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自一人的状态切换到与他人相交的状态,似乎是从一间屋子出来,走进另一间屋子,好比从一个我切换到另一个我,这个我望着那个我,相互都觉得无比可笑。他看他仿佛在演戏,他看他仿佛在装死,于是我没忍住,笑了很久,直到我发现他们原来是同一个人。我是一间又一间不同的屋子,每个屋子容纳了一个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于是,我就好比这座城,有许多地方,我自己都没有去过。


透过一间屋子的窗子,望向另一间屋子,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仿佛是很神秘的样子。即便是曾经进过这间屋子,同里面的人交流过,出来之后,我依旧对这间屋子感到陌生。你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次进去是否还是同之前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进这间屋子。这些屋子,便是我自己搭起来的,里面的人也是我自己安进去的,对于这一切,我竟然无比陌生。当这人想去死的时候,他不能理解自己曾经为什么能这么欢快地活着,甚至看着满大街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他们个个都是勇士。当他充满理想的时候,他也同样不能理解自己曾有过的消沉。人不能理解自己,就像人与人彼此之间也无法理解那样,其实只需要笑一笑就行了,或者哭一哭试试。我想起昔日在山顶上望见的这座城,比起天地,它只是一隅。我也是这副模样,自己看不懂自己,但是很觉得早已经看懂了。

这城中兴许有我留恋的人,以及那人居住的屋子,仿佛那间屋子就是那人的一部分,或者说那人是屋子的一部分。房子和人兴许有某种奇妙的联系,似乎通过与这间屋子的交流可以连接大地,长出自己的根,于是那间屋子就像极了一棵树,我是那只归巢的鸟儿。倘若一直呆在房子里不出去,这屋子就慢慢变成了笼子,去没有房子的地方走走,回来时这房子便很有家的感觉。故乡的意义也是如此吧,唯去向远方,才见得故乡。否则那故乡,就成了一辈子走不出去的穷山恶水。屋里有屋里的趣味,屋外有屋外的潇洒。呆在屋内,自有一份宁静踏实可寻;去到屋外,天地旷达也令人心驰神往。渐渐地感受到,许多时候只是自己不懂得生活,却错怪了生活不值得过。用心处才有生活,不用心处只是浑浊。

尤记得在杭州频繁搬家的日子,先从余杭区的大学城一跟头栽到江干区,兴许我也是这么生出来的。工作定下之后从西湖区搬到下城区,又从下城区到上城区,随后又进了山里,在山里遇到过半个神仙。出山后拱墅区、江干区也都去了,其间工作也是频繁地换。一年半下来,感觉自己的根仿佛在一次次的搬家和换工作的过程中断掉了。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是一棵树,从自己以往扎根的地方被连根拔起,要寻另一个扎根之地,许久寻不见,根就慢慢地枯萎了一般。


在那座城里,我就像是餐桌边沿的一只蚂蚁,那场盛宴我似乎没有看出什么意义,我只明白自己赤裸裸的苟且,同行的还有其他蚂蚁。渐渐地意识到那种不间歇的辗转更多地是向着死而不是生,我便有点不想活了。活着是一件神奇而可笑的事情,有时候你明明是向着生去的,却遇见了死,而你认为向着死的时候,偏偏又遇见了生。当我觉得自己仿佛与脚下的土地渐行渐远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是否是这整座城本身就不适合我。于是三月底,我一大早起来收拾东西,那个月的工资一分没领到,独自离了杭州,我在想半路死了也没关系。当人没想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你用八匹马也拉不走他;当他真的决心离开这里的时候,你用八十匹马都拉不回他。我才发现,原来这不过是一个上午就能完成的事情,一个人从一座城搬到另一座城。一个上午,仿佛换了一个时代。

现在回想起来,那座城太大,我看不懂的东西太多,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的人也太多,我觉得氧气似乎有点不够。来来去去,也很难得看到敞亮的天,似乎走到哪都是被屋子包围着。那些山水,看的人太多,我能见到它的外表,却很难进入它的灵魂,她不属于我。我一路狂奔,一无所有,也不知为何,兴许应该停一停,我在想。来到了故乡边的小城,曾经觉得这座城是陌生的,如今却觉相比之下,这儿便是家乡了。这座城我依旧看不懂,辗转几回,如今算得是暂定下来了,只是不知这份安定能维持多久,昨日梦中还见自己又辞了职。现在我知道,他是一棵树,寻找可以扎根的土地,曾经觉得天大地大哪都可以,现在知道,很多地方他是扎不下去的。

那座昔日的城渐行渐远,我如今只想念那儿的山水和一二好友,我想要的东西兴许很简单吧,多了应付不过来。我想要这天地,是的,就这么简单。如今的这座城,虽已是小了许多,然还是觉得同脚下的这片地隔阂了。尤记得小时候住在乡间的时光,我呼吸的时候,草木与土壤仿佛和我一同在呼吸,日光照下来,似乎可以穿透我的身体,每个季节都有属于它自己的芬芳,清晨醒来,我如同小草一样也沾满露珠,睁开眼就有新一天的感觉。我确信自己确实丢失了什么,兴许不仅仅是我,而是这城中的每一个人。他们丢失了与大地的连接。


身在城中,便觉得有必要看懂这座城,然而越看越是不耐烦。就像看着自己那些嘈杂的过往,如同我心中一座城,日夜叫嚣着,偶尔停歇,兴许那会儿恰巧遭逢了一场瘟疫,或是遇着神仙了。我总想绕城而过,然而那却已成汪洋之势。它们想往哪里去呢,我又想往哪里去呢,为何一定要相遇。站在湖边,望着水阔天蓝,我但愿这碧波漾至海角天涯,埋葬了心中那座城,我丝毫不觉得可惜。然而身后那座城若是没了,我又当何去何从呢,兴许应该向着头顶那方极致,无边无际,适合鸟儿。赖以为生的,我不屑一顾。我所仰望的,不可望亦不可及,如同曾经遇见过的你。

我有一片湖,也有一座城,这片湖远远大过这座城。我向往着碧水蓝天,而我走不出这座城,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进来,他们怎么也进不来。那便四处走走吧,兴许这座城,也有值得期待的光景,如同今日山脚下那片盛开的梅。这座城,便是我此生无法绕过的人间。人间是否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让我看见城外的美好,那方碧水蓝天,已有万年。兴许这景致,城中也有。

你可能感兴趣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