终于回来,倒像个衣锦还乡的员外,对唐红这个糟糠妻横竖挑剔,一会儿嫌屋里乱得一坨一坨,一会嫌院里鸡飞狗跳,仿佛先前他是去城里镀金了似的。唐红忍得双眼要冒血,男人又去村东头的赌场了。
一到过年,村里男人们就”呼啦“一下从外面回来,聚到村头的商铺里,在烟雾缭绕里熬眼磨屁股。天大亮时,摩挲着瘪瘪的钱包像流浪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了赌场。半年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换做赌场里几次高潮的快感,往往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泄了。唐红男人成了这群村里男人的”佼佼者“,因为他输得最干净,赌红了眼恨不得把内裤压上。有一年回来,唐红喜滋滋向男人邀功,告诉他自己在家种的小辣椒卖了好价钱。男人转眼就摸到钱送给了赌场。
唐红的心”汩汩“淌血,栽辣椒苗时,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跪在地里一棵一棵拢苗,那一大块辣椒地里遍地都是挤挤挨挨的小窝窝,都是她跪出来的坑儿。天旱缺水,要没完没了给辣椒浇水,人家的男人打工离得近,会跑回来帮着浇地。唐红一个人拖着长蛇样的水管,在明晃晃的日头下,东奔西跑。为了加快速度,她双手抱着冷冰冰的管子使劲朝远处滋水,拽得紧了,“噗通”一声,水管接口处断开了,汹涌奔腾的水流四散逃开。唐红只好深一脚浅一脚跑到机器旁关掉开关,再踉踉跄跄跑回来重新把水管子接好。一块地浇下来,她的衣服都快被水浇透了,嘴唇冰得乌青,上下牙齿直打架,身上像散了架,直想爬回去!
没过几天,地又被风吹得裂了口,清幽幽的辣椒苗眼看蔫了脑袋,还得再浇水。为了抢机井,唐红半夜就起来守着占地方。有一次唐红已经占了机井,只是回家拿了一件衣裳,回来人家就捷足先登了。唐红不依,那家男人自觉没脸和女人干仗,就怂恿自己婆娘和唐红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唐红的头发都被拽掉了几绺,一摸都出血了。那女人更惨,被唐红咬得嗷嗷叫,两口子被疯狂的唐红吓傻了,一溜烟跑了。唐红喘着粗气,也被自己的强悍吓了一大跳。
辣椒终于丰收了。一撮撮鲜红的小辣椒密密匝匝挂在枝杈间,像一串串要燃烧的鞭炮,似乎马上就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庆祝声。远远望去,红的果,绿的叶,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令人欣喜。唐红用铲刀把辣椒一棵棵放倒,均匀摊开铺平,让它们充分接受日光照射,逼出水分。然后再一棵棵翻面儿继续晒。直到叶子打卷儿,用手掂起来“刷刷”作响,就可以拉回家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摘辣椒了。
天是一天凉似一天,院子里垛成小山的辣椒在慢慢减少。唐红不敢有丝毫停歇,担心天气有变,辣椒发霉影响卖相。呛人的辣味隔着口罩也刺激得喉咙干痒直咳嗽,一天下来,唐红觉得鼻孔干得几乎要出血,更要命的是双手已经开裂,戴了厚厚的手套还是生疼。每天熬到半夜上床时,唐红觉得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身子打着拱伸不值,真想用熨帖烫平。
鲜红的辣椒因了成色十足的卖相,让唐红的辛苦有了心满意足的回报。她用裂满口子的双手数着一张张脆生生作响的小红鱼儿(百元大钞),心里像灌了蜜。可是没等她把钱捂热,男人就“慷慨”地把她的血汗钱送给了村东头的赌场。
唐红所有的委屈像开闸的洪水奔腾而出,她朝耷拉着脑袋,一脸苦闷的男人奋力扑去。男人没提防,被刨了一脸鸡爪子一样的痕迹,火辣辣的疼痛刺得男人一巴掌就把唐红掀翻在了地上。男人骂骂咧咧:“奶奶的,反了天了!”唐红奋勇向前,连撕带抓,她嚎啕大哭着,引得前院的公公婆婆一路小跑过来拉架。婆婆看到儿子顺脸流血,开始带着哭腔大呼小叫:“你真是不知轻重啊,哪有把自己男人抓成这样啊!这脸咋出去见人啊!”唐红被婆婆使劲往旁边拽着,男人趁势跺了她两脚,在他爹的咒骂下嘟嘟囔囔出去了。
门外已经聚集了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一群人,唐红觉得自己的悲伤连同头痛,腰痛,腿痛还有心痛一股脑发出来,痛得她伏在地上无法起身。不是第一次吵架,也不是第二次,唐红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相同的原因,相似的场景。这一次唯一不同的是,唐红竟然主动出手去打男人了!
公公婆婆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劝了几句:“谁家不吵架?还能不过吗?孩儿恁大了,还不赶紧擦擦泪,还得给孩儿做饭呢?大过年弄啥哩!”唐红呆呆坐在院子的空地上,人群已经散去(因为实在没有劲爆内容可看),冰凉的水泥地面让她双腿发硬,她爬起来,拧开水管洗脸。天快黑了,俩孩子去外边玩也该回来了,她煮的肉还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诱人的香味重新激起了唐红的力量。
闺女先回来,她都上初中了。可能刚从同学家回来,电车钥匙都没拔,从耳朵里拉掉耳机,进门就问唐红:“妈,你又和我爸吵架了?”唐红的委屈重新升腾起来,还没张嘴,闺女又说了:“吵了多少回了?真没意思!谁家像咱家鸡飞狗跳的!”唐红被噎得哑口无言,闺女说话越来越像她爹,一斧子俩桩!
大过年的,唐红的心里像被灌满了陈醋,酸得咬牙。男人堂而皇之不回家吃饭了,他在向唐红证明:我可去的地方多了!
村里的饭店在年关这些天永远推杯换盏热闹非凡,牌场里无论输赢每天终归要来这里撮一顿。这些男人们在这里补充完元气,再去赌场“开战”。唐红知道男人留在哪里,可是她没有心劲儿再去寻他。一年又一年,男人的心性没有任何改变。
过罢年,他就去外地打工,把一家老小扔给唐红,几个月不打电话。等到再过年时,衣着光鲜地回到家,就钻进牌场没白天没黑夜“劳作”,唐红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就烦得要命。家里的人情世故迎来送往似乎与他无关,他的一年有“头”和“尾”两个开关,至于那一年中漫长的中间岁月,与他是完全割裂开的。他从来没有问过家里几亩地种了哪些庄稼,怎样收割,如何晾晒,他也从来不问孩子的学习怎么样,更没有贴心问过唐红“作难了没有?”唐红甚至觉得男人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俩孩子拔节似长大,处处都是要钱的开支。闺女星期天本不愿上补习班,嫌跑着麻烦。唐红不依,给她报了英语和数学补习班。一对一啊,学费贵得吓人,一天好几百。唐红告诉闺女:“你考不上好学校,就得跟你妈一样累死累活干苦力!”闺女一副死不甘心的模样,唐红怕她补得不认真,每周六按时接送。她骑着电车载着闺女一路风风火火,给自己种植着希望。儿子上小学,每晚还粉嘟嘟躺在她身边,他也是爷爷奶奶的心头好。儿子性情柔顺,是唐红的贴心小被褥,不似女儿,一张嘴说话能把人噎死。
大年初二,唐红回娘家走亲戚,男人并不露面。往年都是唐红好话说一箩筐,男人才唧唧歪歪带着孩子和他一同前去。因为怕耽误自己玩牌,刚吃过午饭男人就催着回家,急得像被烫了脚,不肯多留一秒钟。这次唐红也不再叫他,更不想差闺女去牌桌上拉他回家,然后再和他说好话。她带俩孩子走亲戚多清净,还能和爹娘多坐坐。可是闺女以电车太小挤不下为由,死活不想去姥姥家。
唐红气得脑仁疼,闺女还理直气壮:“去那儿啥意思,也不好玩。你又不给我压岁钱!”唐红每年都把孩子的压岁钱要过来放着,不让乱花。闺女提了好几次抗议,控诉自己没有权利支配压岁钱。唐红苦口婆心给她讲发压岁钱其实就是亲戚之间的钱换来换去,给孩子发钱图个吉利。闺女一脸唾弃:“这样还有啥意思,还不如不发,多简单!“唐红不想再和她磨嘴皮子,只好带着儿子骑电车走了。一路想着要是乖巧的儿子长大也说这样的混账话,生活该是多令人泄气啊!
正月初八,男人要出门打工,伸手往唐红要路费。唐红忍着汹涌的情绪,狠狠搓着衣服说:“没钱!“男人像没听到唐红的话,手都没缩回去。唐红不再理他,端着一大盆衣服出了屋门,男人气急败坏:”行,你可真狠!“一脚把电动车踹倒在地,电动车”叽哇叽哇“乱叫起来,唐红气得心狂跳,男人头也不回走了。唐红想着因为这个男人,这个家一整年等于颗粒无收,心如死灰。
她站在大门外,怔怔地看着男人越走越远,拨通了表弟的电话:“你说的那个事我能干!“春节回娘家走亲戚时,一直在外边跑工程的表弟给她说了一个很诱人的工作——开塔吊。工地负责人托他找一个可靠认真细心的人开塔吊,正常有活的情况下一个月挣六七千也很常见。她心动不已,央求表弟替她说说。表弟见多识广,也不大惊小怪,只说开塔吊的女人不多,因为要胆子够大,爬到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塔篮里,一坐就是一天,累着呢!唐红向表弟保证自己绝对胜任这份工作,表弟呷了口酒说:”姐,你还是回去和姐夫商量商量再说吧!“
唐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目标明确,她心里默算着一年的收入,刨去俩孩子的开销,还能存不少钱,再猛干几年,说不定也能在城里首付个房子呢。她的这些凌云壮志下意识地屏蔽了那个男人,仿佛他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塔吊的面试和培训比想象中顺利,再加上表弟这个荐头的面子够大,唐红很快上班了。因为经常要加班到很晚,唐红只好在城里租了半间小房子,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这些城中村里的小房子都被隔得狭小无比,推开门几乎直接抵住床,门后边一个小矮桌子被死死挤在角落里。隔音效果奇差,每天晚上都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噪音。可是唐红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下了夜班熬得腰酸背痛,能及时躺在床上歇歇,多好。便宜的房租又省了不少钱,这样一个月就能多剩余一些。想想一个月就能挣到种一季小辣椒的钱,唐红都能笑醒。
儿子跟着爷爷奶奶她还是放心的,所以算着到周末了,唐红就往家里打电话,催促闺女上补习班,免不了会多说几句自己的辛苦,常常话没说完,闺女就打断:“你烦不烦,就知道让我学习!“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体己话。儿子出生后,唐红就没再和闺女一个床睡过,娘俩的所有交流几乎都成了唐红的独角戏,常常是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闺女置若罔闻。有时她气急要动手,闺女恶狠狠说:”你打吧,你和我爸除了吵架,就是打我,打死了清静!“闺女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能让唐红闭嘴,心口疼半天。
这天,唐红从塔吊上爬下来,急匆匆钻进厕所解决完问题,在工地上几个男人的打趣中去值班室拿手机。一解锁,吓一大跳,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闺女班主任打来的。她的心“突突”狂跳,手忙脚乱给老师回过去,才知道老师已经把闺女送回家了。因为孩子说自己抑郁了,死活不愿意进教室,进去就冒汗头晕。更要命的是,和闺女要好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因为心情郁闷,把自己手腕都划流血了,都送医院包扎了。
唐红的腿都软了,她啥也顾不上,连滚带爬一路狂奔回到家,还没进屋,就听见闺女哈哈大笑的声音。她推开屋门,闺女正对着电视吃着零食笑得花枝乱颤,她在兴致勃勃看《跑男》。唐红狂跳的心几乎静止了,她小心翼翼看着闺女:“妮子,你到底咋了?”孩子嚼着嘎吱脆的薯片回过头呆呆望着她:“妈,我肯定得抑郁症了,你得给我看病!”唐红看着能吃能笑的孩子,怎么也不相信她得了眼下这么时髦的病。
看着闺女重新投入乐不可支的节目中,唐红心里窝着火,叫她先关了电视。叫了几次,都不应。唐红的火“腾”窜上来,过去“啪”把电视关了,闺女突然站起来朝她使劲推了一把,差点把唐红推个跟头,一声不吭冲进自己房间,“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门。唐红眼冒金星,扶着桌子喘气,孩子的粗暴行为像一把刀突然刺进了她心里,惊吓远远战胜了疼痛。
她拼尽全力控制好情绪,去敲闺女的门,她敲得又慢又轻,不知道是担心吓着孩子还是自己。“妮子啊,你咋了吗?和妈说说!”屋里悄无声息,她再敲,还是没有动静。唐红心慌了,使劲撞门,差点一头栽进去。
原来门并没有锁,闺女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枕头,头朝被窝内勾着,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猫。
第二天一大早,工地的电话就追过来了。那个小她十多岁的领导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这几天工程紧张,赶黑儿运来的大量钢筋和方木要赶紧运上去。唐红听着领导在电话里催得恼羞成怒,请假的念头使劲摁了下去。她听出来了,不想干就滚蛋的意思。唐红不能滚蛋,她需要这个工作,很需要。
她推开门喊闺女,嘱咐她起来去奶奶那儿吃点饭,赶紧去上学。闺女仍不作声,唐红叹口气,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嘱咐很没劲,只好骑上电车急匆匆走了。这一天,工地上特别忙碌,唐红从爬上塔吊窝在塔篮里直到天黑才下来。捎上来的午饭在塑料袋里坨得像一堆鼻涕,令人恶心得无法下咽。尽管她只在早饭时喝了一点豆浆,临爬上来前还去厕所放空了,可时间久了还是憋得难受。
她朝角落里那个小红桶看了好几次,还是克服不了心里的障碍。尽管窗边还挂了一片布,扯下来就能遮羞,唐红想着忍到下去再说。可是一旦有了这种强烈的意识,就越来越觉得难受,小腹憋得热辣辣地疼。她怕一会更忙,一咬牙,趁着塔吊喘气儿的功夫,拉上那个已经分不清颜色的窗帘,蹲在小红桶上解决了。等她站起身重新开始工作,也没觉得有多害臊,她再次告诫自己:“一定得把自己当个男人用!”
等唐红一身酸痛从塔吊上爬下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春天的夜晚空气里飘着莫名的香味,往年这个时候正在拼命给小辣椒浇水。唐红想起自己一个人抱着水管子浇地时东奔西跑的情景,很心酸。又想到闺女,赶紧给婆婆打电话。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唐红的心像熨帖熨了一样舒展。她问:“姐姐上学了吗?”儿子说姐姐在家看电视,还不许他进屋。婆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也不知咋托生里,恁气人个闺女,咋喊都不吃饭,也不去上学!真管不了啊!”唐红听得心里像搅拌着混凝土,晃荡得不是滋味,只好软塌塌对着电话说:“我忙完这两天就回去!“
工地上工程进展很快,楼越盖越高,吊混凝土就得通宵达旦。唐红觉得除了开飞机的,就属她的工作呆在空中最长了。她生了口腔溃疡,天天一个人呆在鸡窝一样的塔篮里,嘴里越来越臭,还蛰着疼。有时她想到闺女,还是不明白孩子为啥说自己抑郁,去上学就头晕恶心。学校里热热闹闹,多好。唐红想到自己经常从天不亮干到天黑,累得真想爬着回去,是不是也抑郁一下?。
老天终于肯赏脸,下起了大雨,势头不减,工地只好停工。唐红一大早开门进家时,吓了一跳。屋里成了垃圾场,零食袋子扔得满屋都是,方便面桶在桌子上摞着,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面上落了不少头发。她叹口气,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推开门看看闺女,还睡着。桌子上横放着一本书,她拿起来看了一下:中考模拟。她像猛然被人击打了一下,才想起孩子马上要考高中了!这些年她自己觉得很要强,事事不愿落于人后,也急哄哄给闺女报补习班。可是孩子学了啥,她几乎没问过,她好像就顾不上。看到成绩单就气急败坏,委屈得想大哭。有了儿子更牵扯了她的精力。那时候她是没有什么好心绪的,因为她会想起一连串令人心焦的事情,其实更多原因是来源于她男人的混账。后来闺女大了,就顶嘴,说的话死狠,她是很泄气的。
她坐在闺女床边,看着孩子缩成一团的睡姿有些陌生,唐红已经忘记了闺女小时候在她身边睡觉的姿态。枕头边放了一包打开的卫生巾,闺女什么时候开始来的例假,唐红好像也记不清了。她望着闺女熟睡中皱着的小脸,是痛经了?唐红结婚前也痛经,有时痛得身体缩起来。唐红想着想着靠着闺女床头睡着了。
猛然醒来,以为睡了好久。睁开眼,感觉身体箍得难受,一看,闺女的两只手像两把螃蟹钳子缠在她腰上,脑袋扎到她肚子上,还在呼呼睡着。她的心一下子温热起来,鼻子发酸。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闺女的闹腾,心酸不已。她下了决心,在家这几天晚上她都要陪着闺女睡觉。闺女上高中后,她就把房子租在学校旁边,让闺女天天放学都能看到妈妈。至于她男人,不在她的努力范围,就去他娘的吧!
唐红缓缓向里侧过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闺女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闺女用鼻尖蹭蹭她的衣服,把她箍得更紧了!(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