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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突然想起了我爷爷,可能是在整理百度云相册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他和我奶奶的合照。我的爷爷奶奶全都过世了,他们生前都是非常慈祥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一个瘫痪、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我爷爷最后因为吃安眠药过多痛苦地死去。
而他的一生,就好像是八九十年代作家笔下的一部小说,是历史当下千千万万个小人物的缩写。
他出生于三十年代,出生后不久,他的父亲便去世了,家族里比他年长的堂兄堂姐都欺负他。于是他跟着一位算命的瞎子,每天牵着他从村子里走到城市,再从城市走回村庄,不管严冬酷暑,从日出到日落,每天近20公里的路程。一老一少衣衫褴褛,从生命丈量着他们脚下的距离。
但是这并非久长之计,长大一些后,我的爷爷开始给煤矿厂打零工,那个时候交通并不发达,雇车或雇马成本太高,索性我们县城煤矿厂的老板直接雇佣童工去挖煤和挑煤,而我的爷爷就是其中一个。靠着这片肥沃的黑土地,在那个贫穷而饥荒的年代,我的爷爷总算没有饿死。
他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辛劳的工作,成年之后,还娶了我奶奶。那个时候的国家已经经过了长久的战争,早已积贫积弱,更不用说在我们这座本就贫苦的村庄里,要想活下去是多么地艰难。于是我爷爷跟着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去往广西南丹,想要寻找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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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年代所有去异乡闯荡的人一样,要想在这片陌生的地域顺利生存下来,并不容易。据说当初我爷爷还沿街乞讨,不过还好,凭借着他那惊人的意志,在这个动荡贫苦的年代里活了下来,这才有了我父亲才有了我。
许多年后,我爷爷终于在南丹的一座煤矿厂里落下脚跟,这座厂子后来成为了南丹矿务局,而我爷爷则有幸碰到了这个国家工业最发达的时期,靠着自己的劳动再加上贫农的身份,度过了一段还比较太平的日子。
命如草芥,总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漂泊。在我爷爷最后的几年里,他很希望能够回广西看看,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怎么清醒了,但这是他唯一的愿望。或许这个地方代表了他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我爷爷几乎把他的一辈子都贡献给了煤矿厂,他生长于村庄,最终依旧死在这个村子里
如今他长眠于地下,可以永生永世看着我们的村庄,不再劳累、也不再糊涂。
许多年后,当我大学毕业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到北京,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我度过了无数孤独彷徨的日子,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选择时,我总会想起50多年前我爷爷阔别村庄南下的故事,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比我要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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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年寒假,我爷爷过世了,原因是服用安眠药过多,本来按理来说一天不能吃1/2粒的药,被我爷爷当成饭来吃,然后就死了。
爷爷过世的前一夜,我坐在从上海到娄底的火车上,整整13个小时,我迫切地想要再见他一面。那个时候我还在上海实习,因为我的实习期只有一个半月,且过年只有5天假,来来回回我怕太折腾,本来是不打算回家的。
据说他临死前一直在等我回来,那个早上他不停地朝着家门口的方向往去,但始终不见我的身影,后来身体实在撑不下了,就断气了。我回家的时候只看到我爷爷的尸体,我就像疯了一样大哭起来。而我爷爷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如他从前一贯的波澜不惊的表情。
那些苦难的日子都已经成为了过去,随着我爷爷的离开,这段往事被尘封起来。
2018年至2019年的跨年之夜,我们这座村庄灯火通明,漫天飞舞的烟火似乎在诉说着新年的喜悦。按照惯例,晚上十二点一到,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来迎接新年的到来。但是那年属于我们全家什么仪式都没有,一家四口异常悲伤。
大厅里还摆放着爷爷的棺材,门口已经贴了挽联。第二天我们谢绝了所有人都登门拜访,我爸爸和我叔叔开始商量我爷爷的身后事。那几天我过得混混沌沌,回忆着我和爷爷过去发生的事情,很难想象又有一位亲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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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大年初十我爷爷下葬了,我父亲把他和我奶奶安葬在了一起。2019年清明时节,我爷爷奶奶的陵墓终于修健完毕,地点就在我老家。我爷爷奶奶陵墓的后面是高山、左边是池塘、前面是一片肥沃的农场。
更加重要的是,他们的坟墓跟我们老家房子仅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这才是最令人感到安心的东西。
在我爷爷整个下葬过程中,有一句话我始终记得。那就是主持我爷爷葬礼的司仪告诉我们:他已经化作星辰飞向天堂,他不是死去,是神灵归位。
在这个贫困交加的年代,一群风风火火的人们,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为什么活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野蛮而有力地生长着,像野草一样强韧又有劲,喷发着旺盛的生命力。他们痛痛快快地吃喝拉撒、轰轰烈烈地南下或北上、坦坦荡荡地活着做人。
许多年后,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非常温馨的一幕,那是一个有风的夏天,我爷爷奶奶把凉席搬到外面,全家一起乘凉。我用手指着月亮,跟他们说我看到嫦娥了,我奶奶说:你赶紧道歉,不然月亮会割你耳朵的。于是我真的道歉了。
倘若我爷爷奶奶真的化作星辰,是不是我只要看一眼天上的月亮,他们就知道我在想他们?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