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释疑,晚年父母亲都同时病重,为什么父亲说自已一定要走在母亲的前面。
父亲是去年也就是2019年去世,他8年前就查出肺气肿。刚开始,他坚持吃药还能活动自如,但后面几年,引发并发症,包括肺原性心脏病、肾衰竭。已经很少能下床活动。一旦走几步,便会感觉呼吸极度困难,胸闷异常,甚至头晕,完全依赖呼吸机和制氧机了。但插上氧气管,他便如好人,能吃能睡,头脑异常清醒。除开最后一段日子。
制氧机是2016年买的,那个时候,他还能够下床活动,生活也能自理。只是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我们就帮他买了一台制氧机,他一旦感觉到呼吸不畅,就会自已插上氧气管。这样,他就会感觉舒服一些。但我们还是要求他坚持每天出门活动。吃完饭,他出门转一圈,在大马路边跟村子里的老人聊聊天。他身体看起来很好,高大的身子,腰板坚挺。不了解他病情的人,除了脸色轻微的浮肿之外,是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毛病的。
他16岁就开始在村里做会计,18岁入党。他参加工作以后开始抽烟喝酒。过早的烟酒史,也许是这个病的诱因。他六十岁左右出现气喘,最初是支气管炎,后来发展到肺气肿。确诊后,他一夜之间,烟酒一齐戒掉。这让我很是佩服,那年春节,我回去过年,他很是得意对我说,“你也要把烟戒掉,你看我都能戒”。我朝他竖着大拇指说,“你狠,厉害!”
那年三十团圆饭,依旧在两个老人家里开办。四兄弟各带家小,齐聚一起,老老少少几十号人。他又一次向我们四兄弟显摆道:“我希望你们几个今年全部戒烟,我抽了几十年都戒掉了,戒烟很容易的”老妈在旁边笑着插嘴说道“你是容易得,天天让我炒碗豆给你戒烟”我们几个就“呃,呃”起哄。母亲又回头对我们四兄弟说“你们啊,这烟确实要戒掉,除了烧钱,没一丁点好处”我们都点头附和。结果过完年,我们四兄弟都真戒了。一年以后,唯有我因为业务关系后面又抽起来。其他三个都无一复吸。
肺气肿最害怕冬天冷气候,南方气候暖和一些,我特意把他接到东莞来和我一起生活。但结果仅住了二三个月时间,他就坚持回湖北老家。他说老妈一个人在家,他不习惯。确实,他俩五十多年从没有分开过。老妈那时候,因为老三家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老妈要在家帮忙照看着。
2017年,父亲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二氧化碳中毒是常事,因为呼吸困难,肺部二氧化碳排不出。这种现象之前也有,但每隔几个月就要去一次医院,进行呼吸机高压排碳。去一次加上检查和住院要花掉二三万,他有些心疼钱。但每一次经过这样的医疗,他便如好人没两样。
我曾带他去过一次武汉,一进医院大门,一看到父亲老迈病弱的样子,护士就把父亲强行扶到轮椅床上,然后推进了ICU,把父亲吓得坐起来大喊,“我没病,我没病”。在ICU病房的医生看了父亲的病历,然后对我们说:“回去吧,人老了,这个病,没得治,好好调养就行了,万一呼吸不畅,就去你们当地的医院用一段时间呼吸机”
父亲出来以后,狠狠的盯着我说“我答应你们来这里,只想检查一下结果,结果把我送进重症室,我还以为要动刀呢?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又心痛又好笑,唯有点头。
从医院回来,医院的朋友建议我们自己买了一台呼吸机。当年七月份,我们花了一万七,就买了一台呼吸机。父亲很满意,制氧机他是每天用,呼吸机他是隔一段时间用一次。除了呼吸困难以外,他完全看不出毛病,吃喝拉撒也没问题,身体看起来跟以前没两样,当然这都是我母亲细心照料的结果。唯一的就是行动困难,从卧室到卫生间这段路,他都感到缺氧。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有肺原性心脏病和肾衰竭现象。
2019春节,我们兄弟四家人还是老规矩,在父母家吃团圆饭。父亲行动不便了,不能久座离开制氧机,但他还是坚持起来坐上了餐桌。陪我们聊了一会天,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后,他便回他的房间,插上了氧气。半躺在床上听我们兄弟几个在堂屋餐桌上聊天。
菜很丰盛,是母亲一贯以来的风味和杰作,让我们熟悉和迷恋。她几个儿媳和孙女只是打下手而已。在热闹的背后,往往容易让我们忽略一些细节。往年,团圆饭开席,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同时上桌,母亲也一定会陪坐在父亲旁边,直到父亲退席。但今年,母亲似乎比父亲还要先离席,她上来才坐了一小会,借口到厨房去了。也许被酒精麻醉的我们,万万不会想到吧,在每一个儿女的心里,总觉得父母的日子还很长,却不知道,其实他们已经悄悄地离我们越来越远。
正月初八,大家都走完了亲戚,难得节日后短暂的闲暇。所有人都在准备新一年工作的开始,而我也准备着南下复工的日子。每年春节回家,我有一个习惯,从回家的第一天开始,在家吃完早饭,然后去父母家里转一圈,即便没事,被父母问一句“吃了没?”也觉得很满足。有时候会坐下来,陪他们聊聊,有时候,见他们在看电视,就打一声招呼,转身离开。
那天,母亲在她的自已的卧室,半仰着躺在床上看电视。她只冲我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也没在意,然后转头又来对门父亲的房间。父亲正微闭着眼睛一如既往地躺着,也许是我的脚步惊着他,他扭头看了一下站在房门口的我,振作了一下了精神。他招了一下手,我以为他要喝水什么的,便走到床边,但见到床头杯子的水微冒着热气。我就静等着他的吩咐。他示意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是有话要跟我说呢。
他又看了一下房门口,有些神秘的问道:“你妈呢?”
我说:“她在看电视呢"
父亲便停顿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的样子。我便催问了一下“有事,说吧”
父亲终于鼓足了勇气“你是老大,你带头作个主,把你母亲送到医院检查一下去”
父亲的话像一阵猛锤,打在我心里,让我有些懵懂,也让我有些心惊。我看着父亲插着气管有些奇怪的脸。“母亲,她怎么啦?”
父亲喘着粗气说:“你们都没注意到吗?她的肚子有毛病!”
我摇摇头。但心里已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接着说“她的肚子比以前鼓涨高了很多,这不是胖,她的肚子出了大毛病。”
我屁股像被火烧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但父亲拉住了我一只手,轻声说“你不要说给她,是我告诉你的,她也没跟我说,是我发现她不对劲”
我已来不及等他说完。我快步进了对门母亲的房间。母亲还是在床上仰躺着,身上已盖上被子。电视没关,还在放着欢天喜地的节目。但她似乎睡着了,闭着眼,也许只是她无力和我打招呼。我盯着她整过被子凸起的腹部,这个曾经怀了我兄弟几个的地方。如今她七十多岁了,我仿佛想像到当初她怀着我们的样子。我的心瞬间痛起来。她露在被子外面那张瘦削的脸容,双颊微陷,双眉微皱,说实话,从记忆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去看她这张脸,熟悉而又如此陌生。
我久久的站着床边,望着她这张脸,我倏地感到惭愧,深深地愧疚感占满我的心。作为儿女,我们都以为母亲永远都是那么强大的存在,从来都不让我们为她担心过,一丝一毫都不会,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坚强护卫着我们,就是我们长大了,在我们心里,她依然还是用她强大的形象占满儿女的全部心房。而此时,她却是如此脆弱不堪,象一张纸,象一片枯叶,随时会被风吹得不见踪迹。但她依然坚强,挺着这沉重的腹水,整个春节期间对着我们强颜欢笑。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我眼泪夺眶而出,默默地退回父亲的房间。
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睛烔烔有神,他脸对着天花板说“春节后,你带她去医院,我的病你们就不用操心了,老毛病,治也不用,你们一定要治好你妈妈的病”
顿了好久,他又说“我的病已经拖得够久了,我会走在你妈前面的,我一定要走在她前面。你妈这个病一定是个大毛病,不得了的毛病。我这个样子,我怕是照顾不了她。”
我不知所措,听着他奇怪的话,我只能安慰并坚定告诉他说:“你们二老都尽量放心,我们兄弟四个,无论如何都会让你二老长命百岁”
2019年正月十五以后,我和兄弟带着母亲去了武汉协和医院,确诊腹膜癌三期。医生私下告诉我们,最多三个月了,回家好好尽孝。其实,不管从身体还是病情来看,父亲的病远没有母亲严重。但十个月后。父亲果真走在母亲的前面。但母亲挺着癌症的痛苦,坚强地活到2020年的四月份,让医生的判断失效了整整一年。
虽然二老都已经极乐仙游,但父亲的话却始终让我难以破解,但他带着这个谜底永远离开了我们,却永远成了我心里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