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张祥生老师 杨连山

大爷张祥生老师 杨连山

      张祥生老师是我的老家薛庄村人,教数学的,就住在我家后面,隔了三四家,按辈分排我喊大爷的。解放前是大财主,家有良田百顷,骡马成群,薛庄村东半部分大都是其宅院。原来的故宅在村里面我家宅子西边,小时候曾经见过他家的老房屋,梁粗的两个人搂不着。后来扒了,生产队盖了牛屋,再后来薛国华住在盖起的牛屋里。张家还有仓房院,是专门盛放粮食的,仓房院东边是佃户长工院儿。


解放后土改时,分田地,分浮财,分房屋,一夜之间张家的田地、家财、房屋都分给佃户穷人了。给张家留了佃户院的三间草房住,其他所有诺大的家业都分了。张大爷那时候还年轻经历了家庭的巨变,对他的内心产生了多么大的冲击啊。在1953年国家招教时,张大爷张祥生考上了,要到当时的省会开封去培训。临走的前两天,张祥生的母亲到我家,对伯说,祥生也年轻,还没有出过远门。你常年外出做生意,你送他去吧。一应费用盘缠我已经备好了。伯说,咋不中。后来,大爷给我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心里高兴的一夜也没有睡好,彻夜失眠了。您伯把我送到学校就回来了。教我的班主任喜欢书法,屋里的拓片、字帖摞有一人多高。

      我和张大爷的交往就到了1982年秋天,我调到李店乡中教学。因为嫌分配的住室潮湿,就把办公桌放在张大爷住室的门口,就坐那儿办公。学校教语文的郭老师在背后说,以前人家吴老师都住了,不嫌潮湿,现在就他们嫌潮湿。不到半学期,我的两个膝盖可隐隐作痛,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又是吃药,又是买膏药贴。还是后来到了1986年和小琴结婚后,小琴在药厂拿了药渣儿,热敷薰沓才好了。

      有一天,张大爷用粉笔往墙壁上写字,我一看是酗酒的酗字。写毕,张大爷用蜡黄的手指,指点着墙上的字说,这个字成天念错,不是xiong酒,读xu酒。我说,可是的,五万多汉字,有很多字平时的字音都读错了。一般人读错字音也是不应该的;当老师的读错字音就更不应该了。平时遇到不认识的字了,就动手查字典,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不图省事,遇到不认识的字了,就隔过去。

      这个时候,大爷张祥生已经不教数学了,负责敲钟。当时张大爷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头顶上稀疏的头发已经雪白成霜了,白色的眉毛很长,就像南海长寿仙翁的长眉,胡子也花白了。双眼里是浑浊的光,蜡黄的脸色给人以苍白的感觉。敲了钟,没有事了就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冥思,满腹心事的样子。这个时候,张大爷内心里想写什么呢?也许他想起了解放前良田百顷,骡马成群的赫赫兴旺情景;也许他想起了诺大的家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也许他想起了崎岖坎坷的数十年教书生涯。鲁迅在朝花夕拾序里说,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当时年轻懵懂的我,真的无法儿窥知张大爷内心里是只剩了回忆,还是连回忆也没有了。

      相处的时间长了,张大爷给我谈起他的生活经历和工作情况,他说,1966年文革武斗正厉害时,我在太和学校教学,那一年招兵的,您哥也报名了。接兵的征求意见,我说,他品学兼优的,表现很好,让他去吧,那一年您哥就当兵去了。因为武斗厉害,晚上没有地方躲,想想坟园里最安全,不会有人去那里,我就到坟园里去睡。在那儿难得的安静环境里,我一夜酣睡到天大光。后来调到晋庄一个小学教书,离家远,跑着也不方便。1975年李店公社成立后,老卢是我表哥的,就让他把我调到李店小学教数学。班里有一个学生,聪明的很,就是玄,贪玩。我说是两木碗扣在一起,是个木蛋儿。前两年又调到这学校,年纪大了,学校照顾我,不让教学了,就敲钟。老卢的二儿媳妇生了一个妮儿,一岁多了,上课时没有人抱,就送过来让我抱一会儿,我招呼着抱抱,下了课就接走了。

      张大爷对其母亲孝顺的很,星期六下午回家时,就到李店街的卤肉锅上,买些卤肉拿回去,让母亲和妻子吃。我还见过张大爷的母亲,瘦小的个子,背有些驼,头发全白了。张大爷的妻子那时也五六十岁了,头发也花白了。有一次星期六下午,我和张大爷一起回家,走在路上,我问,大爷,前两年兴提前退休,让子女接班安排工作,你咋不提前退休,让我斜子叔接班的。张大爷迈着大步往前走着说,他不沾呀,不识几个字,又不会教学,能干个啥。我说,教不了学,在后勤上干行啊。张大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的,他不沾呀。我当时听了,心里猜测,张大爷年轻时万贯家产都一干二净了,身经巨大的变故,就看破一切,啥也不想了,他难道真的勘破五界,跳出红尘了。斜子是张大爷三子,孝顺的很,1978年大修水利时,在工地的食堂上改善生活做肉菜了,斜子就舍不得吃,端回家了让母亲和奶奶吃,斜子的名字本来叫张圆诚,他其实眼不斜,是村庄上的伙伴们给他开玩笑胡乱喊的外号,因为祖辈是大财主,成分高,说不来媳妇,一来二去的耽误着,年龄就大了,故一直单身。其二哥张圆春年龄大了,到四川领回来一个媳妇。大哥张圆义高龄后是换亲。

      有一年张圆春的四川丈母娘来了,不知道因为啥原因和斜子吵了起来。村庄上的大队副支书去劝架,三下五去二的和丈母娘吵开了,丈母娘上去把其脸上挖了一道道的血不吝(宛东方言,血道子的意思。)。我见副支书气急败坏、情绪激动地坐在路边的书阴凉里,高声对斜子说,你就不会上去打她。斜子哭着说,我会打的过她,她恁恶。事后我听说,副支书把大爷叫到大队部,很多小孩们跟着去看,副支书说,她来了,是客人。但是也不能不讲理,欺负斜子。大爷立在那儿唯唯诺诺,嘴里应道,啊啊,对对,是我不对。

张大爷在1984年退休了,就回到薛庄,其时,他的母亲、妻子都去世了,就跟二儿子在一起生活。有一个星期天,我回家从他家院子旁过,见张大爷蹲在院子中间。就走向前去说,大爷您忙啥的呀,张大爷笑着说,也不忙啥。我站在院子里,看见在堂屋的门口,靠东界墙处放了一些玉米杆儿,上面有一条灰不土的被子。我说,大爷您可放一个木床,晚上睡着也舒服些。张大爷万事皆空地说,算了,就这搁对着。我说,您退休了,还住学校,在学校食堂吃饭也行。张大爷说,退休了,就回来,在学校有些事看着生气。学校学生食堂的拉水架子车,车轮上的外胎儿坏了,修修要几个钱。就这么大个事,后勤上就没有人管,成天坏着用。

      1986年春上,我已经调到社旗县城关镇三初中教学了,回家时走到村边,见脸色蜡黄的张大爷探着腰,往村外走着,我看见了给张大爷打招呼道,大爷您去哪里呀?张大爷说,这一段胃疼,我到社旗县医院看看。我说,咋了,吃东西不对劲儿引起的,还是有病了?赶紧去看看吧。该吃药吃药,该住院住院。说毕,心中悲之。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张大爷。到了夏天,又很长时间我没有听到张大爷的消息,心中常常惦记着,也不知道张大爷的胃病好没有,还疼不疼了。及到初冬,我回家看父母的时候,我问,后院儿张大爷的胃病咋样儿了,也不知道好没有。母亲听了,痛惜地说,收秋的时候就下世了,多好的一个人啊,说走就走了。我听了心中愈悲之,无言以对。      杨连山7月3日下午于十四中图书室

作者简介

      杨连山,一九六二年六月生,河南省南阳市社旗县李店镇薛庄村人。 一九八一年年七月参加教育工作,现为南阳市十四中高级语文教师,校报琢玉主编。先后主编了雏鹰、文网、琢玉等校报,编印了《文网荟萃》、《十四中校志》、《文海拾贝》、《心有灵犀》、《小荷尖尖》、《杏林花满枝》和《蝶变》五本书。藏有三万六千多册毛著红宝书连环画,酷嗜红楼梦。 二零零九年八月发起为十四位南阳籍烈士找家的活动,坚守十一年,行程二万多公里,执着的为十四位南阳籍烈士找家,已经送六位烈士魂归故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河南省电视台、河南日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南阳电视台、广东考试网等数千家媒体进行了数十余万篇次的报道。《我们一起为烈士寻找回家的路》等数十篇文章发表在报刊上,著有《永远的谷子地》一书。二零零九年获南阳第一届读书月读书人物称号,二零一四年获河南好人称号,二零一四年获南阳市第三届道德模范提名奖,二零一六年获南阳第八届读书月金牌推广人称号,二零一八年获南阳市十佳最美家庭称号。二零一九年五月获河南省、全国最美家庭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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