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这不是一件小事!

我的困惑:就这么一件小事,至于发那么大的感慨吗?


我一直不明白,鲁迅先生为什么会把《一件小事》这样一篇像作文似的简单故事,放进短篇小说集《呐喊》中,它似乎不足以达到《呐喊》的主旨深度。

这件小事梗概是这样的:

这天,大北风刮得正猛,“我”雇了一辆人力车赶路。一个花白头发、衣服破烂的老女人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虽然车夫早有点停步,但这女人被风吹开的破棉背心还是被车把带着,慢慢地倒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况且天冷风大,又没人看见。“我”便对车夫说,“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但车夫却立住脚,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搀着臂膊立定。车夫问:“你怎么啦?”“我摔坏了。”“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搀着她的臂膊,一步一步走向一所巡警分驻所。

你看,这件小事的确“小”吧?但是,就这么一件小事,鲁迅先生却表达出很大的触动:“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说句心里话,我真感觉借这么小的一件事,发这么大的感慨,有点牵强,有点小题大做。


我的领悟:这不是一件小事,它关涉国家的希望和民族的未来


这次阅读《一件小事》,我是在把《呐喊》中的短篇小说全部读完后进行的再读。由于比较全面地了解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鲁迅先生当时的寂寞与悲哀,阅读起来,就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领悟:这真不是一件小事,因为它让鲁迅先生看到了国家还有希望,民族还有未来。

为什么说“还有”?

《一件小事》是鲁迅先生一九一九年十一月写的。当时的社会是一个腐败不堪的旧社会,就像闻一多在《死水》中所描述的:“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当时的国民深受封建文化的毒害,是一群冷漠麻木的看客和受苦受难的示众材料。中国的希望在哪里?民族的未来在哪里?中华民族还有希望和未来吗?

鲁迅先生为什么会感到寂寞悲哀呢?

鲁迅先生的这种悲哀是从他在日本时看到一个情景开始的:

“我竟在画片上忽然会见我久违的许多中国人了,一个绑在中间,许多站在左右,一样时强壮的体格,而显出麻木的神情。据解说,则绑着的是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人们。”

鲁迅本来是到日本学医的。因为他看到那么多像他父亲一样被庸医耽误而失去生命的人,倍感同情,立志学医,救死扶伤。

可是,当他看到以上情景后猛然发现,对于当时的中国,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这样麻木冷漠的的国民,即使体格再健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材料和看客。第一要紧的应该是改变他们的精神。于是鲁迅弃医从文,以笔代枪,对封建腐朽的制度文化进行有力的讨伐和无情地揭露。

“捧着一颗心来”的鲁迅,对封建势力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对劳苦大众却可以“俯首甘为孺子牛”。面对国民的愚昧与艰辛,他哀其不幸;面对国民的麻木与冷漠,他怒其不争。他把笔当作手术刀,把病态社会中不幸人们的病苦揭出给大家看,以唤醒民众,引起疗救的注意。伟人毛泽东评价他说:“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的民族英雄。”

然而,封建旧制度旧文化对国民精神毒害深不易治。国民就像一群被关在没有窗户而且很难破毁的铁屋子里的人,他们熟睡着,浑然不知不久都要被闷死了,无论鲁迅怎么呼唤都唤不醒。最让他悲哀的是,即便唤醒了几个又如何?冲不破这铁皮屋,只能让这些醒了的人白白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

为此,鲁迅深感寂寞,悲哀,痛苦。“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只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不驱除的,因为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

就在鲁迅先生对只能做示众材料和看客的民众失去信心的时候,他遇到了这件小事。从车夫的身上,他看到了麻木冷漠的“看客”中,居然也有正直而有温度的人。这让鲁迅先生看到了病入沉疴的中国的希望,增长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和力量。因而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

此刻,我不仅不觉得这感慨牵强,反而被这深沉的民族忧患意识所感动。也顿悟了鲁迅先生说过的那句话: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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