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24-飞来的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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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的横祸》



春节刚过,我的五十岁生日就到了。

一大早,太太就开始在厨房里为我准备丰盛的“五十寿宴”,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哼着她最喜爱的歌: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

我喜欢这首歌,尤其是喜欢听太太唱这首歌,因为每当太太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就说明她此时的心情很好,脸上带着微笑,心中没有烦恼,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唠叨就少,我就能静下心来愉快地思考一些正经事。

对于中国人来说,五十岁生日是个大日子。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就是说,人活到五十岁,就应该活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了,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我是个平头百姓,虽然到了五十,但还是没能“知天命”,没有达到传说中的那个境界,有点遗憾。但不管怎么说,走过了五十年的漫漫人生路,我对自己这大半辈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房子有了,虽然不很大但够住了;

票子有了,虽然不很多但够花了;

位子有了,虽然不很高但知足了;

尤其重要的是:儿子有了,虽然学习不大努力但也终于上了大学了。

呵呵,人生在世,基本上该有的全有了,我这个“五十大寿”真是无忧无虑,美得冒泡啊!

悦耳的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考,太太兴奋地从厨房冲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小跑着去开门。

儿子傅小松昨天来电话,说今天要从学校赶回来为我过生日,这小子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太太思儿心切,天天念叨个没完,今天早晨已经在阳台上张望多次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今天太太嘴上说是给我过“五十大寿”,可准备的重点菜肴却都是小松喜欢吃的,我这个“寿星佬”不过就是个沾光的而已。

房门开了,门厅里传来太太欢快的唠叨声:

“我的乖儿子啊,总算是回来了,外边冷不冷啊?哎呀,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不注意会感冒的。”

小松的答话颇有些不耐烦:“没事的,不冷。我爸呢?”

“客厅喝茶呢,你这小子,就知道拍你爸的马屁,进门就先问你爸干嘛呢,怎么不先问问我身体怎么样啊?”太太不满地发着牢骚。

“今天是我爸的生日,您又不过生日,等您过生日那天我回来给您磕头拜寿行了吧?”随着话音,小松笑嘻嘻地拎着一盒奶油生日蛋糕进了客厅。

“爸,这是我孝敬您的礼物,祝您生日快乐!”

蛋糕很大、很精致,雪白的奶油上有鲜果组成的吉祥图案,中间还有一个红色的寿字。儿子终于知道孝敬老爸了,我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冷冷地说:“你这小子,买奶油蛋糕干什么?不知道我不爱吃奶油吗?瞎花钱。”

小松笑嘻嘻地举了举手中的蛋糕说:“我才没瞎花钱呢,知道您不爱吃奶油,所以才买的,您不爱吃没事,我替您吃呀,我最爱吃这玩意了。”说着,他拿着蛋糕钻到他姥姥的房间里撒娇去了。

“哼,臭小子,就在这些事情上脑子好使,又是打着给我祝寿的旗号给自己解馋。”我嘴上埋怨着,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提起我的儿子傅小松,我心里总是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感觉,有爱、有怨、有期待、有失望,几种情结纠结在一起,反正是一句话说不清楚。用太太的话说,我在儿子的问题上处于一种“情感混乱”的状态:一会儿欣赏他,一会儿讨厌他;一会儿训斥他,一会儿担心他;一会儿嚷着要“经济制裁”他,一会儿又嘱咐太太下个月多给他点零花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

小松算是个小帅哥,一米八二的个头,挺拔的身材,面相随他妈妈,眉清目秀、长得招人喜欢;略宽的脑门随我,显得充满智慧。

不过,儿子的宽脑门和我的宽脑门可不一样,我的宽脑门里装的都是工作和知识,而他的宽脑门里装的全是“浆糊”。高中二年级那年,他悄悄迷恋上了被我称之为“精神鸦片”的网络游戏,不仅是迷恋,简直可以说是疯狂。为了玩网游,他可以不听课,不写作业,甚至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用他的话说:“给我一壶开水、几包方便面,我可以在网吧里泡一天一夜。”从那时起,他的学习成绩就不断下降,老师经常警告我们:若长此以往,你们的这个儿子考大学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为此,我和太太一天到晚着急上火,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强行删除他电脑上的游戏软件,甚至“有限度地使用武力”,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但小松这孩子是软硬不吃,我们的那些措施收效甚微。好在小松的智商还够用,去年高考前几个月,在我们已经黔驴技穷、对他上大学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他不知动了哪根神经,忽然主动暂停了网游,临阵磨枪,卯足劲拼了一下子,凭着他的一点小聪明加上好运气,居然勉强过了本科录取分数线,终于成为北京德豪大学的一名大学生,圆了我们全家人多年的“大学梦”,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感到喜出望外。

自从儿子上大学之后,我觉得他好歹也算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整天训斥他,应该给他一个宽松的气氛,于是我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暴躁情绪,对他的一些小毛病,能不说我也就不说了。如此一来,他也变得放松许多,过去他在我面前比较拘谨,现在每次回家,他都能主动跟我说说他们学校的事情,有时候还给我讲一些在大学生中流传的段子,我听着觉得很是开心。父子之间嘛,就应该是这种和谐亲近的关系。

中午的生日大餐非常丰盛,各色菜肴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子,太太今天也破例取消了对我的“营养管制”,老寿星嘛,想吃啥就吃啥吧,吃得我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不过我注意到,儿子这次回来情绪上似乎有点异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游离不敢和我对视。吃饭的时候,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太太炒的油闷大虾是他平日最爱吃的菜,可今天竟然只吃了一筷子就不吃了。根据我多年来辛辛苦苦给他当爹的经验,知道他心里头一定有事。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是不是在外边惹什么祸了?是不是早恋了?我心里有些不安。

吃完饭,我坐在客厅看电视,小松默默地离开饭厅,不声不响地溜进自己的房间,正想转身关上门,我叫住了他:

“小松,过来,跟爸爸坐会儿。”

“噢。”小松不大情愿地走出房间,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

我扔给他一个桔子,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最近在学校情况怎么样啊?”

“啊?还凑合。”

“不对吧?今天怎么有点打蔫啊?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跟我说啊?”

    小松眼睛看着地面,反复揉搓着手里的桔子,吞吞吐吐地说:“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本来我不想给您添堵,您既然问到了,我就跟您汇报一下,我最近学习情况不大好,这次期中考试,有几门功课考试没有过。”

噢,原来是学习上的事情,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孩子的毛病自己最清楚,小松因为贪玩,学习一直就不好,这回考上大学也是勉勉强强,入学后学习上肯定会有些吃力,我对此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只要不是在学校打架骂人惹是非,或是早恋搞得无法收拾,我觉得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飘着浓香的武夷山大红袍,豁达地说:“你上高中的时候迷恋网络游戏,学习不用功,基础不扎实,进了大学之后会有些不适应,考试有几门不及格也是我预料之中的。没考好就要吸取教训嘛,争取补考的时候一次通过就行了呗。”

    小松有些不安地用眼角瞟了一下我,小声地说:“这次情况跟以往不大一样,我这回有五门功课都不及格,按照学校的规定,可能要面临处罚,您和我妈思想上得有点准备。”

“让我思想上有点准备?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这回要降班了?不会吧?”

小松低着头没吭气。

我拉下脸来说道:“这些年我听说过有小学降班的、有中学降班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大学降班的,哼,你可真行啊,总能给我们点意外的惊喜!”

小松还是低头不吭气。

我叹了口气说:“唉,如果这回非得降班的话,那就降吧,关键是你得吃一堑长一智,通过这件事好好总结教训,振作精神,你是个成年人了,也该懂点事、用点功了,知道吗?”

    小松的头快低到膝盖了,他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支吾地对我说:“爸,按我们学校的规定,四门功课不及格的降班,五门不及格的就必须——嗯,必须劝其退学了。”

“什么?退学?”

我惊呆了!好像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挨了一闷棍,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退学?儿子好容易考入了大学,难道还不到半年就要被大学赶出来了吗?

我气急败坏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班主任老师昨天晚上通知我的。”

“那,还能不能跟学校再商量商量?”

“够呛了,我去找过学生科,人家说学校方面已经是最后的决定了,没法改变了。”

“就是说,从今以后学校就不要你了?”

“嗯。”

“你呀!你真行!”我啪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怒吼起来。

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太太听到响动,以为我又在没事找事跟儿子较劲,赶紧跑过来护驾:“哎呀,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又跟儿子嚷嚷啊?儿子好容易回来一趟……。”

我厉声打断太太的唠叨:“好好说?好好说管用吗?你知道你儿子又创造什么人间奇迹了吗?”

“又怎么啦?这么急赤白脸的犯得上吗?”

“又怎么了?你问问你儿子吧!”

我愤怒地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倒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磨盘,堵得喘不上气来。

几分钟后,客厅里传来太太尖声的训斥声,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看来这回太太也是真急了,不然的话,她这个一贯的“宠儿派”不可能变得这么歇斯底里。

岳母大人也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没人告诉她,老人家一脸疑惑地走了。整个一个下午,家里谁也没说话,屋子里死一样地寂静。

我坐在屋里一言不发地生闷气,太太端过一杯凉白开,递给我一片速效救心丸,催着我把药吃了。别看太太平日里絮絮叨叨的没个准主意,可遇到这样飞来横祸的时候,她却比我冷静得多。她见我长吁短叹的一副难过样子,就劝我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长叹一口气,没说话。

太太问:“唉声叹气地想什么呢?”

我说:“唉,真是想不到的事啊,小松竟然就这么被学校赶回来了,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瞎着急就能解决问题啊?你血压心脏都不好,别老生气,如果你再气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办啊?”

太太说得有道理,作为一家之主我此时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多思考一下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于是我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对太太说:“好,我不急,急也没用。我就是觉得这事太突然、太意外了,好像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头。”

    太太问:“有什么不对头的?”

我说:“儿子这次五门功课不及格的原因,肯定是迷恋网游而耽误了学习。”

太太点头道:“没错,就是网游闹的。”

我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有所防范的呀,上网是需要花钱的,我已经从经济上控制了他,每个月咱们给他的生活费是700元,那是我经过精心测算的,除去吃饭、洗衣服、交手机费、买些日常用品之外,剩不下什么钱了,他不应该再有余钱去泡网吧了,那么他现在玩网游的钱是从哪弄的呢?不会是你偷偷给的吧?”

太太委屈地说:“我能那么傻吗?小松整天泡网吧的毛病我恨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给他提供资助啊?”

“那他哪来的钱呢?”

太太想了想说:“还用问吗,一定是他姥姥给的呗!咱们这边控制紧了,这小子就跑到他姥姥那边要钱花。老太太疼外孙子,一要就给。明天我得跟我妈好好谈一次,告诉她,这样惯着小松早晚就把孩子彻底毁了。”

我叹了口气,说:“唉,算了吧,这事先别跟她说了,别让她老人家跟着咱们一起难过了。”

太太点点头,我们两口子继续坐在一起发愁。

纸里包不住火,小松从学校回来的第二天,岳母大人就感到情况有点不对了。她先是跑过来向我们打听,小松为什么不去上学了?我们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了。她心里不踏实,又颤微微地走到一米八高的大孙子跟前,仰起头来问:

    “小松啊,你怎么不去上学啦?”

    “学校不让我去了。”小松低着头小声回答。

    “不让去了?为什么啊?”

小松看了我一眼,他不知道该实话实说还是该向他姥姥隐瞒此事。我没理他,心想,出了这种臭事,该怎么跟姥姥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最后小松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我这段时间老是上网玩游戏,把功课耽误了,考试五门不及格,学校不让我上了。”

    “玩游戏?你哪来的钱啊?”

    “就是我前段时间向您要的那几百块钱。”

    “向我要的?”岳母大人很吃惊,“那回你不是说,要买学习辅导材料的吗?”

    小松说:“那是我骗您的,怕说玩游戏您不给我。”

    岳母大人沉默片刻,突然老泪纵横。她拍打着小松的胸口哭着说:“你呀,你可真糊涂啊!你是自己往绝路上走啊!全家人都盼着你上大学,盼着你有出息。你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天天念叨要看着你上了大学才能闭眼,可还是没等到你高考他们就都走了。我比他们有福气,我看到你上大学的那一天了,录取通知书拿回来那天,咱全家人多高兴啊。我都八十了,可我不光想看着你上大学,我还想看着你毕业,看着你当博士呢,可你怎么就让学校赶回家来了呢?大学不让咱上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你玩游戏的钱是我给的,我怎么向你爸你妈交代啊?他们嘱咐过我无论如何不能给你钱,我当时寻思着,买教材是好事啊,是帮你啊,唉,谁知道——,我好糊涂啊”。

    八十岁老人在那里悲切地哭诉,谁听了能不伤感?性格很倔的小松也难过地哭了起来,我和太太眼圈一个劲地发红。

看着餐桌上那盒昨天没吃完的生日蛋糕,我长叹道:“五十大寿,五十大寿!呵呵,这就是儿子送给我的五十大寿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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