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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写信这回事,竟然从我这一代起绝迹于江湖。

小学时期,在语文课堂上我学到过两封极为有名的信,即使放在今天我所了解到的知识殿堂里,仍然闪闪发光,熠熠生辉。恋人相约白头到老时都会携着对方带着戒指的手掌,信誓旦旦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并且坚信“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在我看来,这两封信丝毫不输于任何一颗钻石,它们一是鲁迅先生的《给颜黎民的信》,一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凡卡》。

小学四、五年级,我们阅读着这样的字句,背诵着这样的华章,品味文章的华丽辞藻,咀嚼感情的充沛浩瀚,欣赏着大师的遒劲笔力,吸收着文化的营养精髓。

邵寨塬上也开设有邮局,设置了邮筒,我清楚地记得本地的邮政编码:744401,也有邮递员,但是他们从不走家串巷,而是把信放在村大队部,也就是村里的供销社。自供销社完成历史使命后,改名叫“商店”。

那时候我们小学放学回家需要站成队列,按照大小个头排序,出发的顺序是先远后近,例如学校中轴线左手边的西郭就是先桥子屲,再贺朝,后屲边,最后沟垴。早上放学一般不会插队,也就是站到对面的干槐树、香盘、麻地湾、东郭的队伍当中去。究其原因,主要是吃过早饭,必须马上返校,去上下午的课程。下午放学,回家吃晌午饭,则就随意多了。有时候我们会相约站到东郭的队伍里,原因呢,去东郭村大队部商店买东西,顺便把信带回去。

邮递员来得没有那么勤快,信都是一次性拿来的,一封一封堆积起来,多则二三十,少则个位数,一般在村大队部商店的柜台上,旁边放着一架天平。

我们只拿自己社里熟人的信。一般信封左上角6个方框里填写的是收信方的邮政编码,右下角则是寄信方的邮政编码。中间三条横线上写的分别是:括号里面一个“寄”字,后面跟着收信人的地址;收信人的姓名,后面一个括号,写着“收”字;寄信人的详细地址。万一信件长时间无人收取或者收信地址有误,可以原路退回。信封右上角用来贴美轮美奂的邮票,上面盖着花纹精美的邮戳,显示年月日、所属邮局。邮票面额根据距离而定,以40分、60分、80分居多,也就是寄一封信费用是4角、6角、8角钱。当然,买信封的钱不包含在里面,那是单算的。

我祖父家隔壁是一户姓周的人家。贺朝社很奇怪,除了这户周姓,另有一户李姓,其他人家不是姓郭,就是姓王。

周家主人职业是人民教师,时有两孩,姐姐大,弟弟小,年龄都比我大了一截。我上小学时他在县城上高中,因此隔段时间就会“鸿雁寄书,鱼传尺素”。

曾经我也短暂地做过“一只雁”“一条鱼”,从东郭村大队部商店拿起那封信,擎在手中,举过头顶,仿佛端着祭祀祖先的贡品。迎着阳光,我看不到里面的文字,只能大概猜得到里面是折叠起来的信纸。当然,我也不会没有素养地拆开来看,先睹为快。

那封信沉甸甸的,因为里面灌注了思念,思念之重,重于泰山。

翻过来是信的背面,我看到写着:内有照片,括号里面写了两个字——勿折。

我也看到过亲人写的信,当时我年仅10岁,正上三年级。如今23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信件的开头,一水的钢笔字,蓝色墨水,十分漂亮。

“敬爱的父亲、母亲大人!儿叩首拜上......”

这就是初中毕业的三叔写给其父母的信件开头。

学前班(现在幼儿园大班的前身)一年我没写过信,小学五年我没写过信,初中两年我也没写过信,但是这个“禁咒”在初三那年被打破了。

初三那年,由于大家面临毕业升学,按照邵寨中学的惯例,从班主任到任课老师全部焕然一新,都不是无能之辈,个个身经百战,老谋深算,“老老师”是也。

那一年的第二学期,邵寨中学接到上级任务,可能是县教育局,所有在校学生都要参加征文活动,就是写一封信,可能是为了庆贺“中国灵台中医针灸(国际)学术交流大会暨皇甫谧文化旅游节”将于来年正式举办吧,总而言之,现在具体详情我已然忘却。

晋代有个名叫左思的文学家,写了一首《三都赋》,于是一时“洛阳纸贵”。邵寨不是洛阳,纸张没有涨价,但是邵寨邮局却结结实实地发了一笔横财。

学校不管书信内容,只要你上交信件,哪怕里面装着折叠起来的白纸,而且这是个政治命令,要求下面重视起来,严格执行。

于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晚自习,我和另外五人被班主任赶出了教室,只因为没有完成任务——交信。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我跌跌宕宕地走出教室,垂头丧气地走出校园。回头看,一整面楼的所有教室全都拉着电灯,亮如白昼,莘莘学子在生命大教室的座位上埋头苦读,在生命大校园的花圃中茁壮成长。

抬头看,满天繁星,一川银河;低头看,几树微风,两行清泪。

我们几个,被视作弃子,原因除了贫穷,最多的是倔强。

一个信封,两元八角钱,我并不是付不起,家里也并不是拿不出来,然而我就是不服气,不情愿——我不喜欢这种冷冰冰的一纸命令,一种声音,一把攥,一刀切,踊跃报名非要整成全体参加,鼓舞勉励非要整成动员大会,学校成了兵营,“铁骑突出刀枪鸣”,教师成了帮凶,“手把文书口称敕”。

农村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牛不喝水强按头”。然而最后,我这头“倔驴”“犟牛”还是“喝了水”,我去邮局买了信封,把写好的信认真叠好,仔细地放了进去。我并没有和有些同学那样交了白卷,一纸空文。对于自己的文字水准,我一向还是颇有自信的。

第二年,也就是2006年,“中国灵台中医针灸(国际)学术交流大会暨皇甫谧文化旅游节”正式举办。那天在灵台县文化广场举行了盛大的文艺演出,请了一众明星前来助兴,可以说是“张灯结彩,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整得所有在校学生无法安心学习,远在荆山之上的我们连部分歌词都听得真真切切。

那一天,是全县人民的狂欢日,也早已被记载进了县志,万古流芳。

后来我们班级的团支书告诉我,在校务办公室看到了去年征文大赛的结果,上面有我的名字,可惜这是一份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注定要隐入历史的尘烟当中。

后来,还有一次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征文大赛,也是书信形式,不过这次不是强制性的,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提笔写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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