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咚咚咚……,大门被敲响,邻居赵大叔狼狈而来,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拽着男人的胳膊往外拖,不停的哀嚎,“哥,我爸没了,我爸没了……”
男人一边穿鞋子,一边安抚他,披上雨披夺门而出,大叔的父亲,赵爷爷六十多岁,中等身材,为人和蔼,喜欢喝点小酒,唱个小曲,拉个二胡,是村子里比较受欢迎的一个老头。他老婆小芹,模样清秀,为人老实,踏实能干,不善言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显得不太合群。
骤然离世,大家都有些伤感,大多拿些纸钱,香烛,送老爷子最后一程,小芹垂头无语,没有眼泪,没有伤感,和平时一样,看着人来人往,与满院白绫,哭泣声格格不入。
赵爷爷要入棺,需要擦身,换寿衣,可是小芹一反常态,拒绝服侍老爷子穿衣,远远地看着,村子里一些强势的妇人,把她拉到老爷子床边,拽着她,按住她的脑袋,逼着她给老爷子擦身,换衣。
小芹倔强地仰着脑袋,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小芹的女儿一把抱住她,把众人推倒在地,把她拉出人群,最终,是赵大叔帮老爷子擦身,穿衣,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
老爷子出殡发丧,热闹的小院,安静下来,小芹穿戴一新,蹬蹬跑去小商店买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通,然后做了一桌子菜,拿着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开始笑,然后开始哭。
大家以为小芹发疯了,受刺激了,甚至有人传言小芹有相好的老头,为何她老伴去世,她全程一滴泪都没有流,还不给老头穿寿衣,不送最后一程,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开始躲着她,一群妇人明里暗里讽刺她,挖苦她,孤立她,小芹也不气恼,一个人默默地生活,儿女看着老母亲孤独的背影,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又有新的八卦,小芹的名字淡出大众视野,回归平静,不久小芹的双亲相继离世,小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祈求她的原谅,小芹苦笑,默默无语,小芹的兄弟姐妹都在指责她的无情,把她赶出娘家。
再一次,小芹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明讽暗刺,玩得不亦乐乎,小芹无言以对,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生活还是继续,小芹从六十多岁活到九十岁,把身边那些老姐妹都熬死了,彻底清净了。网络时代的来临,拯救了原本枯燥的村子,让人看得更多更远,不再在这一亩三分地转悠。
小孙女荣荣也从嗷嗷待哺的婴孩长到而立之年,成家立业,推着小芹走在长安街,走在天安门广场,小芹笑了,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三天后,小芹走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一屋子儿孙,嘤嘤哭泣,望着儿子说道,“我不和你爸同穴,把我葬得远远地,或者把我骨灰随风撒掉也行”。
儿子不明所以,执意要为老两口合葬,苦口婆心劝着老母亲,小孙女荣荣冲在前面,据理力争,被父亲训斥一番,差点被打耳光。
最终还是小芹的女儿走出人群,满头白发,七十多岁的老人,捂着嘴巴,低低哭泣,抬起头,望着大哥,“听咱妈的话,不合葬,离咱爸远远地”。说完,佝偻着腰身,跌跌撞撞的出了屋门,坐在院子里,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回到她还未出嫁,母亲瘦削的背影,颤抖的双肩,低低哭泣。
胳膊,大腿,小腿,后背,除了脸,全都是伤痕,那个时候还小,不懂是为什么,三天一大打,每天一小打,她以为母亲犯了错。渐渐长大,她懂了,母亲什么错也没有,只是父亲看母亲不顺眼。有时候,她偷偷跑去姥姥家,祈求他们为母亲做主撑腰,可是姥姥告诉她,“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哪个女人在婆家不受气,不挨打,你和你哥哥长大就好了,年纪大了也就好了”。
没办法,年幼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母亲,陪着她哭泣,后来才知,父亲打母亲,那么有恃无恐,不单单是因为看母亲不顺眼。最主要是因为母亲是父亲花钱“买”来的,当时为了给舅舅娶亲,要了父亲一大笔彩礼,父亲什么都不说,心里还是记恨的。
荣荣抱着姑姑,什么都没有说,她以为家暴是天方夜谭,离她很远,很远,原来近在眼前。她的奶奶,从小把她捧在手心,在她结婚时,带着一众儿孙,抓着她老公的手,不停的唠叨,也有为她撑腰的意味,“遇事好好说话,不能动手,不能打人,我荣荣有娘家人,有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