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死

文/红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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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是热的。

是她无数次想象中那种温暖的热度。

她把手给他,指甲又尖又长,他拉她上来,水珠从她双乳间滚落,她一丝不挂。他极快地转过头,脸红了,另一只手用毯子裹住她。他是一个眼睛里也有一片海的男人。

她被发现在这艘船附近。

“那是个人吧!”浓郁的雾气中,一个船员拿着望远镜发现了异样,只见不远处的海面浮着一块板子,上搭着一双雪白的手臂和海藻似的长发。

奥德修斯率先驶着小船过去,板子上垂着的头应声抬起,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堪称绝色的女人。“把手给我。”他用英语说。她好像没听懂,只是仰着脸静静打量他,绿汪汪的眼睛里好像有个漩涡,只要他稍微松懈,就会永远的堕进去。“把手给我,好吗?”奥德修斯又用了意大利语,这回她好像听懂了,略有些迟疑地把手递给他,她的脸、身体都是惨白,像长久浸泡在黑暗里不见阳光,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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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到来让所有船员都兴奋不已。出海不会带女人,就算有,也绝不是这样的天生尤物。众人都贪婪地盯着她,奥德修斯吩咐丹尼尔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丹尼尔是个红头发的男孩子,才满15岁,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他不愿动,一脸垂涎,奥德修斯推他一把,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是遭遇了海难吗?”奥德修斯又叫人去拿了热鱼汤,女人不接,只是颇为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众人,和这个热气腾腾的碗。“是哑巴吗?还是在海里冻傻了?”奥德修斯没理会这些兴奋的窃语,他把碗塞到她手里,“快喝吧,一会儿就冷了。”

“洛珀,”她忽然开了口,有些晦涩的语调,“我叫洛珀。”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像在做一场不动声色的勾引。



之前令人担心的浓雾终于散去了,出现了难得的好景致。和风暖煦,碧蓝的海面温柔而宁静,忍不住让人产生被海拥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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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修斯靠在舷墙旁,他叼着烟斗,眯着眼含混不清地感叹:“天气一好,就容易忘掉灾难啊。”

丹尼尔觑着奥德修斯的烟斗,有些馋,笑嘻嘻地说:“先生,你说,有没有海妖啊?”

这是丹尼尔第一次出海,老船员酒足饭饱之后总会说些海上的奇闻异事,其中尤以海妖的故事最让丹尼尔感兴趣,“听说海妖都很美,倒是想见一见。”

奥德修斯收好烟斗,他轮廓分明,面容俊美,同船上其他的大老粗相比,颇有几分公子的矜贵。“话不要乱说,见到了你就没命了。”

传说,墨西拿海峡附近生活着一群塞壬,人首鱼尾,娇艳优雅,但又阴毒致命。她们用曼妙的歌喉和美貌魅惑路过的船只,迷失了的船员就成了她们的腹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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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珀就站在他们旁边。宽大又老旧的男人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诱惑,听到“海妖”两字时,她朝着奥德修斯靠过来,直到他们说完,她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绿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奥德修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脸,她却忽然开口,仍是有些晦涩的意大利语:“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得不转过脸去面对她,苍白又美丽的女人,正伸出浅粉的舌尖舔着唇,“奥德修斯。”他轻声说。

“奥德修斯。”她也跟着轻轻念了一遍。


两大碗酒下肚,马库斯并没有醉。他是一个非常勇猛且冷静的男人,曾经以一己之力宰过两条鼠鲨。他毛发浓密,体格健壮,坚硬的脸上生着一只鹰钩鼻,都暗示出他的“不好惹”。他跟周围仍在喝酒的伙伴打了个招呼,说要去小睡一会儿,却避开众人走向了洛珀的房间。

心痒痒了一整个上午,他必须要做出些行动。他试着推了推门,没锁,真是个蠢女人,他不屑地兴奋着。他走进去,房间里点了一盏昏黄的灯,蜷缩在窗户旁的女人闻声转过头来,他把门闩好。

“真是个美人,”他一边想一边解裤带,“希望她叫声小一点,不要自找苦吃地反抗……”他猛地扑过去,却只见角落里一道银光极快地闪过,他尚在扑的状态里时,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他刚倒在地上,就忽然感觉有什么利器刺穿了他的喉咙,风从血窟窿里穿过,他惊恐地“嗬嗬”喘气,看见美人洛珀高高地俯视他,漠然的脸上,嘴角全是血。

她又低下头,干脆地咬断了马库斯的喉咙。也咬断了马库斯最后一个念头:那道银光竟是一条鱼尾!

天色不知何时沉了下来,片刻,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几乎所有船员都跑上去待命以防万一,奥德修斯却不得不窝在房间里休息,几分钟前,他没有征兆地头疼了。像一根金属管横亘在两个太阳穴之间。

隐约的,有一阵极轻柔的歌声从不远处飘来,这歌声似乎有魔力,爱抚着他脑中抽搐的混沌,让他得以在痛苦中喘气。他不禁睁开眼,看到嘴唇翕动的洛珀,她的唇那样红,那样让他渴望。

她解开衣扣,宽大的袍子坠落在脚边,她朝他走来,雪白地走来。他忘记了眨眼,只是看着她,一步步,唱着歌,走来、跪坐下、依偎在他怀里。她伸手从他的颈一路抚到他的脸,尖尖的指甲刮过他的皮肤,绿汪汪的眼睛迷离地闪烁着,"Facciamo sesso, Odysseus."她郑重的,吻住他的唇。

Facciamo sesso,Odysseus.
让我们欢愉吧,奥德修斯;
Entra il mio corpo,
进入我的身体,
Entra il mio cuore,
进入我的心,
Ne saremo uno,
我们从此就融为一体。


一整个上午奥德修斯都心神不宁地靠在舷墙旁,迎面扑来的海风湿而咸,他点了几次烟斗,都没有点燃,他也就放弃了。

马库斯破碎的尸体被发现在洛珀的房间,惨不忍睹,而洛珀又不见了踪影。船长花了一大笔钱才请来马库斯,这会儿马库斯不知缘由地突然死了,自己是赔了钱又折了兵,暴躁的船长把所有人都大骂了一通。众人也都低气压起来。

奥德修斯则满脑子都是洛珀,她的喘息太致命,好像永远停在了他的耳中,只要他沉默,就会一遍遍响起。还有她的眼睛,她微微张开的唇,她冰冷的身体。一遍遍难以自控地回想,回响。

啊,还有她咬住他耳垂时的那句呢喃,“经过墨西拿海峡时用蜡封住耳朵。”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当时浸在情欲里也没有在意,此时却是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又莫名的令他信服。而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向仓库走去的指令,等他回过神时,耳中已塞了两块蜡。

墨西拿海峡一贯以其诡谲的天气、湍急的水流和“凡是船只,必有去无回”的传言闻名,但若不通过此处,就无法去往希腊。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前一秒还是朗朗晴空,刹那间就乌云密布。众人都有些惶恐,奥德修斯亦然,只是耳中的两块蜡像有奇异的魔力,让他产生“绝不会有事”的想法。

Depuis cette triste nuit
于是,自从那个悲伤的寂夜,
L'amour est plus fort que la mort
爱比死更强大
La nuit s'enfuit quand le chant retentit
长夜将尽,忽而歌声回荡
En un seul souffle son coeur revit
如同爱抚,立刻重新点燃他的心
Il boit cette voix tendre
他饮着那温柔的嗓音,
Il plonge en ses méandres
曲调与歌声千回百转,让他深深沉沦,Suivant l'appel de sa douce sirène
攀着缆绳,追随塞壬柔情的呼唤,
Du vieux voilies il prend les rêves
他登上了年代古老的船桅,
Prisonnier de ses chimères
他被幻梦俘获,
Il se perd aux confine des mers
在大海边缘,迷失了自我,
Le chant l'emport tout droit vers la tempête
歌声把船径直引向风暴,
Où les récifs lui font sa fête
那里,海底暗嶕备下了盛宴,
La bar s'échappe, la coque éclate
桅杆倾塌,船身爆裂,
Le vent déchire, lacère, frappe
狂风肆虐,撕裂敲打。

所以,他不会听到,在船驶入墨西拿海峡时,传来了一阵及其动人的歌声。这样婉转的旋律,仿佛一只纤手,温柔地捧住每个人的心,带来一场华丽的梦境。你渴望的那些,房子、金钱、美人、荒淫糜烂的享乐生活,这旋律统统都给你,让你沉溺、让你情不自禁、让你信以为真。

Depuis cette triste nuit
于是,自从那个悲伤的寂夜,
L'amour est plus fort que la mort
爱比死更强大
La nuit s'enfuit quand le chant retentit
长夜将尽,忽而歌声回荡
En un seul souffle son coeur revit
如同爱抚,立刻重新点燃他的心
Il boit cette voix tendre
他饮着那温柔的嗓音,
Il plonge en ses méandres
曲调与歌声千回百转,让他深深沉沦,Suivant l'appel de sa douce sirène
攀着缆绳,追随塞壬柔情的呼唤,
Du vieux voilies il prend les rêves
他登上了年代古老的船桅,
Prisonnier de ses chimères
他被幻梦俘获,
Il se perd aux confine des mers
在大海边缘,迷失了自我,
Le chant l'emport tout droit vers la tempête
歌声把船径直引向风暴,
Où les récifs lui font sa fête
那里,海底暗嶕备下了盛宴,
La bar s'échappe, la coque éclate
桅杆倾塌,船身爆裂,
Le vent déchire, lacère, frappe
狂风肆虐,撕裂敲打。

“嘿,丹尼尔?”奥德修斯大叫起来,只见丹尼尔满脸向往,大半个身子探出了舷墙,,随着船的摇晃,他好几次都要掉下去。奥德修斯一把抓住他,但他一边大力挣扎一边喊着“放开我、快放开我!”奥德修斯只好用力抱住了他。

也是这时,“扑通、扑通”,有几个人闷声一头扎进了海里,“妈的!你们疯了吗?!”奥德修斯惊恐地大叫,但众人只管向海奔去。奥德修斯好不容易拿绳子捆住疯狂挣扎的丹尼尔,再去看时,船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他跑过去,只见海面被染得通红,血腥气飘荡在空气里,又惊又怕中,浓重的腥味让他弯下腰干呕。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裸露的腿,他却在这一刻失掉了起身的勇气。他被扶起来,面前是无故失踪的洛珀,与他缠绵的洛珀,一丝不挂的洛珀。

她嘴角满是血,她艳丽地笑着,“听我的话,你就不会死,”仍是缓慢又晦涩的语调。


清晨,港湾就已经热闹极了。奥德修斯把船驶入港口,叫丹尼尔去搬运货物。这15岁的小伙子丧着一张脸,半天之前,船上还有十来人,半天之后,就只剩他和奥德修斯,而差一点他也没了命。

他偷偷看了眼奥德修斯,只见这个俊美的男人脸上漾着心碎的悲哀。奥德修斯再也没说过话,不管丹尼尔怎样问、怎样试图让他开口,他都只是用他哀伤的海蓝色眼睛静静看着他,看得他也禁不住悲从中来。

丹尼尔不知道,奥德修斯掏出了腰上的佩剑,他颤抖着问面前一丝不挂的女人,“是不是你……是你,是你……”。

她静默的,忽然用指甲刮破了大腿,鲜血涌出,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双腿变成了巨大的银色鱼尾。

“噢不!你这女妖!”他痛苦地大叫,他握着短剑挥向她,隔着几毫米,终于落败地垂下了手。“女妖,你这女妖!”他崩溃地痛哭。

洛珀用鱼尾缠住他的腿,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他的泪打在她脸上,冷热交融。她问:“你爱我吗?”,他没有回答,她再次问:“你爱我吗?”,他怔怔地只是掉眼泪:“我怎么可能爱一个女妖。”

“我想留在你身边,我永远都不会再变成鱼,我再不会吃人。”她一字一句地恳求。而他说:“你是妖。”

她于是仰起脸,这美丽的生物,凄惶地仰起脸努力想看清这个男人,可她在他眼中看不到自己,哪怕他的眼睛是海的颜色、像海一样广阔,哪怕她违背初衷为他动了心。

她是鱼,是妖,但她身体亦有一半是人。是女人。当一个女人爱了,她以爱把万物隔绝,她在这寸草不生的幻境深爱一回,如果受伤害,她便憔悴。

她在他怀里贪恋地蜷缩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鱼尾。“那就让我为你殉情吧,我的爱人。”她欢快地说道。她抓住他的手,用他手里的剑,狠狠地刺穿了自己。她的血喷在他脸上,滚烫而粘稠,而她温柔地凝视他:“我爱你,奥德修斯。”

“啊!——”他凄厉地嚎叫,是一个困兽。

阳光下,她化成了一摊泡沫。


尾声

她流徙三千里,为的是死在他的梦中。

从今往后他再也做不了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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