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不一定会遇见

方七最近洗头发现头发掉的有些多,她关掉莲蓬头,仔细搓捏着在指缝间缠绕的焦黄发丝,阳光正好透过浴室的窗户,被百叶窗分割成不规则亮片,有一部分光亮轻轻覆盖在有洗发泡沫的地板上,然后被地上一堆堆小白云吸进肚子里,兹啦兹啦地消化,极其温柔的声音,散发出淡香。有一瞬间的恍惚,方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缕被分割下来的阳光,正在被熬夜带来的各种细小变化吞噬。

“今晚早点睡”方七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睡前她跟朋友聊天,谈起最近身体的不适,说在二十多岁,这个年纪,都走完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了,屏幕另一端的朋友轻笑,带一点点惊异的语气:“七啊,你怎么那么悲观,谁不想自己能长命百岁,活个百八十岁,你却认为自己只能活到六十岁。”方七没作答,大概也对自己的想法有些质疑吧。睡梦中方七见到了逝去的亲人,很真实,说说笑笑间被窗外的雷声惊醒,方七醒来有点怅然,白天还艳阳高照,夜晚却变了天。天气多像生活,说变就变,想起睡前还跟朋友聊寿命,现在想想,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临,生命就可能会戛然而止于二十岁、三十岁。

前天上班时,方七收到母亲发来的一条微信,点开内容是一条歌曲链接,上面写着《下辈子不一定遇见》,方七单单看着这个名字,突然鼻头一酸,泪水涌出眼眶。自从来异地工作,和母亲的联系愈加少了,心里想念是肯定的,但是她在父母面前一向都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父母曾说她“心高、面冷”,到哪儿都很乖,却不像亲戚家小孩那样会开玩笑恶搞。方七怕被同事看到,强硬着憋住了矫情的情绪,抽了个空闲,给母亲回了电话,顺带对父亲说了句:我想你了呀!父亲听完呵呵地笑,她心里想电话那端的父亲,糙着一张不惑年纪的脸,该是不好意思的吧!想到这里,方七也大声笑了出来。

这一天,方七都在心里默念着“下辈子不一定会遇见”,明明是个没有太多愁绪的人,却被这几个字牵出了压在心里的那丝柔软,还有不经意间酿造的悲观主义。这种内心的奇妙复杂情绪的关系,就像湖边树枝上的雨点儿,“嘀嗒”掉落在湖面上,水面漾起微微波纹,波纹带动了浮在湖面上的水草,水草惊动了水底下倚根休息的鱼儿,倏尔游动,热闹了一群大鱼小鱼虾兵蟹将,久久不能平静。

方七苦恼于这两天的情绪起伏太大,水瓶座原来只是在夜晚失眠时才会林黛玉的,现在延伸到了大中午。她最后无奈,把原因归结于自己连续一周看了几部灾难电影:《2012》、《末日崩塌》、《后天》、《汉江怪物》、《独立日》。在对英雄主义嗤之以鼻的同时,深感人类的渺小和不堪一击,不过方七没那么伟大,不具有拯救世界的情怀,只是一个不良作息引起的炎症,就已经让她抱着自己在医院的走廊里瑟瑟发抖。

疾病,方七害怕疾病。每每去医院,看到各种各样的病人,都心疼怜惜。她觉得好痛,走在住院部的走廊时,方七总想加快脚步,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周围,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渗进皮肤里,尽管她想逃离,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会向两旁开着门的病房用余光撇两眼,不同年纪的脸上,都有一种被病痛折磨的无奈和愤恨感。

他们会想什么呢?期待着解脱还是渴望被拯救。

方七不想再臆测下去,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会对母亲发的那几个字念念不忘。病房里最大的悲哀,原来不是悔不当初好好照顾身体,不是对买不起进口药的哀叹,不是对病魔束手就擒的无奈,应该是不能再陪伴家人更久一点。方七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也理解了父母以前买保健品上当受骗的行为,原来父母,只是想努力地陪伴自己更久一点。

一个生命离去,下辈子,可能不会再与今生的人再遇见。那个垂暮老人不能再做今生可爱孩子的父亲了,那个精灵般的女孩不能再做辛苦母亲的女儿了,那对白发苍苍的相互搀扶的老人不能再做一生一世的爱人了。方七想哭,这么多人,这一生要多么努力和幸运才会成为一家人,生命长短是个悬数,还没有陪伴够,下辈子就不一定会遇见了。方七突然很庆幸,自己能早点意识到要珍惜身边的家人和朋友,方七看着手里拿的药,首先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是吗?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有个商场大楼的LED正在放映一个公益短片。方七驻足观望,好在方七天生视力就好,能看见字幕,大致内容是几位不同行业的人,在不同生活环境中都同样地透支着精力去熬夜、不吃早餐、玩手机、不运动、不理解父母。每一个片段都会显示着一组统计数字:胃癌患病几率、猝死群体、肥胖率、近视率等。然后主人公们改变现状,早起早睡吃早餐多运动,最后呼吁屏幕前的大众健康生活,提示大众“世界真的会惩罚,不好好照顾身体的人”。方七看完,觉得生活在给她暗示什么,太应景的短片,广告中的每一个场景,都取材于真实的生活经历,像方七自己,也像方七身边的很多人。

“快点睡吧!”“多喝点水!”“注意安全!”方七不太会说话,但是她还是在被熬夜带来的虚惊一场,学会了珍惜和关心。简单的几个字,或许就是最朴素和真实的我爱你。

因为下辈子不一定会遇见,所以我们,在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身体,让陪伴更久一点;珍惜彼此,让爱情、亲情和友情更深刻一点。

写于2018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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