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2年2月2日，是个结婚的好日子。天一亮，我与男友罗昊文便赶去民政局。
在路上，突然接到姑父的电话，他说：“苗苗，你姑姑的胆囊癌又病发了，正在抢救，怎么办？她会不会有事？我怕她.....呜呜......”
这么大个男人，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姑父这样无助地哭。
他的抽泣声仿佛有传染力一样，我听了，鼻一酸，眼一痒，眼泪也跟着在打滚。
“掉头，不去民政局了，去医院！”我大声对罗昊文说，心急如焚。
“可前面就是......”罗昊文想要劝说我，但看见我早已泪眼模糊，便立即闭了嘴，然后一言不发地踩上油门，往相反的方向加速驶去。
02
赶到医院时，姑姑度过危险期了，姑父正在玻璃病房外守着她。
他看见我，一脸的愧疚。
我让罗昊文回去跟他的父母交代，我留在医院守着姑姑。姑父不同意，让我俩赶紧回去民政局。
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情结婚！这么喜欢的日子，期盼了那么久，注定是跟我没缘。
中午，姑姑终于醒了，看见我，眼眶马上就红了。她把姑父使唤出去，给我打点吃的。
然后，她说：“苗苗，姨觉得身体没多少日子，我一想到我没有给你姑父留下一儿半女，我就走得不放心......”
我生气地打断:“说什么傻话呢！医生说你没有危险了，过两周就可以出院。你和姑父对我比亲生父母都要好，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们。”
“可我想认你做女儿！让你认姑父做父亲！”
我诧异，13岁那年，有人给过她建议，说过类似的话，她当场就拒绝。如今，为了姑父，她又愿意了......
03
当时，我还在小升初，父亲在工作的路上遇到车祸去世了。母亲担心我会拖累她一辈子，狠下心把我丢给我爷，然后拿走家里的存款，去了外地改嫁。
父亲爱了母亲一辈子，母亲居然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月，就跟着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走得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的。
被抛弃成了孤儿的我，从此再也不相信所谓的狗屁爱情。
考试结束后，暑假才刚开始，姑姑就过来要把我接走。
她伤心地对我爷说：“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自己亲生娃都不要，你身体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吗？怎么照顾得了一个孩子！哥真是瞎了眼才娶了她，她这种人迟早遭天谴！”
听姑姑这么一说，我更心灰意冷了，原来母亲不爱父亲，也不爱我。
接着，我走的前一天，看见好多亲戚来家里坐，有来安慰我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也有劝姑姑干脆把我收做女儿养的。姑姑不同意，只说领养我，不逼我认她作父母。
我听见他们聊天，说姑姑和姑父自毕业和结婚后，连着两年都是做异地夫妻。
姑姑虽是师范学院出来的学生，但不想过打工的生活，就一直留在东莞开店。姑父则在佛山跟人跑业务，负责接工程类的活儿。
偶尔他也会到广州和东莞出差，然后跟姑姑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四五次面。
姑姑年幼时，我爷就曾找人给她算过命，说她这辈子都不适合做生意。
她不信命，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赌气，反正倔强得很，非要在这条不顺的路，一年一年地走下去。
开过理发店、美容店、奶茶店等等，姑姑屡败屡战。
04
亲戚走后，我爷叹道：“你和佳成总是分居两地，又一直没怀上孩子，两人聚少离多，这婚姻迟早会出现危机。我听别人说，你们前段时间吵得很厉害？”
姑姑：“哪个嘴碎的在你面前搬弄是非！我俩感情好得很，就是婆婆生病了，佳成想让我回中山老家发展和照顾她。你知道，他家在镇上，在那做生意哪有什么前途，我不愿意，就互相讨论了一下。”
“这不，哥走得突然，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决定领养苗苗，佳成也同意。”
晚上，我爷在我房里一直叹气，自言自语：“阿敏太顽固了，这样开店下去，迟早会影响她和佳成的感情。”
多年后，他一语成谶。
05
我小升初的暑假，最后一个月，姑姑忙疯了。
她一边开店，一边帮我找私立初中，还要时不时关店几天，回中山照顾她婆婆，送她去医院检查。
姑父来过一次姑姑的出租屋，对我说话很温柔，给我买了不少衣服和课外书，还让我以后把他和姑姑的家，都当成是自己的家。
我把脸埋在密密麻麻的书页里，不敢正眼看他，心里却苦笑。
他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却因为开店的事吵架，鬼知道我能在这个家呆多久！万一哪天他们要离婚，我又会成为被抛弃的人。
小小年纪的我，以前在家陪母亲看了不少情感剧，对于大人那点分分离离的事情，多少还是懂得一点的。一般夫妻离婚前，都是经常吵架的。
还有一周，初中就要开学了。
一天，姑姑带着我去她那40平大的服装店，让我帮她一起收拾东西，待会有人要来看店铺，她转让了，后天就带我回中山。
我惊讶，着急地问她：“你不做了吗？”
就在三天前，她兴奋地带着我去麦当劳，让我随便点，还说：“姑姑谈了一桩大生意，以后怕是订单接到手软，很快就可以赚到大钱！这次，怎么都要让那班老亲戚打脸。”
她激动的情绪影响了我，在她的面前，我第一次放开地点了份全家桶。
没想到转变来得这么快。
姑姑叹了一声长长的气，脸上无泪，却填满着无奈：“不做了。你姑父的母亲病重了，需要有人在身边一直侍候。我帮你在镇上找了间初中，后天你姑父就会来接我们回去。”
那一刻，我挺替姑姑惋惜的。
但是，她让我对爱情有了改观。相比我那个自私自利的母亲，姑姑却是愿意为自己的另一半，放弃钟爱的事业，以及努力了那么久的成果。
也许，这世上还是会有相濡以沫的夫妻。
06
姑父的母亲，三年不到就病重离世。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老人去世前，姑姑突然怀上了，所以她走的时候没遗憾。
但家里的积蓄都花在医疗费上，所剩不多。
姑姑又萌生出开店的想法。她在照顾她婆婆时，便经常打听附近进货的渠道，以及看过不少空铺位，心里一直痒痒的。
她说:“我有经验，只需要凑点本钱，在这个小镇上，就可以东山再起。”
我挺害怕姑父听了会生气，跟姑姑吵架。她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不宜动怒。
出乎我的意料，姑父居然说：“我的工作也难升职，干脆我也辞工，豁出去陪你干！我就不信夫妻二人合力，会干不出一番事业！我回来陪你和孩子们，我们再也不分隔两地。”
姑姑听了，眼眶湿润。
她没有说太多感动的话，趁我躲进房里看书时，一转身，便把姑父的脖子抱得紧紧地，然后小鸟依人般偎依在他的怀抱里，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还没隆起的肚子。
这画面看得我脸红心跳。
一刹那，我竟羡慕起姑姑的爱情。她曾经的付出没有白费，原来姑父也会甘愿为她做出牺牲。
我坐在椅子上，用课外书掩盖我的半张脸，然后从缝隙里偷看他们。
突然发现，一米六的姑姑，与一米七八的姑父，还是挺般配的。
姑姑虽然矮，但身子小，脸蛋尖，剪了个清爽的短发头，看起来很干练。她温柔起来时，一点都不矫情和造作；反看姑父，那张帅气的侧脸，竟有点像《寻秦记》里皮肤黝黑的林峰。
我听姑姑说过，姑父皮肤很白的，去了工地跑业务才被晒黑。
不过，他只有高中学历，很难找到一些舒服的工作，也只能做这个活比较赚钱。这工作，还是他高中同学介绍的，五险一金，十分稳定。
他是个老实人，不喜欢冒险。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宁愿两人分居两地，也不要跟她一起开店。
这一次，他愿意做出妥协，姑姑感到意外，又惊又喜，我也是，很期待一家四口的日子。
07
我升高二时，姑姑和姑父，把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然后又问亲戚借了五万，开了一家90平的生鲜便利店。
他们觉得，疫情期间做这种生意，稳赚不赔。
他们线上线下结合，又建立了熟客优惠折扣群。生意最好时，试过日流水账达到一万多。
我学习不忙时，会留在店里帮忙。
为了省钱，姑姑没有请人帮忙，都是跟姑父两人合力。有时候，姑父出去送货，店里来了顾客，姑姑一刀挥起，对着猪耳朵，猪尾骨等等，就是一顿大切八块，毫不手软。
我记得我亲爸在世时，她来我家做客，当时可是洗个虾和鱼，都要带着胶手套才敢碰，如今跟屠夫无二样。
正因为她事事亲力亲为，也正因为她的逞强和勉强，一天，身体终于垮了。
她突然脑袋眩晕，倒在了地上，肚子撞到了一箱货物，痛得她“啊”一声，便倒地不省人事，地上流了许多血。
我吓疯了，蹲坐在姑姑身旁，哭着喊救命。
有顾客帮忙叫120，姑父刚好抱着一箱青菜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直接把箱子扔掉，一脸的紧张和害怕，抱起姑姑就要往附近的医院跑。
好在，医院近，救护车即刻赶到。
姑姑还是流产了，很可惜，孩子都成型了。我伤心地躲在角落里哭泣，期盼了那么久的小生命，突然说没了就没了。
连我都接受不了，估计姑姑心里更苦、更痛。
但是，我没有看见她流泪。我想，可能有些人过于悲伤，也会流不出一滴泪。
因为流产的事情，姑姑和姑父的感情生了间隙。
08
姑姑出院后不久，就出来店里帮忙，一分钟都不愿意休息。
这段时间，我总是小心翼翼，很怕做错什么事，会勾起姑姑想起那死去的孩子。
姑父也变得很沉默，他俩除了日常的工作交代之外，几乎没什么话聊。
我以为过去一段时间，大家心里的伤痛就会减少些，家，会重新出现欢声笑语。没想到，两人终于肯多说几句话时，却是一顿争吵。
那是流产后的第三个月，隔壁新开了一家便利店。
对方从店名，到店里的货物品种和摆放位置，以及运营方式，全部模仿和照抄姑姑的，就连优惠群，也是复制姑姑的信息，然后改个店名和联系电话。
这相似程度，就好比是将ABC卫生巾改成ABG那样。
更可恶的是，他们为了抢客户，打起了价格战，每天都在姑姑推出秒杀价格的商品后，照抄，然后再一律降低0.5元。
很快，他们夫妻档的生意蒸蒸日上，而姑姑的夫妻店，则门可罗雀。
那天中午，在店里吃着午饭，姑姑怪姑父没本事，想不到好法子，斗不过他们。
姑父埋怨姑姑不听他劝，为了省钱，不愿意请人帮忙，导致失去了孩子。如今两人都忙得自顾不暇，他哪有心思琢磨好的法子。
然后，姑姑大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以后都不能生了，不想过日子就离婚！”
我心中大惊，那次流产后，姑姑再也不能生了？同时，又非常害怕姑父真的会答应她。
没想到，姑父气在头上，也失去了理智：“离就离！是你先提出的，不是我要离！”
两人回家后，又狠狠地大吵了一顿。这一次，我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
我想起我亲爸去世的那一天，想起我亲妈抛弃我的那一刻，同时，我又特别痛恨隔壁的生鲜便利店。
我觉得，我的新家又快要散了。
第一次，我突然很想爱情能重新光顾，让两人和好如初。
09
姑姑气病了，进了医院。因多年的饮食习惯，查出得了胆囊癌。
听到这消息时，我和姑父都沉默了。
姑姑想要关店，姨夫不同意。他想一个人挑起店铺的担子，让姑姑留在家里静养。
他说：“看着你一直不肯服输，现在半途而废，我觉得不甘心。我想帮你完成心愿，我相信，一定可以挺过来的。”
姑姑这次不反驳，第一次顺从地听姑父的话。
她治疗一段时间后出院，回到家与姑父少了许多矛盾。仿佛一夜之间，姑姑改了性子，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分软弱。
离婚的事情，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
生鲜店经营了两年就做不下去，最后还是关了。
那时候，我已经读完三年大专出来，也交了一个跟姑父一样性格的男朋友，对方是我的同班同学，父母是做老师的。
毕业半年后，我们就谈婚论嫁。
我是藏了私心，我怕姑姑会突然离开，等不到我结婚的那一天。
姑姑对开店的事，也不再执着了。
姑父问她后不后悔时，她说：“我依然不信命，但是我想把余生的宝贵时间，花在家人的身上。以前错过太多相处的时间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姑父听了，终于开心地笑。
没有人发现，我看见他偷偷用衣角抹了下眼角。我的心里像是被触电一样，突然觉得有股暖流，涌遍全身。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姑姑那样，遇到一个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
10
姑姑终于开口要认我做女儿后，男友那边的父母可高兴坏了，觉得是双喜临门，赶紧把婚帖的父母称谓那一栏，重新打印。
有人说过，我长得很像姑姑，就连身高也是。这一下，她真的成了我妈。
在姑姑出院后一个月，我和罗昊文重新选了个良辰吉日去领证。我不再需要20220202这些充满着爱的寓意日子，我和罗昊文两人心心相印，这就足够了。
摆酒的前一天，姑姑和姑父，不，应该改口叫我妈和我爸，分别来我房间谈心。
我爸说：“当年，我骗了你妈，我的工作并不是不如意，相反地，公司准备给我高升。”
“但是开店是你妈一直以来的心结，她总是被各种事情耽搁。先是你的亲生父亲去世，接着又是我母亲生病，她总是不能如自己所愿，所以我才决定陪她，全力以赴地冒险一回。至少如果再失败，她也无憾了。”
我诧异，没想到他是抱着会一穷二白的决心，去跟她开店。
我妈说：“你不要告诉你爸，在他为了我，放弃多年稳定的工作时，我用私房钱给他买了份重疾险。我当时觉得，要给他买份保障。没想到最后是我自己得了重病。”
“如果治不好，我不会让他倾家荡产的。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就帮我把这份保险单交给他，我没能给他留下亲生骨肉，能做的只有这些。”
这次，姑姑落泪了，我也哭了。
听过很多人说，再恩爱的夫妻，终有一天是会败给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我这对养父母的爱情故事，让我相信，能在柴米油盐中坚持过来的夫妻，必定是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只要愿意相信，就会出现最美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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