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会说有多爱我爸)
我家老板自从嫁给我之后,始终觉得我这个原生家庭挺有意思的,因为,她觉得我不会表达爱意原来是我从我爸那儿遗传来的。
但是她不知道,我爸不会说爱我,也是从他爸那里遗传来的。
我爷爷自从有了我爸这个儿子之后,困苦无力的生活顿时感觉充满了力量,每天到田间地头干农活的劲儿更足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也许就想为儿子多种出几把米,以后喂给他喝的粥里能够少些红薯多几颗大米。
爷爷毕竟当爹的经验不足,以为辛苦地劳作、养家就一定能换来孩子的健康和幸福。可惜,在共和国成立的前一年,讲真,那个环境下的孩子能顺利健康长大的还真不多,我爸明显不在此列。
据我妈说的,她亲耳听我爸的奶奶说的,我爸出生后长得真不比豆芽儿菜强多少,天生一副弱弱的样子,弱到甚至连他还在初生襁褓里的时候,家里的女性们一致认为这孩子要养活下来,真的太难太难了。
于是,在我爸出生没太久的某一天早上,趁着我爷爷到地里干活的时候,某位祖宗(家里对这位神秘人物一直不提是谁,可能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也可能……)“偷偷”把我爸给抱出了家,不知去向……
那天,我爷爷在地里干活,我爷爷的爸稍晚一些时候,则赶着牛到离家更远的一块地头准备劳作。当我曾祖父赶着牛,路过大河一道湾的时候,他依稀听到一阵阵初生婴儿时有时无的哭声。
于是,曾祖暗自啐了一口骂了一声:谁这么缺德,大清早的,又这么冷的天,把孩子抱到外头来干嘛?
曾祖寻着哭声一路找,终于在河道隐蔽的岸边弯角处看到一个木盆,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走近看了又看,突然不由得瞪大眼睛倒吸冷气——妈呀,长相就不说了,男人对婴儿的长相普遍不会太自信,但孩子身上裹着的那些破旧衣服……我勒了个去,那不是我家的“三”还会是谁?!
曾祖情急下,把牛绳一扔、连滚带爬地冲到河边,拿树枝扒拉勾带拽地把木盆弄到岸上,从盆里把已经哭成青紫脸、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我爸抱了起来,用他粗得不能再粗的手,轻拍轻哄着又带回了家。
据说,那天,我爷爷在干完农活回到家,知道事情之后,就变得更加不愿说话了,也是从那天起,爷爷就像公鸡带仔一样,每天迎着晨光出农活,必带着我爸同去,一个人,闷闷的,直到日落西山。
别问我,一天天的,一个干农活的大男人拿什么东西喂活我爸。因为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明白,真心不知道我爷爷除了有一双金楼打金匠的巧手之外,还有啥能耐,能够带着儿子,直到他学会走路,学会说话……
知道的,只是很多年过去以后,我爷爷喝了二两老烧酒后和我们说起,他有一次把我爸带到田边,因为太阳比较大,就拿了顶烂草帽,盖在我爸的身上,想为我爸挡阳挡雨,自己则放心地到田里越走越远地干活。干着干着,偶然直起腰杆抬手擦汗,习惯性地往我爸躺着的田梗方向一看,天啊!我勒了个去!爷爷一同带去干活的老牛,在一边吃着田梗边上的杂草,一边往我爸所在的位置晃过去,眼看下一脚,就是我爸的小脑瓜子的位置。
当时,我爷爷说,真的差点就把他给吓瘫倒在田泥里!他离得远,跑回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一边大声喝骂老牛,一边用张牙舞爪的“舞姿”“群魔乱舞”着,希望能吸引到老牛的注意力,然后急刹车,哦不对,爷爷的意思应该是收到抬起的牛蹄,千万不能就那样踏下去。
可是爷爷失算了,老牛对爷爷的舞姿和叫骂丝毫不在意,连瞟都没瞟一眼,抬起的蹄儿该踏还是踏了下去……
我爷爷说,那时他真的觉得他要疯掉了,那可是几百斤重的牛啊,这一蹄儿下去,我爸就只能是长那么大了……
当我爷爷哭着喊声,跑回到了他放我爸休息的地方,那顶烂草帽已经被老牛又踏破了一个边,而我爸……
我爸的小脑袋在烂草帽的旁边,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睡着了,好像睡得好沉好沉,好香好香……
是的,我爸是睡着了。老牛饶了我爸一命,下蹄儿的时候,堪堪踏偏了两公分,然后牛躯跪趴下来,就在我爸的旁边,好像也想用庞大的牛躯帮我爸再挡下一些漏掉的阳光……
每每说到这个梗,我看到爷爷的眼里除有好像有泪之外,其余的满满都是后怕和庆幸,总之那是很复杂的眼神。
爷爷从来不说他爱我爸,他只说,阿三啊,他的命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