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的清晨，微漾的河面上氤氲着一层水汽，像天上那轮月一样雾蒙蒙的，美的不太真实。
远处的公鸡叫了三遍后，老张才不紧不慢地起床。简单的吃了顿早饭，老张就开始捯饬起自己来了。
先是烧了锅温水冲澡，然后洗脸刷牙，半个小时后，老张终于摸着硬硬的胡茬满意得点了点头。
老张换上昨晚就放在床头叠得方方正正的西装。西装是年轻时结婚穿的，有些旧了，却掩盖不住老张一颗激动的心。
一切就绪，老张骑着三轮车往集市上去了。
路上遇到了同村的伙计跟他打招呼，“老张，卖鱼去呀。”
“今天不卖了，去买菜！”老张一边挥手一边回应。
突然，刚才还热情打招呼的伙计意识到了什么，像说错话一样，后悔地直扇自己的嘴。
2
二十多分钟后，熟悉的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悄悄钻进老张的耳朵。
平时省吃俭用的老张这次买了不少东西，都是妻子儿子爱吃的。正准备走呢，就瞅见旁边一个小摊。“哎呦，怎么把这给忘了，”老张一拍脑门自言自语，“这可是我儿最喜欢吃的炸鸡。”
买好东西后，老张不再逗留，他得抓紧回去捞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呢。
还没到家，老张家的大黄狗闻声摇着尾巴跑来，纵身一跃到了车上。
“走，多鱼，咱们回家喽。”
多鱼是大黄狗的名字，老张给起的，就图出工时能多捕点鱼。这名儿也争气，每次捕鱼都是满载而归。
趁天还没热起来，老张散下网捞了三条新鲜的大鲫鱼。
食材都准备好了，老张系好围裙，肩上搭着毛巾，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忙里忙外。
眼见着西边的太阳把整条河都染成橙红色，老张这边也忙完了。
不过，在正式开饭之前还得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家里的电线扯到河边立好的竹竿上，接上灯，把桌子搬到灯下，再把菜一样一样摆好。
细数下来，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每年的这一天，老张都不厌其烦地做这些事。
因为这一天，是老张妻子儿子的祭日。
3
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老张的儿子是个救人的大英雄。
老张既骄傲又自责。
八年前，老张的儿子张勇15岁，在自家门口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溺水，岸上站着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孩不知所措。
张勇想都没想，本能地跑过去跳水救人。
结果是孩子救上来了，张勇却因体力不支无法上岸。孩子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家里洗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老张的妻子。
老张妻子急匆匆跑出来看见儿子正在水里挣扎。她磕磕绊绊地跑到岸边，嘴里绝望地喊着儿子，伸手去拉还剩最后几口气息的张勇。
这一拉，两人都落了水。
这附近只有老张家住在河边，除了靠捕鱼为生的渔民和几个贪玩的孩子，很少有人来。
而此时，老张正和几个渔民在集市上卖鱼。两个孩子又被吓得哇哇大哭，断然是没人来救他们了。
无边的恐惧开始蔓延，冰凉的河水灌入口中耳中，乱溅的水花由大变小，河面慢慢恢复平静欢快地向前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老张的鱼还没卖完，就接到了电话。还没挂电话，老张双目无神，定在了那里。旁边的人推了他好几次才被惊醒。
什么都顾不得了，老张撇下摊子，骑上电动车就往家赶。平日里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老张感觉像是走了一年，只恨自己不能立马飞回去。
家门口围了一圈人，里边断断续续传来哀嚎声。老张车钥匙都没拔就迅速跳下车，拨开人群后跪在地上痛哭。
老张后悔啊，后悔图方便搬到河边住，后悔教儿子学游泳，后悔自己不在家。
可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门外的那条河依旧奔流不息，那轮月总是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可门内的那人，心都碎了。
4
老张摆好菜后，对着河边撒了一碗酒，自己不声不响地闷头喝了三大碗。接着，老张就湿了眼眶，也不知道是这酒太辣，还是风太呛。
可这酒搁平日里老张一口气能吹三瓶，外号“千杯不倒”。今儿这风也懂事，吹得不疾不徐。
多鱼看的出来老张心里难受，啥也不吃，静静地蹲在河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像被卡了一根刺上不去也下不来。
老张养了它整整八年了，有什么事儿，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几年，有多鱼陪着，老张隔几天出去打打鱼，闲来无事去村里找老伙计下下棋。因着儿子的英雄事迹，村里不管男女老少都对他十分尊敬，被救的小孩认他当了干爹，老张其实早已经走出了伤痛。
只是，每到今晚，老张就控制不住自己，触美景，生哀情。
不知不觉间，深蓝的天空挂上一轮明月。老张每年除了在这喝酒消愁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看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老张喃喃自语。他是个庄稼人，只念过几天书，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唯独这句，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儿子在家背书时听来的。
巧的是，每年的这天正赶上半边月亮，和老张孤独沉默地对望着。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昏黄的灯光下，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一人一狗的影子，再伴着水中缺月，在时光里对酌。
那条河，是思念；那轮月，是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