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喜重寻问真源——《胡敌传奇》的创作及成书之往事

一,机缘巧合,成就《胡敌传奇》

几十年前,一些机缘巧合,我遇到的恩师刘忠武先生,恰好就在收集整理胡敌的资料,准备编撰宜都党史人物书籍;遇到的婆母,恰好就是胡敌的五哥的女儿。因这两位前辈的媒介,又遇到了一些愿意提供资料的热心人和胡敌的亲属,比如,婆母的堂姐胡瑾(胡敌的女儿),婆母的堂哥胡秉庚(号胡鑫阶,胡敌的大哥的儿子)等等。这些冥冥中注定的机缘,让我接触到有关胡敌的党史资料和胡敌从事革命活动的事迹。起初,我只是出于好奇:在那风雨如磐的年代里,竟然有放弃富二代不当,偏要为与自己对立的阶级来革自己命的人?随着对他的史料和事迹搜集的逐步增多,我越来越被他的高格局所感动,被他的精神所震撼!

我想,既然上天在冥冥之中安排给我了解先烈的机缘,我就有责任把先烈的传奇人生写出来,宣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学习先烈,感恩先烈,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薪火相传,为创造更美好的明天而不懈努力。

是胡敌的精神震撼了我,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开始搜集整理有关胡敌烈士的资料。采写中,刘忠武老师提供了不少的宜都党史资料,婆母胡琳珍、姨母胡瑾、舅舅胡秉庚等长辈们都倾力支持,宜都市党史办主任夏友生先生提供了《中国共产党宜都历史》等书籍。在有心人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下,我更加坚定了为胡敌写“传记文学”的决心。于是,在退休后的两年时间里,我把几十年来搜集的胡敌史料和他的革命事迹分类整理,按表现主题和突出人物的需要而选取既能顾及史实的真实表述,又不缺乏可读性,即寓历史于故事中的典型素材,在几经布局谋篇之后,终于创作出了256千字的《胡敌传奇》。

书稿完成后,又因一些机缘巧合,得到了时任宜都市外国语学校校长的黄家华和几位领导的大力支持,学校决定出版此书,将以此来作校本教材,并安排教务处的董昌耀老师专门负责此事宜;得到了时任宜都市民盟主委肖振斌先生和宜都一中傅世金老师的大力支持;得到了时任宜都市市委书记庄光明为本书的题词;宜都市文联民协主席徐荣耀先生主动找我,邀“长青彩印”(因书稿在贵公司打印)的刘经理开车上宜昌找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的领导,敲定《胡敌传奇》的出版事宜;原《宜昌日报》副社长张宣南先生亲自为本书审稿,并为本书写下长诗《巴山壮歌》和读后感。一本小书,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每每念及此事,对为本书做过贡献的亲人、领导和同仁,我都有倾诉不完的感激之情。

2013年12月,我的《胡敌传奇》一书终于在几经周折后由三峡电子影像出版社出版了!这是我告慰革命先驱、献给革命烈士的一束红梅,是我献给受访者和支持、帮助本书创作、出版的领导和同仁们的一束红梅,也是我献给宜都人民的一束红梅!

还有令人高兴的事:2015年8月,经宜都市文联民协主席徐荣耀等领导商谈议定,让我将《胡敌传奇》中“人物传记”部分抽出,独立成为20万字的《胡敌故事》,推荐给《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红色故事会丛书》。评委会一致通过,由华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这更是我献给全国人民的一束红梅!

如今,回想当年寻踪觅迹访胡敌的英雄事迹和创作《胡敌传奇》的往事,我仍然记忆犹新……采写胡敌的传奇故事伴随我走过了几十个春夏秋冬。回望走过的路,我从青丝到白发,洒下了多少汗水,倾注了多少心血,酸甜苦辣,冷暖滋味,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东搜西觅,却喜重寻,终于在“岭上”见到了那支高洁的红梅;我追根刨底,“高寻白帝”,终于“问”到了一点点“真源”:胡敌不朽的精神之魂!

是盛开在我心中的红梅给了我不言放弃的决心,是指引我敢于斗争的胡敌精神给了我坚韧不拔的毅力。给《胡敌传奇》审稿的原《宜昌日报》副社长张宣南先生在他的《读〈胡敌传奇〉有感》一文中如是称赞:“周老师撰写这本书真不容易!胡敌是我党早期的共产党员,是宜都第一任党支部书记。胡敌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他的生命虽很短暂,但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是无穷无尽的。遗憾的是,过去有关他的史料,在文字记载中寥寥无几。要写‘传奇’,谈何容易!要搜集资料,如同大海捞针。周老师既然决心已下,那就只有在汪洋大海之中捞针了。古人发明这个‘捞’字,也很有意思。它表明只有靠亲手劳动才能把‘针’捞起来。为此,她多次去拖溪奔跑,反复找老人访问,真是费尽了心血。这不仅要靠精神来支撑,还要靠毅力作保证。民间对做事特别卖力的人,有一句很简洁的赞语,叫‘下得海’。周老师就是这种‘下得海’的人!我曾经动心搜集胡敌的史料,由于缺乏‘下得海’的精神,结果落空了。周老师的行动,的确值得我学习。”时任中共宜都市委书记的庄光明亦赞道:“她潜心搜寻胡敌史料、事迹,进而结集成书,长达30余年,其诚可叹,其志可嘉!”

二,初见“胡敌”其名

我第一次看见“胡敌”这个名字,是1981年5月一个周末的下午,在刘忠武先生正编写的《中共宜都县党史资料》的手稿里。

关于刘忠武先生,我须重点介绍一下,因为他是主动给我提供有关胡敌史料并促成我创作《胡敌传奇》的主要人员之一。

刘忠武先生退休前长期从事党的统战工作。五十年代初开始业余文艺创作,先后发表小说、诗歌、曲艺、书论等作品数十篇,出版了《枝城市名人传》、《东南西北跟我游》等著作。1997年逝世前,曾历任枝城市(现为宜都市)政协学委会副主任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书画研究会会长、诗词学会副会长、宜昌市文联名誉委员、屈原诗词学会理事、杨守敬研究会副秘书长等职。刘先生是个热心肠,宜都上了年纪的文艺创作者们大多认识他。

我与刘先生的交往,要追溯到1974年腊月的一天下午,因我和袁开兰同学读高中时居然自不量力地写了一本30几万字的所谓的长篇小说,居然还直接寄给了长江文艺出版社,结果害得刘先生踏十几里泥泞小路上的雪去寻正挑堰泥的我。他自我介绍:“我是油脂化工厂的工人刘忠武,和你一样也是个业余作者。我刚从省里回来,《长江文艺》的主编把你们的稿子给我带回来了。我今天上午到宜都一中后,才知道你们已毕业回家。我找你们班主任才打听到你的地址,所以现在才赶到。你们的创作基础不错,坚持下去定有收获。真不简单啊,两个女高中生竟然写出了长篇!”第二天,他带着我们找到县文化馆的张葆喜老师,张老师也鼓励得我们热血沸腾。从此,他在写作上敦促并辅导我们,在思想上开导我们,在生活上关心我们,成了我们在文学创作方面的引路人。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刘伯伯”。因为他的言传身教,我养成了一个爱写作的习惯,虽然至今也没写出丁点儿名堂来,但这个习惯让我这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也正是这个习惯为我后来创作《胡敌传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本节开篇提到的那个下午,我从当时任教的宜都四中(现为聂家河中学)放假回家,路过陆城,也是去找刘伯伯帮我看一篇稿子的。我到他家门前敲门,给我开门的是敖妈(刘伯伯的老伴)。

她告诉我:“你刘伯伯去旅社看黄生笑了。”

“哦。是那个当别的诗人还在冥思苦想,如何形容武汉长江大桥之高时,他就率先喊出‘抬头一望帽子掉’的码头工诗人吗?”我问。

“是的。你在这坐会儿吧,他说去一下就回来的。”她带我到书房,就去忙了。

我坐着无事,便随手翻了翻那手稿。给我留下两点小印象:胡敌是宜昌市第一位中共党员,宜都县第一位党支部书记;生于宜都县拖溪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前者可能是职业习惯吧,因为考题喜欢出“第一”,后者是因为我男朋友母亲的娘家是那里的。我观天色已晚,便把稿子放在那手稿旁边,辞别敖妈回家了。

三,略闻胡敌点滴故事

我第二次听说“胡敌”,是从我男友的母亲那里。1981年9月初,我男友的母亲从湖南茶厂(我男友的父亲在那里工作)回宜都来安排我们的婚礼事宜,便把我这个当事人叫了去。我去了想好好表现,便主动给烧得一手好菜的准婆母打下手。几句寒暄之后似乎无话可说了,我突然想起上次在刘伯伯那里看到的“胡敌”,便找到了话题。

“胡妈,”我问,“听说您娘家是拖溪的,您知道胡敌吗?”

“胡敌呀,他是我幺叔。”她边炒菜边说,“你怎么想起问他了?这些年,很少有人提起他呢。唉——死得太惨了!”

“哦。我觉得他很了不起!”我央求,“您讲给我听听吧!”

“我那时还小,”她回忆道,“只有点点印象。他总是不在家,有时回家也是在夜晚,可有一次是白天回来的,牵一匹白马,穿一身军装,长靴,腰里扎条武装带——很威武的样子。还给我妈她们六妯娌每人送了一把剪刀,据说是从北京带回来的……听老人说最后被带到四川,被敌人一刀一刀地戳死的,连尸首都没找到……他被抓走之后,我那彭家幺婶娘(胡敌的妻子)就急疯了,生了个残疾儿子。她整天拿着那把剪子戳自己的大腿,一边戳一边喊‘我的人啊,你在哪里?我的人啊,你快回来吧!’喊得好西惶(凄惨)啊……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

说话间,她的菜做好了,对进厨房的幺儿说:“明儿,艳琴想了解胡敌,你可以带他去问问庚幺舅,他知道的比我多……”

“好的!”我男友说,“等我们的事忙完了,等你们学校放半月假(因高中生多数住校,两周集中放两天,学生回去处理相关事宜)时,我们再去,反正你那里离拖溪只有十几里路。”

“去时,不忘了买两瓶酒,他喜欢喝点儿。”

“那是必须的!”

后来得知,他俩说的庚幺舅叫胡秉庚(号胡鑫阶),是与我婆母同祖父的堂兄,但他们走得很亲,和亲兄妹一样,两家大小事都到场。庚幺舅平时只要进城,必到我婆母家歇脚看望。

婚礼宴席上,在给婆母娘家那一桌敬酒时,我特地给庚幺舅多敬了一杯酒:“庚幺舅,到时候麻烦您把胡敌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啊!”

“对,对!庚幺舅,您可不要保守哦!”夫君赶忙再敬一杯。

“没问题!”庚幺舅脖子两仰,放下酒杯,把胸脯两拍,“都包在我身上,我们幺叔的事儿,没谁比我清楚的。”

“幺爹呀,”他侄儿提醒道,“您不要把大话说前头哒,小心到时候收不拢棚哦!”

“哈哈哈!”

“不会的。”庚幺舅对我们说,“你们放心。我现在就可讲你们听……”

“现在不行。”夫君忙拉我欲去下一桌,“我们到时候提两瓶好酒,专程来采访您。”

“是的,您把要说的话准备好……”我听见他侄儿和同桌的又在提醒着。


四,略有对胡敌的大概印象

我对胡敌的大概印象源于《中共宜都县党史资料》和刘忠武先生的讲解。

1982年5月下旬的一天,我在刘先生家里听他讲起:“几天前,中共湖北省委副秘书长刘真回陆城省亲,同行者是他抗日时期的老战友,曾在宜都工作过的中共地下党安福寺中心区委书记刘生鉴。他俩参观清江大桥,站在桥上,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便欣然命笔,写下了这两首诗。”他递给我那两首诗的复印件,接着说,“21日,他俩应宜都县委邀请,在县直部、办、委及有关科局负责人参加的党史工作座谈会上咏诵了《不思二陆思五英》这首诗,并在会上鼓励大家以在大革命时期牺牲了的五位英烈为榜样,为‘四化’建设作出贡献。这‘五英’指的是大革命失败时,牺牲了的胡敌、罗光翟、江崇本、罗克强、熊慕弼五位英烈。”

听我说了婆母是胡敌的亲侄女后,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声说:“你这,得天独厚啊!你有这么好的采访胡敌的人脉资源!你完全可以通过她去找胡敌的女儿及他的那些侄男侄女,了解胡敌的事迹。而且,你又能写,快点去……”

“你尽乱说!”在厨房忙的敖妈走过来说,“她现在怀着宝宝呢。”

“我知道,我不是说的明天就非要去呢。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再去,这事急不得。”他说着,递给我两本白皮封面的《中共宜都县党史资料》,封面上的字是红色的,还印着党旗。他帮我翻开“胡敌”的页面,“这一页是他的简历。这几页共六个部分基本上是按时间顺序,从他出生到30岁‘与罗光翟、江崇本一起被军阀杨森部下用刺刀捅死,三人埋于一坑’为止。”

“唉——”他赞叹:“这人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每一行文字记载的都是他的革命壮举。

“首先,他敢为天下先,以天下为己任。1919年,在北京积极投入五四爱国运动,追随李大钊等我党早期领导人。1923年7月在北京加入中国共产党,政治思想逐渐成熟……在军阀混战年代,他并没有囿于自己封建地主家庭的温柔乡,过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而是毅然投身革命事业,去为穷苦人谋幸福而斗争,襟怀何其宽阔!

“其次,他无私无我,一心只为救国救民,不惜革自己的命,革自己家庭的命。第一次国共两党合作期间,为配合董必武和陈潭秋在武汉大力发展中共组织、并派人分赴各县、组织秘密小组的行动,他奉命返回宜都,以教书为掩护,进行秘密活动。他竭尽全力把宜都新文化活动推向新阶段,动员父兄卖了六十担课的田地,用作办学经费,彻底改造拖溪私塾为冠英小学,废除八股文,开设新学课……后来,为筹备组织活动经费和组织成员的生活费用,连妻子的陪嫁首饰都动员出来卖了……这在当时需要多大勇气才能做到啊!难怪他爹大骂‘逆子’!

“第三,他敢于斗争,敢于牺牲。他多次进京,积极组织工人运动,又多次被反动军阀注意,每当形势紧张时,组织就指示他撤离。回宜都后,他仍积极从事新思想、新文化运动。在他的领导下,冠英小学成为当时宜都最有影响的新型学校,成为新文化运动和传播革命思想的阵地。冠英小学是五四运动后,宜都新文化运动的一面旗帜——‘冠冕群英’!当时在以他为首的党组织的领导下,宜都革命声势之大,被称‘鄂西之冠’!

“正当革命处在高潮时期,风云突变,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蒋要手下对中共‘见电立决’‘斩立决’‘立决’!一时间,共产党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大批领导人相继遇害。胡敌等宜都党组织成员没有听从友人和家人的避难劝说,而是高举革命旗帜,揭露蒋介石的叛逆行为。5月,在蒋介石的指使下,国民革命军独立十四师夏斗寅率部叛变革命,在夏斗寅的密使下,驻宜都的一个连,与宜都的大土豪劣绅刘沛之相勾结,大肆逮捕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土豪用金钱买动了一批吃大烟的烟鬼与叛军串连,乘四川军阀杨森部队东下之机,5月8日,制造了震惊全省的‘宜都惨案’!面对反动派和土豪劣绅们惨无人道的游街棒打、铁丝穿锁骨、燃烧肛门、严刑捆吊等暴行,胡敌等人毫不畏惧,直到又落入军阀杨森部下范子俊之手,被解往四川木洞监狱关押……他们所经受的炼狱地火般的考验是我们难于想象的啊!1928年7月15日,胡敌等英烈勇于就死。惨案之前,他完全可以选择外出避难啊,可他没有!……

“唉——只可惜,关于胡敌的史料太少了!就这些,还是我们多次跑北京、武汉、宜昌、宜都、拖溪等地搜集来的。”

后来,刘伯伯又多次把他们搜集到的胡敌史料拿给我,为我创作《胡敌传奇》提供了珍贵史料。


五,访胡敌的女儿去

读过《中共宜都县党史资料》,回想着刘伯伯的解读,我对胡敌的英雄壮举肃然起敬。

在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的日子里,我问正为宝宝准备尿布和小衣服的婆母:“妈,您上次讲胡敌的妻子姓彭,她是哪里人呀?”

“哦,”婆母告诉我,“她是当时宜都陆城有名的金银首饰楼的三小姐,进过学堂,人很贤惠,对我们很好,总是一脸笑的。唉——”

我很想弄清楚: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儿女情长,又有着怎样的伉俪深情;胡敌对妻儿有着怎样的温情;彭氏走过怎样的心路致使神经错乱到不顾腹中胎儿,只用丈夫送的剪刀不停地戳自己的腿都不知道疼的地步?

鲁迅诗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可胡敌在大义与亲情之间选择了前者,成就了大义。这看似无情,却是无情得多情,牺牲了个人情感,却成全了大多数家庭的团圆。这便是革命者的侠骨柔肠,是真豪杰,是伟丈夫!

那天,我特别想见到英烈的遗孤——胡敌的女儿胡瑾,便旁敲侧击:“妈,您还是什么时候见到过胡瑾姨妈的?”

“啊?她呀,”婆母若有所思,“还是1968年,她回宜都来,我们见过面的,一晃14年了。”

“她过得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知道她身体不好,还不是要硬撑着过啊。”

“我们去看看她吧,现在就走。”我不顾婆母阻拦,如同想吃某种菜就立马要抓来吃(据说这是孕妇的通病,还美其名也说是肚里的胎儿想吃的)一样,迅速穿上夫君的大军裤、大衬衣、大布鞋,包包一背,大草帽一戴就下楼了。婆母没办法,只好跟我下楼去找正上班的夫君。

夫君听说后立马反对:“江陵六合垸农场呢,这么远,这么热的天,你腿肿得这么粗……”

见他“这么”反对,我的眼泪唰唰流出,竟然泣不成声了。

那母子俩没办法只好跟主任请假。主任说:“准了,‘首长’为大,一切听‘首长’的!”

就这样,我在他俩的双重保护下,从枝城船码头上了沙宜班。初上船时,我感觉神清气爽,可一会儿就开始晕船了,还没到洋溪就想吐了,但我强忍着,可还是被他俩发现了,一到洋溪就拉我下船,我坚决不下船。可还没到枝江,我不止上吐,且开始下泻。我有点怕了:若只是上吐还不要紧,娃不会从嘴里出来,下泻就不好说了,若娃顺着泻下来就会泻到长江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到了枝江,我只好乖乖得由他俩搀下船来。说来也巧,一上岸,吐了一次,喝了点水,便舒服了。

我不甘心遭了一路的罪,什么都没得到,灰溜溜地回去。还是夫君有办法,提议去邮局打电话。于是我们仨到枝江邮局打通了江陵六合垸农场的电话,几经转机,终于与胡瑾姨妈通上话了!先是她们姐妹俩的和泪通话,然后是我的电话采访,夫君拿着笔,也在一旁听着。

当我拿起听筒打招呼时,电话那头传来酷似婆母声音的声音(尽管方言不同):“姑娘啊,你千万别来了!你若出点什么事,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啊!感谢你记得我父亲,记得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啊!”那和蔼的话语让我隔着话筒也能感觉到说话人亲切的关爱之情。她在讲父亲时,不仅没有抱怨,反而处处流露出理解和敬仰之情。通话结束时,我问她的身体和生活状况,她没有丝毫的哀怨,只说“一切都好”,反而叮嘱夫君很多话。

在返回枝城的班车上,我反复而仔细地回想并梳理着英烈遗孤的电话内容,包括她的声音语气等一个个细节。我体会彭氏在看到那几妯娌夫妻团圆、儿女绕膝,料理家务时还有丈夫帮忙,而自己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孤寂、辛苦时的黯然神伤;几次写信催丈夫回家却只换来四句打油诗时的哀怨悲愤。我感悟她挣扎过怎样的心路,才从窒息绝望和沁骨思念之痛中突围出来,理解支持爱人的“为国为民奔波忙”。我猜想胡敌在得知亲生女唤二哥二嫂“爹妈”,叫自己“幺叔”时的伤感和对妻儿的负罪感有多深;而他选择“志在四方”要将当时中国“天地转”的决心有多坚定……

1986年5月15日,湖北省人民政府追认胡敌等五人为革命烈士。此后,上级领导将胡瑾一家安置在宜昌。我曾有几次想再次看望她,可总是因某些原因未能成行,很遗憾,直到老人家2010年去世,也没见上一面。

六,访胡敌的侄子

在我几十年搜集胡敌革命事迹的过程中,庚幺舅——胡敌的大哥的儿子胡秉庚是受访最多的。他是受访者,同时也是采访者。他常常带着我提的问题去走访同乡老友,然后来回答我。由于亲戚关系,我除了专程访问过他几次以外,其余的都是在来来往往的走动时获得的。搜集胡敌革命事迹成了我与他每次见面的必谈话题。他与胡敌既是叔侄关系,也是师生关系。胡敌改拖溪私塾为冠英小学,他是受益者。胡敌在乡间以冠英小学为阵地积极从事新思想、新文化运动以及他以教书为掩护传播革命思想开展革命运动等事迹,大多是他提供给我的。

1985年10月1日,夫君二舅的女儿(胡敌的侄孙女)结婚。我和夫君带着儿子陪同婆母去拖溪祝贺,并想趁这个胡家亲戚大集会的时刻寻访一下有关胡敌的革命事迹。婆母四下找寻后说:“只看见四大姨(胡敌四哥的女儿,嫁去了沙市)和庚幺舅,其他都是年轻的。”我赶忙随同婆母去拜访四大姨。四大姨回忆的与婆母差不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雪地里打拳。唉——”四大姨叹口气,“那时我们太小了。如果知道现在还有人问到他的话,早些年要爹妈多告诉我们一些就好了。”

我把采访的希望都寄托在庚幺舅身上了,他也爽快地答应饭后跟我讲讲,可他老人家一高兴喝得嘴在打哆嗦,而我们又有事必须赶回枝城,便只好作罢。

时隔不久的一个下午,我和夫君带着两份四样茶到拖溪舅舅家。

有了上次的教训,夫君跟张罗做饭的表妹说:“等你嫂子问完哒再开饭哈。”

表妹笑着点点头:“好的!我去叫庚幺爹来呀,先看见他在屋后砍渣子呢。”

庚幺舅来后,喝了我端给他的茶,就开讲了。老人声音洪亮,口齿清楚,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不重复,不间断,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他记忆力特好,尤其是背起那些歌诀来,抑扬顿挫,韵脚突出。比如,乡人评价胡敌六兄弟的两个版本:“大爷老实砣, 二爷去留学, 三爷把公说,四爷来教学,五爷把家当,六爷来开党。”“大爷老实砣,二爷胡葆鄂,三爷把公说,四爷教小学,五爷开炸房,六爷开党铺。”再如,胡敌教给他们的:“高丽国,琉球岛,与台湾,地不小,真可怜,都被它,侵吞了。到今朝,乘我国,势飘摇,欧洲战,还未了,又提出,灭国条。好河山,将送掉,为奴仆,将要到。这个耻,何日了?”“我国人口四万万,最多者为汉族,而满、蒙、回、藏次之。我们中国人要团结起来,洗掉国耻!……”“往呵吾愿往,国民义务不退让,全身勇气,一片诚心,小民永愿当。为何要国,为何要民。想啊大家想,做啊大家做,我愿拿起武器做个好榜样。”

……

我跟不上他的语速,几次叫暂停。这一条条一串串,他背得滚瓜烂熟,真令我这个学文科教文科的文科生自愧不如啊!我问他有没有原稿,“没有,”他指指头,“都在这里呢!”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骑着摩托车回枝城,途中正下坡时,偶遇一大石头,当发现时已来不及绕开了,夫君只好硬着头皮加油门冲过去,再急刹车时旅游鞋底都划穿了也没刹住,好的是快到溪边时,他发现了一棵大树才急中生智地别在树蔸上,车总算熄火了。躲过一劫之后,他拉着惊魂未定的我一起跪在溪边连连作揖:“谢谢幺嘎公(外公)爷爷,是您的在天之灵救了我们啊!”

这一年的十月初一,庚幺舅来给婆母做生(庆祝生日),我将在整理上次采访资料时觉得有疑问的几处拿出来寻问他,他思虑一会儿:“这还真不清楚,等我回去再问问看吧。”午饭后,他就要走。我说访问的事不着急,哪天问都行。

婆母也极力挽留:“客人都还没来呢,晚上才吃面呀,您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是呀。二舅、幺舅都还没来。”夫君起身拉他的衣袖。

“我知道,我知道。”庚幺舅甩掉夫君的手,“我不是着急要当记者去采访哈,也不是不晓得做生的老规矩。”接着又对婆母说,“只是,四姑啊,你家的饭好吃,我的窝好睡哈。祝你年年有今日啊!”

见他执意要走,我们只好送他上了去宜都的车,婆母站在车下,反复叮嘱:“到宜都下车后千万别上错车,一定要上去聂河的车啊!”

“好的好的,放心吧,聂河两个字我还是认得的!”庚幺舅笑红了脸。

天快黑的时候,二舅、幺舅及表妹一家才来。表妹一到就跟我们说:“我们在宜都转车时,看见庚幺爹从红花的车上下来,一问才知道他上错了车。我们要他跟我们转来,他说,‘哪有走了的客又回去的?’还好聂河的末班车刚启动,我跟师傅说好话才把他带上了。”

“哪晓得他要走呀,中午不该劝他喝酒。”婆母自责而担心地说,“看看,到聂河就要摸夜路,还有十几里山路呢。摔一下哒怎么得了?这么大年纪了。唉——”

婆母的担忧在我后来的访问中有了答案:“没事,我下车后,在小卖部买了个手电筒,路上又碰到山伢子(他侄儿),我们说说笑笑几步就走回家了。”

通过多次采访后,我把庚幺舅提供的胡敌在冠英小学的革命事迹以他的口述形式整理成《回忆我的老师胡敌》《胡敌桥上忆胡敌》等文章,经刘伯伯推荐,在《当代老年》等刊物上发表了。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和夫君准备把这些文章拿给庚幺舅看看。

刚到他家门前的堰堤上,就听见有人喊道:“庚幺叔,听见摩托车声没有?您外甥媳妇又来采访哒!”

“啊?”庚幺舅的声音,“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

“哈哈!”那人继续说笑,“您怕这个外甥媳妇了吧!”

“怕话儿(什么)呀,我蛮喜欢的。她就是做事太认真哒,你讲个事后要挖里挖里、刨根问底儿地问……”

“庚幺舅,”夫君可能怕我不爱听这些话,边停车边朝屋后大声喊,“我们来了!”

庚幺舅忙走过来:“你们真是稀客啊,快进屋!我正好又问到了点事情。”

“哦。我们今天是来给你送书的。您讲的那些,艳琴写成文章,发表了。”

“啊?那好、那好!”

当我连声谢谢他时,他摆手说:“谢我什么呀,是胡敌太伟大了,太值得我们今天的人学习了啊!”

2010年8月,庚幺舅家拆旧房盖新房,一家人在稻场里搭窝棚暂住。家人只听说他有点感冒,可5号早上,老人家头天晚上脱下的鞋就没穿上,再穿上的便是软底朝天鞋。历经磨难而豁达和善的庚幺舅走了……在给他上坟时,夫君说:“庚幺舅,你去找幺嘎公爷爷了吧,若再了解到他当年的革命事迹后,就托梦给我啊,不要去找艳琴,她胆儿小……”庚幺舅不知是没找着他幺叔呢,还是怕吓着我了,反正至今也没听夫君说有梦托来……

,从《胡敌传》到《胡敌传奇》《胡敌故事》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尽管工作环境在不断变化(曾从宜都四中到宜都县枝城镇西湖中学,再到宜都二中,又到宜都市外国语学校),通过八年“抗战”的函授学习而换来的学历学位在不断变化,从姑娘到为人母再到霜花染鬓的角色、年龄在不断变化;但是,对胡敌史料的搜集始终没变。我从来不因在1928年宜都惨案中县委机关被捣毁,大部分资料被暴徒掠走销毁,仅存在各级档案室里的关于胡敌烈士的资料很有限;也不因教育教学工作繁忙等困难而放弃。随着搜集、掌握的胡敌史料渐渐增多,我渐渐意识到:是胡敌和他的战友们用一腔热血创造了宜都在首次国共合作中轰轰烈烈开展大革命的伟绩;是如胡敌这样的垦荒人,在布满荆棘的荒野上用自己的双手给中国共产党刨出了一条希望之路。从胡敌等革命先驱者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日月经天、肝胆照人的坦荡胸怀,一种坚信共产主义必胜的信仰,一种为了真理而牺牲自我、为了给广大穷苦人民谋幸福而坚贞不屈的斗争精神。正是千千万万个“胡敌”的舍身取义才换来了中国共产党的最终胜利和咱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应追根溯源,吃水不忘挖井人。而把他的战斗故事写出来广为宣传,号召全民学习英烈,我责无旁贷!于是,我写了《胡敌传》。

当我把3万多字的手稿拿给刘忠武先生,他看了说:“构思不错,可作为大众读物还缺乏可读性,尤其是给中小学生读,一定要具有很强的故事性才行。给胡敌这样的英烈作传,既要顾及素材的真实表述,还要顾及作品的可读性,寓历史于故事中。的确,这类题材的文学作品,比那些‘纯属虚构’的小说难写,如在小方桌上跳舞;加之有关胡敌的史料少,且他所处的历史环境又正值中国的多事之秋,你若不把自己置身于他所生活的环境中,是很难让他在你的笔下鲜活起来的。不过史料少也有好的一面,它给你留下的创作空间大呀。你不如索性写一本几十万字的传记文学。”

他这个“写一本几十万字的传记文学”的提议,在当时的我想都不敢想!虽说不敢想但不等于不想,我不甘心就这么搁浅:一是对不起英烈,二是对不起有亲戚关系的受访者,三是对不起自己。

为了既尊重英烈人生经历等史实的真实性,又能让英烈鲜活地站起来,还原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革命者给读者,我按照刘忠武先生的指点,除了继续搜集胡敌的史料外,一有时间就把自己置身于英烈所生活的年代,进图书室阅读那一段多事之秋的中国近代史、现代史、中共党史和中共早期领导人的传记等书籍;摘抄从鸦片战争以来到1929年为止的国际国内、尤其是宜都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着重记载与胡敌等英烈的行动轨迹有关的历史资料。

1997年刘忠武先生因脑溢血逝世。刘先生的突然离去更加坚定了我要为胡敌“写一本几十万字的传记文学”的决心。

在掌握了一些英烈革命的历史背景和史料事迹之后,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胡敌的一生虽然短暂,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春雷之轰隆!用轰轰烈烈的30岁青春抒写了一部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者的不朽传奇;他的精神之魂更是不朽的传奇!

胡敌,你就是传奇!

直到退休后,我才将几十年来搜集的胡敌史料创作成256千字的《胡敌传奇》。写作过程中,我又与夫君多次去拖溪拍照,去党史办查阅相关资料……历时两年方完成书稿。

我的这本《胡敌传奇》在写作上有别于其他的人物传记读本,其主体部分:“人物传奇”是传记小说,属于传记文学范畴,是从文学层面上颂扬胡敌不朽的精神传奇。

我在书中安排了“人物传奇”、“尾声”、“中共宜都市党史资料”以及“新时期纪念英烈资料”几个部分。其中,“人物传奇” 是本书的主体部分,共15个章节。它是以胡敌的人生经历为线,以他在各阶段所做的具体事情为珠,一线穿珠,充实细节,丰满人物,给读者一个立体的人物形象,让读者读其神; “中共宜都市党史资料”主要是从中国共产党宜都历史资料中将与胡敌有关的党史资料搜集整理而成,目的是为了让读者全面地了解英烈,印证前一部分“传奇”的真实性,让读者读其形;“尾声”以及“新时期纪念英烈资料”主要是交代胡敌壮烈牺牲后,他家人的结局及其精神对家人的影响,乃至英烈精神经久不衰的社会影响,让读者读其意。

这几个部分前后勾连,层层递进。首先,一个鲜活的铁血男儿屹立在读者面前,使读者感其神;继而,英烈那种崇高信仰、高尚的道德境界、无私无畏的奉献精神和顽强勇敢的斗争精神便会让读者挥之不去;待读者全面了解英烈事迹之后,便会潜移默化地受其影响,自觉地承其志、践其行。

给《胡敌传奇》审稿的原《宜昌日报》副社长张宣南在他的《读〈胡敌传奇〉有感》一文中再次称赞:“在周老师的这本书里,通篇都是事实。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字里行间所表述的具体内容,都有生动而又详细的情节,显得非常丰满,具有传奇色彩。看了它之后,使我感到不仅颇有可读性,而且很有耐读性,在思想上打的烙印很深。我们有理由这样说:这本书是宜都党史资料的详尽补充,是进行党史教育的生动教材。顺便还要提及的是,书中的文字表达也很精彩,读了之后是一种艺术享受,朴实的美、华丽的美兼而有之。它如同周艳琴老师的名字一样,在书中仿佛可以看到色彩艳丽的花朵,听到旋律高扬的琴声。文如其人!”

“拼却老红一万点,换将新绿百千重。”愿本书能给读者的精神家园增添一束傲雪的红梅……愿胡敌等英烈不朽的精神之魂长存!

(2023年9月修改,)

附:胡敌简介

胡敌宜昌市第一位中共党员,中共宜都第一位支部书记。1898年11月14日生于宜都拖溪村一个封建地主家庭;曾就读北京法政大学;1919年后舍家投身革命;1923年7月在北京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回乡捐资办冠英小学,实行新式教育,开展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列主义;1926年9月,组建中共宜都县支部,任书记,领导全县工农开展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1927年罹“5·8惨案”,被国民党叛军与土豪劣绅抓捕施以酷刑后押往四川;1928年7月15日,在四川木洞被叛军杀害;1986年5月15日被湖北省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

作者简介

周艳琴,出版《国学读本》《胡敌传奇》《胡敌故事》等书,长篇小说《孤鸿一片影》曾在网站上连载,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教研论文等数百篇散见各刊和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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