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令人倾倒的躺平达人

时下网络流行一个词儿叫躺平。问了下度娘,大概知道是怎么个意思。联想到近年来耳闻目睹的一些90、00后的人和事,感觉它比“葛优躺”又进化了不少,比“佛系”直接了很多。起初有些纳闷儿,琢磨了一下,好像又不纳闷儿了。横躺竖躺,不就图个舒服嘛!当过鸡娃的人,一路走来有几个容易的。

决绝之躺

躺平这回事儿,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比如那个叫庄周的,年轻时一直是个学霸,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名声在外。父母和朋友都说,你肚子里这么多学问,该出去某个职位,获取功名富贵了。但他嫌麻烦,不愿受诸多条条框框约束,硬是不去。后来楚国国君专门派两个大夫来请他做宰相,他说自己宁愿做水沟里自由爬行的小乌龟,也不愿意被用尽后把龟壳供在神庙里,硬是把人家打发走了。

有一次庄子到梁国看望做宰相的同学惠施,搞得惠施同学很紧张,以为他来搞内卷、抢饭碗,遂令人全城搜捕庄子。庄子从容登门拜访惠同学,讲了个凤凰不屑抢猫头鹰口中叼着的臭肉的故事给惠子同学听,让惠子同学满脸羞愧。再后来,魏国国君又约他长谈,许以高官厚禄,他也明确拒绝了。

送到眼前的发达机会都不要,那就只能挨穷了。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就想清楚了。他那脑瓜可不是一般的脑瓜,那智商绝对爆表。这一辈子怎么过,他早就想好了。套用现在的网络语说,就是躺平:不求富贵,不求功名,不求别墅,不求美色,做自然之友,怎么自在怎么过。他自搭草庐居住,开荒种黍,钓鱼补充营养。不搞公关,不巴结任何人。他的躺,是主动的躺,决绝的躺。即使穷得断炊了,需要找人借米下锅,也不悔改。

无奈之躺

另一个躺平大咖是晋代陶渊明。他也是个读书人,成绩不错,是个学霸。刚开始他还是想入世干一点建功立业的大事儿,参加了应聘,被录用做了州祭酒、参军,后做了彭泽县令。但做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行不好混,穿靴戴帽规矩多多,还要看人脸色,要会来事儿。偏偏他又心气儿高,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于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在跟某上级打了一次交道后,坚决辞掉乌纱,回家耕田。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落得个自在。

陶渊明的躺跟庄周有点不同,他起初是有大志向的,“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有《杂诗》为证),后出来转了几圈之后,感觉不舒服,才决定躺着的。因为感觉躺着比坐着和站着要舒服一些。庄周是从一开始就铁了心要躺平的。中间只是因为生了二胎经济负担实在太重,才不得不出去应聘做了几年漆园园长领工资。当然他的躺也有无奈的成分,他在跟魏王谈话时直言不讳地说过:困于荆棘,不得不躺。

选择之躺

庄子是个狠人,他的躺不是全躺,而是有所躺,有所不躺;躺是为了更好的不躺。他的心思和兴趣重点放在想问题、写东西上。他有没有坚持日更我不知道,但月更和年更估计是有的,否则在没有平台帮忙推送的情况下,不可能名气一下子搞得那么大。在那个纷争频仍的年代,他觉得仗剑狂走没有意义,著书立说传我薪火才是志向所在。他在追名逐利的世界里选择了躺平,换取了在精神世界的任意翱翔。陶渊明躺下后也有些事干,比如耕田、采菊、写诗。粮食勉强糊口,但诗文产量不小。

庄陶二人跟现在有些躺平的年轻人有点不一样。庄周没买房,不搞钱,但婚还是结了,还生了儿子,而且是二胎。陶渊明也是,结婚生子没耽搁,一生结了三次婚,生了五个儿子,后两个还是双胞胎。之所以能如此,除了观念的因素外,那时的房价应该没有现在这么高入云端(况且不贵他们也不买),养娃的费用和学业压力,估计也没有现在这么大。

世上一向有争先恐后的站和奔,却没有无缘无故的躺。一个人想躺或者真躺,必有其难言之困,或有另外谋划,往往需要下很大的决心。站或者躺,说到底,都是在环境中趋利避害的表现。待之以理解宽容,辅之以排忧解难,才是厚道的态度。鸭梨不象山大,劳作不似牛累,内分泌一般不会失调,荷尔蒙自然会飙升,想其不结婚生娃儿都难!

修行之躺

躺平也是一种修行。所谓修行说到底就是修心。多数人说躺,估计也就是发发牢骚吐吐槽,舒缓一下内心的紧张情绪。早上闹钟一响,睁开眼睛爬起来,该干嘛还干嘛。真正打定主意要躺的,需要一颗十分强大的心。比如工作吧,你不勤奋不努力,怎么对得起父母殷切的希望和亲朋好友关注的目光?比如结婚吧,你一拖再拖,怎么能抵挡得住父母焦急的唠叨和亲友热情的关注,以及周围异样的目光?你老不生孩子,怎么辜负得了天伦之乐的期盼和继承香火的重任?如果你结了婚生了娃,不拼命赚钱,又怎么交代得了让配偶孩子过上富裕好日子的道义责任?面对这些难以绕开的名缰利锁,倘若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要毅然决然地安心躺下,怕是好难!

强大的心灵从何而来?只有靠修行。天生内心强大的人也许有,估计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是否就轮到你很难说。大多数人都要靠苦修。修得澄明,才会躺得安心。否则只会边躺边纠结,被烦恼丝纠缠着苦挨时日。如若这样,还不如站着跑着使出洪荒之力大干一场来得痛快。

那怎么样才算修炼到家呢?我的看法是,当你还处于心猿意马,三心二意的状态时,那说明还没到火候,不应急于躺下。因为这时躺下会躺得很不安乐。而当你洞若观火,三观笃定,义无反顾时,基本上应算近乎修炼得道了。这个时候决定或站或坐或躺,才算水到渠成。对自己的人生抉择才会坚定不移,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因此即使躺,也要躺得心明眼亮,明心见性,无怨无悔。在重要的人生问题上不能迷迷糊糊。

可见,躺也是分境界、分层次的。有的人躺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有的人躺得心如死水,有的人躺得唉声叹气,有的人躺得油煎火烤。高境界的躺,要躺得气定神闲,心满意足,心旷神怡,心灵充盈,精神健旺。没有道行的躺平只能是一种颓废的自暴自弃。

有一次,庄子身穿粗布补丁衣服,脚穿草绳系住的破鞋,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说:“先生怎如此潦倒啊?”庄子纠正说:“是贫穷,不是潦倒。”看见没?人家就是躺得这么硬气和明白!

孔子的学生颜回也是一个躺平达人。他功名利禄一概不争,一箪食一瓢饮,住在简陋的小巷,生活困苦非常人能忍受,但颜回依旧不改其乐。没有一颗开悟得道的心灵是做不到的。想如今,多少人因为买不起名车大屋而耿耿于怀!多少人因为蜗居陋室而愁眉不展!可见真正的修行来不得半点矫情。

智慧之躺

躺平是个技术活。什么时候躺,在哪里躺,怎么样躺,躺多久?都是大有讲究的。

苏东坡也算是一个躺平达人。他不争名利,看淡荣华,不畏清贫,苦中作乐,成为千古美谈,令后世人无限景仰。但单纯从技术层面上考量,我觉得他躺的姿势还不够彻底。在屡次被贬谪的颠沛流离的过程中,他始终改不了要写诗的“毛病”,而且还喜怒形于色,结果招致一次次变本加厉的折磨。如果他平躺着不说话,估计也不会闹出个乌台诗案之类的幺蛾子,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好在他才华太过横溢,写的诗词太过绝美,心地也纯良,在明理的太后等人保护下得以幸存。可见躺的技术问题何其重要!

《庄子.山木篇》中讲,庄子走在山中,见一棵大树长得枝繁叶茂,伐木工站在树旁却不砍它。庄子问其原因,他说:“这个树歪曲节疤太多,没有什么用处。”庄子感慨说:“这棵树正因为不好用才能活到它天然的寿命。”

庄子走出山后,借住在朋友家。朋友很高兴,叫童仆杀一只雁招待庄子。童仆问:“家里有两只雁,一只会叫,一只不会叫,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不会叫的那一只吧。”庄子的学生很疑惑的问:“昨天山中那棵大树因为无用而得以存活。今天主人家的大雁因为无用而被杀。老师对有用和无用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庄子说:“我处于有用与无用之间。在有用无用之间,似乎合于大道却并非真正与大道相合,因此难免受其拖累。假如能顺应自然而自由自在地游乐就不会这样。没有赞誉与诋毁,时而像龙一样腾飞,时而像蛇一样蛰伏,与时俱化,而不愿刻板于某一方面;时而进取时而退缩,一切以顺和作为考量,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万物的初始状态,役使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役使,如此,怎么会受到外物的控制和劳累呢?”

庄子还讲了另外有一棵树的故事。这棵树长在一座神庙旁边,高大繁茂,但是材质疏松也没有什么用途。这棵树之所以能够存活且长得枝繁叶茂,依靠的不仅是它的无用,而且更关键的是它长的地方选择得好,因为长在神庙旁,大家都以为是神庙的树而不敢砍。如果它长在路中间,影响人车通行,早就被砍掉了。

普通人的躺,多是胡乱一趟,随便一躺,缺乏理论思索和深谋远虑。这样的躺,很难躺出快乐满足,很难躺出多姿多彩,很难躺出春华秋实,有时甚至很难躺出平安无恙。因此高级的躺平,需要智慧的思索和技术的考量,能躺出自在,躺出安乐,躺出成果。胡乱一躺,对自己多少是有点不负责任的。

有为之躺

人活在世界上,很难甘心也很难做到“全方位的躺平”,即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全躺。如果这样,那跟濒死和朽木无甚分别。大凡能在追名逐利的红尘纷扰中躺平的人,通常在精神世界里会丰富多彩,否则心就无处安放。正如大家所言,“江湖不可失,那是我方寸笑傲之地。”一个人如果连‘方寸之奥’都失去了,那真的很难活下去了。因为那样,生命将找不到任何归依。

生命难得,生活不易。每个人到世界上走一遭的机会只有一次,非常珍贵,值得我们倍加珍惜。尽管有时候生活艰难,我们也不能随意辜负。尼采说得好:“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因此我们要努力地过好每一天,尽可能丰富多彩地过一生。哪怕生活艰辛,压力巨大,我们也要用心谋划,隆重以待,探索走出一条合乎本心、喜闻乐见的道路。躺要躺得心满意足,多姿多彩,甚至硕果累累。比如庄周的《庄子》薪尽火传,烛照千秋,比如陶公的《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脍炙人口,千古传颂。即使我们的智慧能力做不出那么大的成就,也应努力在自己的小天井里弄出一两朵浪花和几声蛙鸣,权当是献给这个大千世界的一份礼物。

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孩子会心甘情愿地彻底躺平。无论怎么躺,横躺竖躺,都是为了活得舒服一点。有所躺有所不躺,才会过得心满意足。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庄子用了好几个小故事来阐述“无用之用”的道理。由此可以看出,他所主张的“躺”(无言无为无我无物),是一种积极的生存智慧,而不是消极避世,自甘颓废。正如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无不为”,“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无为是为了有为;有所躺是为了有所不躺。因此无论站着还是躺着,我们都应努力找到自己生命的价值,活出生活的丰盈美好。不负生命,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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