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商鞅

公元前390年,秦国攻魏。

秦惠公组织五十万大军,试图夺回河西五百里失地,尽管此前三次收复都很失败,还被魏军趁势冲进关中暴揍。

秦国三代乱政以战养国,真要消停点恐怕就散架了,秦公看着扛着撅头把的队伍,寄望于这次可以靠人多取胜。

寡人的底线,是以黄河为界!

吴起听到这话笑出了声,回家洗洗睡觉梦里啥都有,李悝变法让魏国的实力大增,自己创建的魏武卒没怕过谁。

五万名魏国新兵排好队,打得五十万秦军丢盔卸甲,吴起还在河西修筑城池要塞,准备步步推进踏平秦国老窝。

幸亏赵国看魏国不顺眼,趁机在魏国大后方捅刀子,秦惠公回到破烂不堪的都城,内心的穆公霸业梦崩得稀碎。

这一年,卫鞅出生了。

卫鞅,出生于卫国宗室。

卫国地盘小到不用地图,去哪儿站在门口指下就行,然而却是正经的姬姓诸侯国,往上追溯还是周文王的儿子。

孔子当年号称周游列国,在大国或多或少不受待见,在卫国呆了十年也没被驱赶,不禁感慨卫国人的素质真高。

子曰:卫地自古多君子矣。

孔夫子的搞钱水平不行,但是识人断事的眼光很毒,这个弹丸之地不光寿命最长,还走出大批引领时代的人物。

在魏国开创变法的李悝,还有跑去楚国变法的吴起,后来砸钱培养国君的吕不韦,和刺杀秦王的荆轲都是卫人。

这片商朝故都朝歌旧地,究竟传袭多少文化软实力,市野老叟们或许说不大清楚,但是有些东西已经融入骨髓。

卫鞅目前不懂这些,不给喝奶就知道哭。


奶水是口粮,文化是精神食粮。

卫鞅选择不了出生地,还得无条件接受附带的赠品,这个赠品就是父母的习性,将会装扮出他儿时的成长环境。

宗室公子不会缺吃少穿,仅仅局限吃穿也太没追求,就像吴起家里明明富得流油,还要发奋求学跑去国外发展。

理想的种子,会随着岁月生根发芽。

卫鞅才是早八点的太阳,因为卫国宗庙是他家祖庙,春秋初期共有一百多个小国,逐渐被吞噬兼并的不剩几家。

人要施展才华得有舞台,卫鞅天生就站在舞台旁边,父母给他提供了插队的机会,至于有没有才华还得靠自己。

卫鞅少时读过很多书,据说还去云梦山找过鬼谷子,但是软文化和硬实力的对决,就像竹简在刀斧前脆弱不堪。

没过几年,卫国被赵国打成孤城。


地盘缩水,舞台上更加拥挤。

卫公听起来是一国之君,支配权还不如大国的郡守,平均五个百姓养活一个宗室,都不好意思宣扬啥道德文化。

有限资源要供养核心层,宗室也像生意人那般裁员,血缘关系比较远的房头支脉,砍掉福利待遇去搞自力更生。

卫鞅搬出大房子,有些不适应身份落差。

出生顶层的人起点过高,一旦步入下坡路会很痛苦,出生底层的人好像要啥没啥,稍微努力就会收获踏实喜悦。

追求理想还是寻回失去,看似目标一致却心路相悖,啃窝头到吃蜜糕的总量相同,但是过程颠倒会让心境不同。

卫鞅想找回失去的席位,但是卫国的内卷极其严重,他整理着一卷卷读过的竹简,不知道哪里才有自己的舞台。

很多人去魏国了,你也去试试吧。


魏国,战国初期的霸主。

安邑国都里面车水马龙,豪华酒楼堪比卫国的王宫,大量列国士子乌泱泱地涌入,要说不够繁荣兴旺才叫奇怪。

见识到真正的强国气象,顿时会发觉此前格局太小,这里的名士争锋和一掷千金,比弹丸之地的铁饭碗更刺激。

大家好,我是卫国的公子...

一群弈棋的人没搭理他,卫鞅只好闭着嘴蹲在旁边,看见执白子的年轻士子落棋,围观的人惊呼真是一招妙棋。

卫鞅伸头瞅了瞅棋盘,一眼发现还有更凌厉的招式,当即撇撇嘴说道:这也叫好棋?你们这帮人会不会下棋?

白子选手没骂他多嘴,执黑子的人却抬头打量卫鞅,等到白子选手十步之后认输,才悠然开口说道:你跟不跟?

卫鞅入局,一胜一负。


棋逢对手,幸甚。

酒楼里的士子们围过来,七嘴八舌连棋盘都喷湿了,最后一盘棋局已经鏖战半日,更像是在比拼谁的前列腺好。

对方看见卫鞅背着包袱,大概猜测他是来找工作的,心念松懈便以半子之差落败,随后离开座位当众躬身行礼。

在下尸佼,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看热闹的外行有些懵逼,霸榜的棋王竟然也会失手,卫鞅明白门道连忙起身还礼,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感激之情。

尸佼要了两份美酒硬菜,叮嘱服务员记在相国账上,抬手邀请卫鞅一起坐下说话,他们从棋道攀谈到人道天道。

缘分和共识真的很玄妙,尸佼大有相逢恨晚的酣畅,喝得晕晕乎乎拉着卫鞅起身,还让在座士子放下筷子听讲。

卫鞅环视着列国士子,从他们眼里看见自己的欲望,那是汇聚所学却要背井离乡,只为在浩浩大势中泛起浪花。

  围棋,以围命名。

  世间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

  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

  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

  ...


一席高论,声名鹊起。

卫鞅被介绍去相府上班,相国公叔痤让他做中庶子,主要负责处理各种资料文件,时不时地还能提些国策建议。

公叔痤深得魏惠王器重,武能上战场干败韩赵联军,文能领国政替大王分忧解难,只是身居高位太久患得患失。

公叔痤同样很器重卫鞅,光让他出方案却不给升职,或许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厉害,推荐过早会给自己造成威胁。

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卫鞅倒也没有多大怨言,借阅魏国机密文件很方便,李悝等前辈留下的法经精髓,填补着自己构思的刑名之学。

刑名大意是表象和本质,放在个人身上是行为动机,落于家国层面近似变法改革,比起其他学派更容易搞实践。

但是这种实践风险很大,因为一句话下去是切蛋糕,尽管可以切得更加细致匀称,对于吃大蛋糕的是虎口夺食。

吴起在楚国搞变法,最后被射成了刺猬。


公元前366年,秦献公整顿完内务。

他废黜三百多年的殉葬,对市井工商进行重新划分,还把每五户人家编制成一伍,偷奸耍滑的就实行连坐处罚。

这位流浪三十年的公子,在秦国最危难的关头登位,经过长达十九年的整治梳理,让濒临破碎的母国站稳脚跟。

魏韩联军欺负周显王,秦献公积极带兵勤王。

周天子吃饭要看人脸色,对秦国救援只能口头表扬,然而就这也让秦公热泪盈眶,好像自己还没有被踢出牌桌。

他惦记河西五百里失地,向往春秋五霸的穆公雄风,带兵一鼓作气打到黄河东岸,斩首六万并活捉魏将公叔痤。

秦献公拔掉魏国的战旗,带着儿子前去看望公叔痤,自己当年流浪魏国受他恩惠,如今不要任何条件放他回国。

老公叔啊,这是我儿嬴渠梁。


败军辱国,公叔痤瞬间苍老了。

他躺在相国府的大床上,默默望着整理文件的卫鞅,沉思半天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奴仆说魏王带着公子卬来了。

公子卬冲着卫鞅挤挤眼,俩人走出房间去切磋棋艺,魏王盯着白发微颤的老相国,关心完病情问他死后谁接任。

  王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

魏王觉得相国病糊涂了,如此低级的人员怎配执政,还说什么举国都要听卫鞅的,这小子怕不是你的私生子吧。

公叔痤看见魏王的不满,顿时后悔自己没提前铺好路,转而又狠心说道: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魏王这回懒得接茬,说声老相国安心养病就走了,边走边嘀咕: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公叔痤又患得患失了,喊来卫鞅给他交个底:我推荐你当相国,又提醒魏王不同意就杀了你,我看你还是跑路吧。

卫鞅依然埋头整理文件,病榻上的人是自己的老师,也是自己升迁路上的绊脚石,现在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学识成长和职位不匹配,内心的感激也被抱怨冲散,对刑名之学造诣颇深的卫鞅,撕开情绪而冷静淡漠地说道。

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


公叔痤死了,没人搭理卫鞅。

魏王没有找他谈话考察,也没有派人将他关进大狱,在当世最宽阔宏伟的舞台上,无人留意他的存在或不存在。

卫鞅收拾完散碎的著作,出城时还被门卫催促快点,大量列国士子乌泱泱地涌入,唯独他好像是失败的逃离者。

理想已经发芽,自己却找不到土壤。

卫鞅一路向东来到齐国,听说稷下学宫里百家争鸣,只要有原创理论就可以挑战,严禁说不过对方而动手打人。

有人在这里搞学术研究,有人辩论出名被授予官职,两条并行通道吸引天下名士,最热闹的时候竟然多达千人。

学宫前矗立着两排石碑,凿刻每场辩论的至理名言,卫鞅抚摸着蜿蜒曲折的文字,闭目感受着精神思想的浩瀚。

卫鞅?我是慎到,他是申不害。


三人对视,年纪相近。

作为新学科的年轻代表,他们互相关注着对方言论,但是在儒家和兵家的浪潮里,他们的声音几乎没啥存在感。

儒家是最强的嘴炮王者,一句君轻民贵就吸粉无数,兵家巨子向来是人狠话不多,直接抄家伙为国君攻城略地。

仨人首次相逢激情满满,大谈对于法理的心得体会,有人不满意地嚷嚷道:站一边说去,别挡着石碑上的语录!

法、术、势,三家聚齐了。

  慎到:你还在给魏相当秘书吗?

  卫鞅:嗨,魏相死了。

  申不害:所以你就失业了吗?

  慎到:说啥呢,这叫灵活就业。

  申不害:没事,我还失国了呢。

  卫鞅:韩国灭郑,你还去韩国?

  申不害:职小位卑,要恰饭啊。

  慎到:你们留在齐国搞学术吧。

  申不害:没劲,我要搞变法。

  卫鞅:韩王相信你吗?

  申不害:有好处,他就会支持。

  慎到:一定要慎重啊。

  卫鞅:是的,一定要慎重...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仨人有认同也有争辩,借用对方的思想坚定自己的方向,终将引发国运的差别。

慎到回到学宫里搞理论,申不害激昂慷慨的回到韩国,卫鞅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盯着棋盘的黑白子索然寡味。

战国的排行榜时时更新,布衣将相的事迹如雨后春笋,自己晃荡半生却毫无建树,真要无名老死在这大争之世?

酒醒之后继续伏案苦读,昏暗灯火撩拨着卫鞅的困顿,直到看见客栈前台的广告,被秦孝公的《求贤令》震惊。

  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

  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秦公好气魄,敢与臣下分土!


卫鞅入秦,仿佛来到第三世界。

秦国不是分封的诸侯国,而是靠着给周天子养马出位,获赠周朝西陲的小片飞地,打跑西戎部落换来资格立国。

玩命斗狠跻身春秋五霸,风俗落后屡遭山东六国白眼,四代大乱斗导致国力衰退,嬴渠梁继位时又遭魏赵敲打。

秦孝公憋着一口气,称作国耻。

卫鞅走进秦国都城栎阳,狭小逼仄的房舍彰显穷矮矬,秦人尚黑的单调审美风格,让这座破落的国都愈加沉闷。

从魏国安邑到齐国临淄,弱小的秦国就像个破草台子,卫鞅的标准已经掉到地板,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被聘用。

他没有名气和成功经验,拿着自荐信也见不到秦孝公,要是阿猫阿狗都能见领导,保安队长早被开除八十遍了。

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好歹有人应聘,景监带着卫鞅进宫。

秦孝公的眼神充满饥渴,卫鞅大谈三皇五帝的德化,听的秦孝公打起瞌睡,醒来后怒骂景监: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

景监气呼呼地瞪着卫鞅,卫鞅却好像胸有成竹的笑了,他让景监再安排一场会谈,自己换套方案说服秦孝公。

秦公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家伙还能掰扯点啥,结果听完复古王道更加火大,让景监支点路费送他出境。

景监这时候彻底认栽了,本想引荐人才赢得国君欢心,却被卫鞅这个草包坑惨了,扭头发现那货还朝自己笑。

卫鞅说自己来趟不容易,临走前想给秦公再送套方案,景监之所以不能称作宠臣,是因为公心已然盖住私欲。

景监硬着头皮去找秦公,秦孝公也硬着头皮接见卫鞅,他们对于秦国富强的渴望,终于承受住一轮轮的试探。

卫鞅三天三夜还没出来,在门外徘徊的景监热力盈眶,望着烟雨蒙蒙的栎阳破城,耳边萦绕着那句肺腑之言。

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


变法,威胁来源于内部。

甘龙作为秦国的上大夫,建议循序渐进恢复穆公霸业,秦孝公和卫鞅认为等不起,要玩就放手一搏玩把大的。

新旧两派都希望富强,但前提是能够由自己主导,一场看似讨论改革方式的朝会,实则暗藏权力争夺的交锋。

  君曰: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我也。

  鞅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甘龙曰: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

  鞅曰: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

  杜挚曰: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

  鞅曰: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

  孝公曰:善!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

秦孝公表明支持青壮派,老世族们默不发声偃旗息鼓,守旧派飓风过岗伏草惟存,朝堂势力顷刻间完成转移。

一条条耕战细则的出台,将混乱羸弱的秦国划割清晰,秦孝公觉得内心无比敞亮,只是担心老百姓买不买账。

卫鞅在南城门徙木为信,花费五十金重塑国府的信用,秦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趣谈,却不知掉进设计好的大坑。

秦孝公琢磨着新法条款,不禁感叹卫鞅的严密细致,有天夜里突然发现致命漏洞,秦国穷困拿不出高额奖金。

怕什么!让他们去六国抢!


不干活,就没饭吃。

六国的贵族们有多优越,奴隶们的命运就有多卑贱,秦国砸碎各个阶层的阻隔板,人人都有机会立功换爵位。

种地交粮等同上阵杀敌,一杆子捅到底后搅动全盘,重赏奖励同样伴随重罚立威,人人好像被塞进格子框里。

理想长成树木,卫鞅全心施肥灌溉。

秦孝公的儿子触犯新法,直接将卫鞅推进两难境地,要是不作处罚有损律法推行,要是处罚储君又有失国体。

然而事情逼到人的眼前,总要在合适时机做出决断,太师公孙贾的老脸被刺上字,太傅公子虔更被割掉鼻子。

公子虔是秦国的老功臣,临刑前请求能不能改断腿,卫鞅知道他是想保存颜面,自己何尝不是保存新法颜面。

一刀割掉公子虔的鼻子,彻底将卫鞅推向贵族对面,置身朝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依然朝着观刑的人喊道。

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


尸佼,你可算来了!

当年在安邑城谈天说地,一桌菜肴就可以饮酒高歌,如今在栎阳城的左庶长府里,宽大书案上堆满凌乱竹简。

卫鞅随手抓起法案草令,快速说完大意就塞给尸佼,他深知对方的法学造诣颇高,却没有注意到尸佼的神情。

卫鞅,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卫鞅听到这句话愣住了,随即苦笑吃饭睡觉都没点,秦国这艘破船到底开向何处,很大程度取决于他的法令。

尸佼最佩服的不是卫鞅,而是全力信任支持的秦公,敢将百年基业交给陌生外人,这样的胸襟简直亘古难见。

卫鞅尽心竭力回报信任,贯彻新法过程中遇神杀神,毫不考虑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或许这样也更让秦公放心。

尸佼等人站在卫鞅身后,集思广益补充着新法细则,从庙堂流淌到山野没有损耗,谁敢灵活变通就严肃处理。

  行之十年,秦民大说。

  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


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

有人喜欢自然有人讨厌,卫鞅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他只会责罚明知故犯的家伙,皇亲国戚犯事照样被修理。

他也不在乎百姓的看法,谁敢吐槽新法就流放边疆,他只会奖励无条件遵守的人,谁听话谁就是秦国好国民。

要想提升效率,就得压制情感。

一盘散沙被凝聚成铁刃,全民在立功和犯错间往返,玩命换来的奖金还没捂热乎,因为不慎犯错又被收回去。

有些人看穿这套鬼把戏,想逃出秦国呼吸自由空气,却撞见排队落户的山东难民,哭诉在六国当奴隶有多惨。

秦国国府就像赌场老板,不管怎么算都是最大赢家,民众被卡定在温饱线上徘徊,国库里的钱粮多得溢出来。

一支战斗力超强的新军,一座宏伟阔气的咸阳新都,秦国彻底甩掉穷矮矬的帽子,秦孝公朝着卫鞅深深一躬。

於是,以鞅为大良造。


秦魏世仇,不共戴天。

十五年剔骨削肉的变法,秦国的心气伴随实力膨胀,秦孝公登上咸阳城举目东望,仿佛追忆过往的屈辱恨意。

卫鞅自告奋勇领兵攻魏,秦公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他一直以为卫鞅是治国文士,没想到还会上阵调兵遣将。

理想长成巨木,卫鞅被吊在上面。

或许是想让功业更完美,或许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秦国依靠变法奇迹般的崛起,但是也砸掉很多人的饭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些怨气不会冲国君发泄,而是对准始作俑者的大良造,更何况他还没有根基势力。

秦国变法工程接近尾声,卫鞅想起退休就忧心忡忡,秦公已经拿到最宝贵的东西,还会不会像往常般庇护他?

卫鞅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恰好魏将公子卬是老相识,他摆好酒席说要请老友弈棋,却逼他坐观两军自由对决。

魏军此战输的一塌糊涂,魏王无条件归还河西地盘,仓惶迁都大梁躲避秦国兵锋,这也昭示着战国霸主易位。

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公元前388年,秦孝公死了。

商鞅孤零零地走进朝堂,上面是被他处罚过的新君,下面除了跟他搞变法的队友,还有众多老世族和守旧派。

当初权势最大的青壮派,失去国君支持重回外来户,一场看似秦惠王的登基典礼,实则暗藏权力争夺的交锋。

你站在这里,谁都得抬头仰望。

我们在秦国经营多少年?你一来说变天就立马变天?你执法如山让秦国浴火重生,我们的损失又该找谁补偿?

他们眼里的商鞅不是人,而是新法要不要倒的旗杆,当所有眼神汇聚到新君身上,秦惠王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秦惠王静静地看着商鞅,从入秦士子再到强秦功臣,一条条细则将空谈变成现实,如何抵挡公仇私恨的反噬?

上一代秦君有他很重要,因为青山松柏携手创大业,这一代秦君没有他更重要,激进背后的怨气总需要弥合。

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


商鞅,跑路了。

大半夜的找间客栈投宿,老板非得让出示身份证件,还说不敢违反秦国法令,商鞅感慨道: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他出了客栈又往魏国跑,魏国人痛恨他扣押公子卬,拒绝收留而且还扯着嗓门喊,警告周边小国别搭理商鞅。

商君,秦之贼!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

商鞅怅然若失的往回走,走进商於封地后心情平静,这里彰显着自己的功业荣耀,却也注定将成为葬身之地。

此前没有空闲游览封地,现在正好可以尽情的欣赏,商於大山被花草树木所围,抬眼望去又被旷宇繁星所围。

世间万物环环相围而生,商鞅被自己编织的网所围,当他推开封地府邸的大门时,又被妻儿和满院家丁所围。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头发花白的卫鞅矗立院中,他像只被榨干气力的老虫,犹豫要不要冲破这张茧网。

  一白:你在想什么?

  卫鞅:想起先君了。

  一白:可惜,秦公先走一步。

  卫鞅:秦法已成,死而无憾。

  一白:你把秦国改造成机器了。

  卫鞅:这是战国,活下去最重要。

  一白:后世很多人在骂你。

  卫鞅:哦,他们当面骂领导吗?

  一白:敢骂的应该不多吧。

  卫鞅: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一白:明刑不戮,商君...

  卫鞅:嗯?

  一白:不能变了?

  卫鞅:法立如山!

  一白:不能缓?

  卫鞅:法贵时效!

  一白:不能减?

  卫鞅:减刑溃法!

  一白:不能特赦?

  卫鞅:法外无恩!

  一白:你这是什么锤子法?

  卫鞅: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一白:来,饮杯土蜂蜜水。

  卫鞅:畅快,再见,珍重。

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


卫鞅死了,尸佼逃了,秦法还在。

秦国,源自陇西大山的细流,数次面临蒸发干涸的险境,注入新法血液后流量骤增,冲出函谷关而席卷山东。

刑名,原本是物和名的关系,研究理论也可以实践力行,二千年前的真实已成历史,不要在历史里指点江山。

身在其位,法就是律法。

不在其位,法就是自律。

由小及大,而已。

你可能感兴趣的:(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商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