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不辛苦,命苦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孟虞尘托着下巴,缓缓说道:“我只听师父提过,还没见过人。师父因着年纪大,酒也不怎么喝了。但洛师叔是个酒腻子,常常找他喝酒,喝醉了之后就和我师父小孩儿斗嘴。”
温从戈用帕子抹去屋中的落灰,轻笑一声:“两个老小孩儿。”
“谁说不是呢?”
孟虞尘应和完,似是想起什么,笑出了声儿,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你不知道,我师父师门里的大师兄,洛师叔则是最小的徒弟,师父稳重温柔,鲜少红脸,洛师叔年纪小,被大家宠着。”
“有一次啊,他们俩人吵着吵着,洛师叔就拍桌子,说我师父是个老不死的鬼见愁,他不服,要和我师父一较高低。然后,他就被师父赶出了门去。”
“等第二日酒醒了,洛师叔从大街上被人叫醒,再回来敲门。师父赌气不见,他就可怜巴巴的嚎。后来师父辞官,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温从戈沉默着听完,手上动作很快的收拾完厢房。
他走到孟虞尘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孟虞尘问:“你后悔吗?”
温从戈不做声儿,有些事,后悔也没用。
“师父愿意救你,就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孟虞尘勾了勾唇,“温哥,我知道有的路不是你想走的,但你已经走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你不必对得起别人,对得起你自己就好。”
温从戈伸臂拍了一下他的发顶:“我知道了。”
孟虞尘回过味儿来,不满道,“你怎么老跟拍小岁三似的拍我?”
温从戈笑着举起手:“嗳,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有。快年关了,我去集市逛逛,你在家等我。”
孟虞尘点了点头,方才听到他的脚步声。温从戈转身走出堂门,细雪纷纷,抬眼便看到提着伞,站在院门的云鹤。
他唇角一勾,边走边道:“云鹤,我这就出来一会儿,你怎么这么黏人?寻着味儿过来的?”
云鹤耳尖儿冻得微红,抖腕开伞走到他身边,遮了一寸风雪:“主子你少取笑我。看着下雪了,想着你不喜欢撑伞,就来寻你。”
温从戈伸出手,揽着云鹤肩膀,把人往伞下带了几分。
云鹤这么跟着,只是因着上次离队,温从戈受伤,他有些耿耿于怀又不好明说,便找了个借口罢了。
温从戈边走边把药方夹在指尖递给他,云鹤伸手接过,费劲吧啦的展纸看了一眼,偏首看了眼温从戈。
“这可都是好药啊…”
“嗯,我知道。上面的药材,能找齐吗?”
云鹤沉默一下,又看了眼方子,半晌才开口:“能用钱买到的都不难,有几味咱们山上有,我联系怀英让他派人送下来,还有几味得去联络黑市那边打听一下,实在没有的,就只能找地方去采了。”
温从戈微微点头,拉着云鹤手臂快步往城里走:“走走走,我记得附近有市集,我们去逛逛,到时候给你置办两身新衣服。你,不许拒绝。”
温从戈先一步堵了云鹤后话,云鹤哽了哽,被拉的踉踉跄跄,他只得把方子收起来。
“诶呀,主子你慢点。”
袍尾扬雪,红黑两色的衣袂纠缠翻卷,两人渐行渐远。
有人依旧还在,有人悄然离开,山河故人辗转,茫茫岁月无声。
来时喧嚣,去时渺渺,世间相逢终如飞鸿踏雪来去匆匆,离多聚少,本就是人生常态。
……
云鹤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和温从戈来集市,他家主子逛起来比女子还能逛,以至于他现在抱着的一堆东西,几乎遮挡住了视线。
如今两人正在成衣店里挑衣服,云鹤放下东西,甩了甩手。掌柜的去将衣服打包,云鹤便走到温从戈身前站定,指尖拨开了点他的领子,眉头皱起。
温从戈勾了勾唇:“怎么了?”
“主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温从戈抬手抚了抚脖子上的白色纱布,了然几分。
他脸上的伤早就结痂脱落,长出了嫩肉,可脖子上的现今还没好利索,穿衣时总是无意剐蹭到,干脆被他缠了纱布。
“啊,今早又不小心把结了痂的伤蹭开了,上了药又包了一下,无碍的。对了,阿霜他们的衣服你记得给他们带过去。”
云鹤眨了眨眼:“我们都有吗?”
“礼物也有。”温从戈抻了抻手臂,“不过我还不知道送你什么,你且等着吧。”
云鹤弯了弯眸:“主子你想要什么礼物?”
温从戈摆了摆手:“没想好,再说。”
说着话的功夫,掌柜的把打包好的衣服递给两人,云鹤付了银钱接过道谢,认命的又去帮温从戈提东西。
估摸着时间,两人在午饭前回了孟虞尘住处。
魏烬迎着风雪站在门口,看到温从戈眸子一亮:“阿眇,你回来了。”
温从戈将东西分出来,递给云鹤:“你先回酒馆,这边都是咱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云鹤点了点头,抱着一大堆东西,轻功一点离去。
温从戈拎着竹筐走到魏烬身前,抬手拍掉了他肩上的雪,无奈道:“怎么不在屋里等?”
“我想你第一眼见到的是我啊。”
温从戈刚不知道说什么,就听见洛平佑的声音:“小娃娃,快来。”
温从戈应了一声儿,一手拎东西,一手拉着魏烬进了院中,洛平佑本想帮个忙,结果发现温从戈手里东西太多,又不太好接,只得作罢。
洛平佑迎了两步,三人一道进了屋。林穆笙坐在炉火边儿拨弄着炉火,孟虞尘便端坐在一边。
内堂热气扑面而来,温从戈将东西放下,搓了搓手。
他弯了弯眸:“洛叔,辛苦你跑一趟。”
洛平佑轻哼一声,控诉地瞪了一眼魏烬:“不辛苦,命苦。一路被人扛着过来,老头子我人都快断了。”
林穆笙嘴角抽了抽,可不是嘛,他家主子扛着人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结果他还不如魏烬这个扛着人的跑得快呢,他腿都快跑断了,追都追不上。
魏烬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洛平佑看魏烬,那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虽然两人也曾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但他总觉得这小子,不像好人。
气氛一度很尴尬。
温从戈只得打破僵局,说道:“正好饭点了,我去做饭。”
孟虞尘笑道:“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温从戈摇了摇头,说道:“你去给我打下手,我怕厨房烧没了。”
孟虞尘无奈笑着摸了摸眼上的纱布,好吧,他还是不去添乱了。
温从戈从竹筐里捡出衣物用品丢给魏烬,然后拎着菜去了外面的厨房,魏烬则抱着一堆东西,一脸茫然地送去了厢房。
洛平佑坐到孟虞尘对面,说道:“小家伙,你这眼睛,可得尽快用药啊。”
孟虞尘浅笑着说道:“不急的。”
“一帮臭小子惯不爱惜自己身体。”洛平佑气得拍了拍桌子,“你这眼睛再不治,可就真的瞎了。”
孟虞尘叹笑了一声儿,站起身说道:“洛师叔,我将师父的手稿拿给你看看。”
洛平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叹了口气,起身和孟虞尘去了书房。
魏烬放完东西,小跑着去厨房找温从戈,顷刻间,大堂徒留被遗忘在原地的林穆笙。
就,突然觉得自己挺多余。
当日午时,温从戈炒了几个家常菜,在孟虞尘家用了饭,饭桌上,林穆笙埋头吃饭,两个大夫则绝口不提治病的事。
当初孟策着手治疗准备,就用了一年,治疗真正开始到结束,用了三年时间。
合计四年时间,那期间留下的手札记录,如今都在孟虞尘手里。
洛平佑和孟虞尘交换了已知信息,决定从手札记录里找突破口。不说出来,也是因为没把握,怕白高兴一场。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饭后林穆笙认命的被遣去洗盘子。温从戈寻了衣物出来,洛平佑才知道,他也被顺带着送了两套新衣服。
“小娃娃倒是有心。”
“一碗水端平嘛。”温从戈取了给魏烬的两套衣服,弯眸笑了笑,“事情不急,洛叔可以休息几日。”
洛平佑点了点头,瞪了魏烬一眼:“臭小子,你瞧瞧,这小娃娃可比你乖多了。”
魏烬心说,那可不一定。但他得给温从戈面子,只得点头应和:“洛叔说的是。”
温从戈挑了挑眉,和魏烬告辞,路上,魏烬抱着包袱翻来覆去地看,说道:“真是送给我的?”
温从戈歪了歪头:“不喜欢?”
魏烬把包袱抱在怀里,笑嘻嘻道:“你送我的,我当然喜欢。不过你自己的呢?我怎么没见你置办?”
温从戈拎着红艳艳的外袍,低头看了看,又歪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我穿得还不够喜庆么?”
魏烬一时语塞,穿得喜庆和穿新衣服,那是一回事儿吗?
两人路过茶铺,温从戈拽着魏烬跑过去,要了两碗酥油茶。
茶棚坐满了村民,有上山砍柴的樵夫,也有过路的村民,等茶的空当,两人听着周遭村民的闲谈,听着听着,这话题就变了味儿。
“听说了没,城西区的义庄被封了。”
“封了我倒是知道,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没人清楚。”
“我听说啊,义庄诈尸了,看守义庄的瘸腿老头儿死了,开膛破肚,死相凄惨。”
“岂止啊,有几个夜间赶路的,也没咯。”
“那附近几里都搬空了,不得不从那边走的,也都是绕着走。”
“官府不管吗?”
“管了啊,这不就把义庄封了,但有屁用啊。”
“诶呀,别说了别说了,怪渗人的。无心之谈,有怪莫怪。”
店家上了茶,温从戈捧着一杯热乎乎的酥油茶抿了一口,舒畅地抻了抻手臂。
魏烬托着下巴看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没必要管这种事儿吧?”
温从戈微微勾唇,说道:“若我执意要去呢?”
“那我…”魏烬顿了顿,“那我陪你去。”
与其让这小孩儿自己冒险,还不如把他捆在眼前呢。
温从戈放下碗,凑过去,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么好?”
魏烬笑道:“我这么好,你是不是该多喜欢我一下?”
“那我就多喜欢你一点点好了,不过喜欢你,没有喜欢阿姊多。”
魏烬听了前半句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只能无声叹气了。他说的喜欢和温从戈理解的喜欢,那好像不太一样。
就,天差地别,南辕北辙,没在一条线上。
两人喝完酥油茶,便起身付了茶钱,往城西区走去。坐在茶摊角落的男人,穿着一身布衣,微微抬了抬斗笠,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世间还真是有钱好办事。
他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