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十三思。
青红在废稿纸上写上一行行“易先生”的时候,木棉花已经摆出了坠落的姿势。天幕上,云霞似一团火在流动。黑猫慵懒地偎在她的脚边,漫不经心地撕扯着羊毛线团。树枝头,几只麻雀没完没了地叫。春日将尽,这些孤独的小家伙们总是很闹腾。
暮色降临。院子里,一切重归平静。青红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敏锐的听觉让她快速地判断出院子里的人就是易先生。她用食指挑开厚重的紫云锦窗帘的边角,借着楼梯口昏黄的灯光,她躲在玻璃后偷看。
易先生住在二楼。他走上拐角的楼梯之前,必须要经过青红的卧房外的花园。他背着画夹,踩在鹅卵石小径上的步子走得极其缓慢。青红觉得此刻的易先生很像黑猫在夜间行走的模样。她一直看着他走到拐角,直至他的身影看不见了。很快,她听到了钥匙响。接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弯腰将他锃亮的黑色的皮鞋脱下,摆放至鞋柜。
弦月如钩,些微的银白弥散在薄雾中。青红拉紧窗帘,踢掉自己脚上的红拖鞋,赤脚在木地板上跳起舞来。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欢快莫名,仿佛同时感觉到了易先生在白色袜子里的每一根脚趾头的放松和愉悦。
一扭头,她瞧见黑猫正歪着头静静地对着墙壁发呆。那里有一处发污的黑褐色的斑点,猫儿盯着看了许久。小家伙是将黑斑当成飞蛾一类的昆虫了。青红的心底暗自发笑。
午夜时分,她半梦半醒。她足够平静,心境繁茂且充实。并且,她毫不介意这种以消耗和沉迷于自我精神世界的方式,来度过深眠前的这一段漫长寂静的时光。青红甚至以为这样做才算真正地活着。她和那些为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欲望,却满口爱和仁义道德的人是不同的,他们迷失了自己,致使终日惶恐,形容枯槁。但青红知道她的一切行为,包括她对易先生的恋慕,虽然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建立过联结,甚至她和他之间尚未交谈过一次。但她对他仿佛生来就有了一种很深厚的感情和向往的渴望。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源自他的灵魂对她的灵魂的牵引从而自然而然发生的,没有掺杂丝毫欲望的成份。她认为这就是纯粹的灵魂的爱情。
有的夜里,她的大脑几乎全清醒着,她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四周传来各种不同的声响,厨房里冰箱发出机器的运转;猫儿浅浅的呼吸;窗外一阵风过,木棉花扑簌簌地坠落;自己的心脏节律性的跳动着等等。这些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黑暗中,她还听见有一个声音轻声地呼唤着,时断时续,时远时近,温柔且缠绵。
“青红,青红……”
她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睡衣在房间内摸索着。当她走到门边,轻轻一拉,门就开了。门外,她一眼就看到了易先生,两人互相对望着。从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相同的渴望。易先生微笑的脸庞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贴近着她的脸庞。她心如鹿撞。但当他们即将触碰到彼此的时候,他整个人瞬间又如空气一样消失了。
这是梦吗?不,她并没有睡觉。一切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她想象:在没有月光的夜里,黑如稠墨,她纤细美丽的身影宛如暗夜里的幽灵走出门去,上了楼梯,径直地穿过墙壁。她在易先生的家里自由地踱步。她走进易先生的卧室里,看到他的头正埋在枕头里沉睡,双眼紧闭,眉头微蹙。她走上前轻柔地撩起他额前的发丝,像抚着猫儿一般抚慰着他。几息后,他的呼吸变得悠长,眉间松展下来。她凝视着他清隽的脸庞,想象着自己同他在一起生活了已经几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在这间房子里,他们是一对始终恩爱的夫妻,一直到老到死。
然后,她推开了易先生的书房的木门。房间内陈设整齐且精致,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一件木雕马摆件也放置在那里。乌黑的书桌发出若猫儿皮毛的光泽。桌上有一本李娟的书,旁边是一个汝窑的细口瓷瓶,瓶子里插着一支细长的红色鸟羽。浅黄色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油画。画里的女人,似乎有八十来岁,盘发,身穿天青色旗袍。女人的皮肤白皙,让人直接忽略了她的眼角生出的小鱼。青红仔细端详,女人的五官竟然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她安静地端坐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然尘世的气质。
当然,青红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易先生家的样子。虽然她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去参观他的家,他的每一间房间的布置。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害怕着,她怕那里也许并非如她心中想象的样子。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偷偷地走在易先生的后面。她看到他穿过南路十三街,进了西拐角的阿香杂货铺。他们两人始终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她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好像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转身望了几次,并没有发现熟悉的人。街上行人很少,两三个匆忙而过,无人理睬她。她只能归结于是她第一次釆取跟踪的行动,心情紧张的缘故。
当易先生从店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漂亮的面具。面具的图案与高挂在川戏院门楼上的脸谱颇为相似。颜色都是红色的,带着黑色和绿色蓝色金色的纹路。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具,在那双眼处有两个深深的黑洞。她凝视着它们像是凝视无尽的深渊。
易先生已经走远了。她却依然像个木偶般停留在那处。她的身体和大脑处于了短暂的失联状态,身体一动不动,她却仿佛感觉在穿越一片空濛之地,她在三十亿光年之外的外太空来回飘荡。
这种状况在去年的夏天也偶有发生。当时,她正在南山路第三条大街上走着,像是被某种魔法施了咒似的,忽然她整个人就钉在了原地。她看到道路上行驶的汽车变成了一匹匹各种颜色的马。白马、黑马、红马,带条纹的斑马……它们在自由地奔跑。过往的行人也成了动物。狮子、白羊、灰狼、狐狸、松鼠、公鸡逍遥地穿过马匹之间。还有几只兔子,蹦蹦跳跳地经过她的身边。
而她则是一只白色的鸟,后背生着透明的翅膀。她仰望天空,不可思议,那里的蓝色里流动着如炼乳般的白云,冒着浓郁的奶香气泡。她想直冲上云霄,想在那团奶白色里漂浮。大约五分钟后,她才恢复过来。
在她刚刚停止服用药物的一段时间里,她就重新失眠和间段地并不频繁地出现类似的白日梦。她尚没有足够的证据充分证明,这是病情恶化的迹象。所幸,目前她还可以将梦境和现实区分得清楚。有的时候,她也深陷进了幻觉,全身肌肉僵硬,那些荒诞不经的意识企图占据了大脑。她从焦虑、恐惧和惊奇到渐渐地以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是真实的世界,甚至开始产生迷恋,认知逐渐地分不清了。
但一切还不是太坏。在她的身上总是有奇迹发生着。每次,她都会在彻底地失控前清醒过来。
三年前,青红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且有自杀的倾向。这两年,她的父母尚不知晓在她的身体里发生的这些异常情况。虽然他们很多次对于她经常处于过份的安静的状态表示出极大的忧心。他们只得更多地去爱护她,凡事皆顺从她的心意,极力地让她欢喜和满意。但他们却绝不可能与自己的女儿感同身受,他们警觉不到在她的体内产生的那些奇异和与常人的大脑里不同的变化。在他们和医生的眼中,青红的病情是处于稳定的。
这一日,父母外出,青红独自在家。傍晚下起了暴雨。院子里的木棉树在风雨中嘎嘎作响。青红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木棉花无可奈何地坠落泥泞。楼上的易先生从楼上下来了。他走进了雨里。远远地,她望着他,他没有撑伞,奇怪地站在木棉树下。
然而,梦境般的场景在这个时候真实地出现了。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开沉重如铅的暗云,一声惊雷爆响在繁芜的木棉树的顶端,那一处的树杈像是巨人的手臂分开叉,两只巨手笔直地插入低垂的天幕。堕进污泥的木棉花旋转起来,飞向高处,像一只只红鸟涌入被闪电劈开的那条狭窄的缝隙里,彻底地消失了。树上和地上的木棉花更加急迫地打着转,最后纷纷地朝着易先生飞了过去。
当青红再看向易先生时,倾盆的雨淋在他身上,他的衣衫尤未湿一寸。他浑身上下被木棉花包裹了起来,脊骨处两副巨大的红翅用力地扑扇着。他俨然就是一只红色的大鸟。
青红想叫住易先生,但后背一阵冰凉,似是被一把尖刀抵着。她也要生出翅膀吗?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那里像有一千一万只飞蛾被困住了,齐齐地扑腾着,撞得她的心口生疼。此时,易先生脚下的土地正在一点点塌陷,像悬崖接近全线崩溃的边缘,覆盖在他周身的红色微光如星芒闪烁。
“轰!”一声响,青红的耳膜传来一阵刺痛。然后,所有的声音停止了。一切置于寂静。青红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闭上眼。
“幻觉!一定是幻觉又出现了。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要放松,深呼吸。对!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
青红尝试着将呼吸平缓下来。她记起来家里还有帕罗西汀。她准备起身去抽屉里拿药。这时候她整个人的状态已是很糟,形如虚脱,身体无力地滑向了地板。她歪倒了下去。
她依然昂着头。她一向是顽强的,无畏的。许多次,即使到了难以渡过的关口,她仍挺住了。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她要勇敢,她要坚强,她要活下去。况且,现在的她还有易先生了。她爱他。
“喵呜!”黑猫跑了过来,小爪子轻挠着她的衣角,猫脸蹭着她的手。青红颤抖了一下,她可以听见猫叫。脑子里有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持续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就是钟,是她被撞击着。一下一下,冲撞着死亡的藩篱。
她躺在地上,渐渐地感觉整个人像空气一样轻了,身体像电影里的太空人一般漂浮起来。眼前,一个黑色小斑点移动过来,她抬手扫了下,掌中有一个小家伙停在那。是只飞蛾,它快迅地扇动着翅膀。三秒钟之后,它穿过她的手,穿过窗玻璃飞走了。
窗外,易先生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立在花叶间,后背朝向她,青红无法看到他的脸。这时,那个男人便扭过头来,朝着青红这边望。
他是谁?不对,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究竟是谁?
青红似乎又有了一丝力气,她抓住窗子,用力推开,直接翻了出去。
“呯!”她摔在地上,昏了。
“青红,青红……”
一个温柔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睁开眼,一张清隽的脸庞映入眼帘。
“易先生。”青红道。
“不……你不是易先生。你到底是谁?”眼前这个男人,身形和五官与易先生一模一样。
“易先生,他在哪?”青红努力地抬起头。
院子里,大雨仍然在下着。雨中的木棉树却像是着了火,烧了起来,顶端冒出浓烟。她看出了风流动着的形状,木棉花如鸟的羽毛,与风交缠着。那是死亡的风,带走了所有的红色。地上的树叶子开始腐烂。
但她已不再恐惧,她大声地问男人:“易先生呢?他上楼了吗?”
“你迷路了,青红。没有易先生,从来就没有易先生。”男人幽幽地说。
青红摇头,拼命地摇头。她推开男人伸过来拉她的手,摇摇晃晃地冲向二楼。她使劲地敲门,无人回应。她又返回雨中,她要找到易先生。他也许就躲在那株木棉树的后面。对,看那株树多高多大多粗壮啊,它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她绕过花坛,围着树丛花草转了几圈。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又在矮小的灌木和生长茂盛的杂草中寻找,在闲置的一堆水泥和乱石中寻找。她想起易先生长出了翅膀,转头望向木棉树,这才发现树冠的顶部样子变了。那里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虚无的路无限地延伸向上,像一直通往着天堂。下一秒,天堂的阶梯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如雾气散开。
易先生从那里飞走了吗?
她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浑沌的头脑中模糊一片,身子摇摇欲坠,她仿佛已经触到了死亡的边界。方才,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全身早已湿透,她却感觉不到冷。她只想这时候有人可以出来告诉她,这个就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幻觉。
还是幻觉吗?广袤的黑暗中有光透出来,如幽灵般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男人说:“青红,我在。我一直在,从未离开。”
“易先生。”青红的声调里哀伤中带着惊喜的颤抖。
“我是薄易啊,青红。从来就只有薄易,青红,你要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直在,我永远爱你。”男人的声音如磁。
下一刻,他身上的光芒更甚了,不断地有如植物般的藤蔓生长出来,攀援上木棉树,直至高处。他如风似的飘荡在空中,遥不可及。青红抬头,望着他。他在笑,他在幸福洋溢地笑。笑容如人生华丽的高潮之落幕,带着痛苦煎熬的死亡和永恒快乐的幸福。光线暗淡了,他的身影模糊了。他仿佛变成了那棵木棉树,安静地站在原地。
青红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无法控制的悲伤,她张大了嘴,睁着眼睛,泪水如雨滑落,她听见了自己喉咙里发出“啊啊啊”不断地喘气和嘶吼的声音。
无边的黑暗降临。
她像是走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闷热。她忍耐着,朝前走着。忽然,前面有光透了进来,青红奔跑了起来。“啊!”尽头处是个悬崖,她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地摔了下去。
醒来时,白墙绿窗,房间里,她身穿病号服躺在床上。这里是医院吗?她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走出了房间。走廊空无一人,沿墙两边各自摆放着一排椅子。她沿着走廊向前走,前面是医生办公室。她走至门口。
“呜呜……死了……薄易,这孩子死了,咱们青红咋办啊!他俩五月十八号就要结婚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哭泣着说。青红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玻璃朝里看去,她的母亲在抺泪,父亲容色哀愁。
“小易救了咱们红儿啊!在倒塌的饭店里,如果不是他用身体替咱们女儿挡住塌下来的横梁,死去的就是红儿。”父亲道。
“呜呜呜……以后,我们怎么面对他的父母,终归是我们没能保护好这孩子。”母亲哭泣着道。
“这一次的地震太可怕了,死了多少人啊。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的。别想太多了,你们还是好生照顾女儿吧!”医生劝道。
薄易死了。眼泪无声地滑落。
“易!易!”
青红的脸苍白如纸,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太平间。一路上,光线时明时暗,青红的眼睛里闪出了雪花。一片一片,数不清的白的雪,从她的脚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降临。走廊,楼梯,大门,医院,城市都消失了,场景变成了梅里雪山。她的头歪靠在他的肩上,他牵着她白皙的小手,她的头发像猫儿调皮的小尾巴撩刮着他的脸颊。
他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
她嘻嘻地笑。雪地上,他们一步步向前走着。她冲他温暖的身子又挤了挤。她想依偎他更近些,可这一次却挤了个空。他不见了。四周除了她,空无一人。
“易,你在哪里?”
青红疯狂地喊。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山谷里连个回声也没有。天空中,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易,易,你出来啊,别躲猫猫了……我害怕……啊啊啊!”
她绝望地大哭。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被她一把用力地抓住。
“红儿,红儿。你醒醒!”
母亲轻轻地摇晃着躺在病床上,处于昏睡状态仍在又哭又闹的青红。终于,她睁开了双眼,母亲正含泪望着她,可她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眼前,依旧是白茫茫一片,无尽的雪地。三年前,薄易走后,她也看到过这片雪地,他在雪里。他像一片晶莹的雪花,依依不舍,仍然缓缓地融化了。而她的灵魂却被深缠在那片雪里。雪落,她也随之飘零。
她将手指放入嘴里咬着,身体和灵魂感觉到痛楚。疼,没完没了地疼,掩盖三年的伤口被自行撕开了。她失去的三年的某些记忆全部回来了,淹没了整个世界。
三年前,她失去了他。他说过爱一个人就是付出,是奉献,是沉沦,是快乐,也是痛苦。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为她不顾一切。她说:“她如是。”他真的做到了,他为她而死。可是,在她的心中,如果他们两个人中间只能有一个活下来,她希望那个人是他。可是,现在他死去了。她无法接受现实,精神崩溃了。她患上了抑郁症,开始厌食,几乎吃不下东西,整个人瘦成了一个骨架子。她出现了幻觉和幻听,经常自言自语,她说他没死,他就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从医院看病回来的路上,她忽然甩开了母亲的手,冲向了马路。一辆汽车迎面驶来,她被撞飞了老远,头部和身体都受到了严重的撞击。
昏迷前,她听见父母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她又看到了他,他朝着她走来。经抢救,她活了下来。但清醒过来的她失忆了,还偏偏只是失去了关于薄易一个人的记忆。医生说可能是她的头部受到重伤的后遗症,也可能是精神创伤导致的。青红的父母看着女儿,慢慢地,她又和从前一样有了生机,身体也逐渐地恢复了健康。从此,薄易这个人,在青红家就成为了秘密。二楼,原来是青红和薄易准备用来结婚的房子。青红的母亲便将薄易的东西全放在了那间房子里,一并锁了,只告诉女儿,那里是一个叫易先生的人的家。
红色荼靡。木棉花一度缀满了枝丫,青红的世界被易先生占满之时,恰好是她忘记了薄易的那三年。
二楼,母亲打开了尘封的门。青红一个人走了进去。一切如旧,玄关处一张面具悬在墙上,客厅里有暖黄色的沙发、茶几、壁柜和中央吧台。厨房至饭厅的过道里,摆着一台崭新的冰箱。打开书房的门,木雕马就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那是薄易亲手制作的。他喜欢草原,雪山,喜欢马。红色鸟羽斜插在瓶子里,羽毛是他们旅游时从梅里雪山上捡回来的。最后,青红的目光落在油画上。三年前,薄易为她画的画,他说这是她年老的样子。
当时,她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没有画你?等我老了,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他笑答:“会!我在。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每天早上,你一睁开眼,就会在床边看到我。每天晚上,我会吻着你睡去……”他嗔着爱怜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脸。顿时,她的双颊飞起了红晕。
打开卧室,按亮灯,浅黄色窗帘静静地垂在地上。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喜庆的大红色的床罩覆盖着,摆放着的枕头也是爱心的情侣款式。梳妆台上的镜子里,青红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冷得像一块冰。这里没有住过易先生,从来就没有过。易先生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薄易才是真正存在于她生命里的人,让她爱到骨子里的人。
青红拿起一个枕头,摩挲着,触手凉凉的。她走向窗口,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射进了整个屋子里,她微微敛目。窗外,一片浓绿像化在暮春里的翠玉,木棉花的红色已被青叶取代,叶子状如一个个摊开的手掌。一阵风吹拂来,片片叶片摇曳,像是都在冲她招手问好。
青红想起薄易说:“木棉树,花开叶生前。待春日来时,木棉花开,我们结婚吧!”
小说完。
诗歌:易
作者/北北(北十三思)
易先生,请别跟我谈论诗和艺术
时间不早了,春天已在坠落
一朵木棉花凋谢前。
它总是绚烂
旋转的生命之蹈
起风了。朵朵红色的风
像是火烧的天堂
可是易先生,它们不是坠落啊
你把自己颠倒过来看
它的翅膀正往上飞
花瓣。被一片片流云卷走
易先生,让我们扔掉那些
听不见的语言吧
一出声,便是沉默和空荡
扔掉我们手中的虚无和冷漠
这些不是我们活着的理由
灵魂总是喜欢缠着身体
幽闭的牢笼被撞开以后
紧紧抱住身体里的自己
在一棵红色木棉花树下
一切即将来临
时间不早了,易先生
春天藏在白的雪和红木棉里
语言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勇气
一朵木棉花在风里凋谢
旋转着生命的红色和灰暗
消失在天堂的尽头
可是易先生
那不是坠落啊
你把自己颠倒过来看时
木棉花撞击着气流和命运的星盘
易先生,扔掉那些听不到的语言吧
这个春天如植物蔓延
我听见你的灵魂
温柔地说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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