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因一次别离而破碎——伊朗电影《一次别离》观后

我渴求因离别碎裂之胸,

好让我倾诉相思的苦痛;

任何人一旦远离其故土,

会日夜寻觅自己的归宿。

            ——题记

一,

伊朗电影《一次别离》讲述的是一对夫妻因移民而起的矛盾,进而引发两个家庭之间的诉讼。别离尚未开始,生活已然碎裂。碎裂的除了婚姻和爱情的关系,父母和子女的关系,还有更多。譬如诚实和谎言,人性和道德,现代和传统,信仰和法律,等等。

这部电影以法院对一对夫妻的离婚起诉案件初审调解开始,终审判决结束。

影片的开头,纳德和西敏在法官面前吵吵嚷嚷,争相诉说委屈和理由,希望法官给他们做出正确的评判。

影片的结尾,已经被生活搞得焦头烂额的他们已经不再在乎谁对谁错。

他们在法庭走廊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默默等待着女儿的选择。

虽然,影片的结尾没有答案,给观众留有想像和思考的空间,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已经因为这一次别离而破碎,——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由不得他们自己来选择。

二,

西敏和纳德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特梅。他们在富人区有房子,有车,女儿还有家庭教师。纳德在银行工作,西敏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他们应该属于伊朗社会的中产阶级。

西敏一年来始终忙于办理移民签证的各种手续,在签证还有四个月就要到期的时候,纳德却不愿意移民了。他们为此发生争执,最后闹上了法庭,西敏要求离婚。

法庭上。

纳德不愿意离婚,也不愿意移民。理由是:他的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需要人照顾,他不能一走了之。

西敏坚持要移民,所以要离婚。理由是:她不想让她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影片的开始,西敏和纳德在空间逼仄的法庭上,对着法官争吵着诉说理由。导演把镜头当做法官,同时把观众当做听众和评判者。一下子就把观众代入进西敏和纳德的生活,让观众直面西敏和纳德的生活困境。

西敏:你的父亲还能认出你是他儿子吗?

纳德:那有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他是我父亲就可以了

这句对白被认为是整部影片最具隐喻意义的对话。在这里,老年痴呆症的父亲被认为是矛盾重重的伊朗社会的象征。

面对这样的家庭生活(社会背景),西敏选择逃离,纳德选择坚守。

请看在法庭上的对白:

西敏:我为这次移民忙碌了一年多,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愿意我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法官(敲敲桌子,提高语调):女士,请注意!这样的环境是什么样的环境?

也许,这一句发问才是让不同的观影者得出不同答案的地方。这部电影能够获得金球奖,这一问的力量,不可忽视。

西敏当然无言以对。

对于生活在2012年的伊朗的西敏来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

西敏的离婚请求最终被驳回。

西敏赌气收拾行李回了娘家。

纳德无视西敏的气愤和离开,当着西敏的面招聘帮佣来照顾他的父亲。

瑞兹出现在我们面前。

三,

瑞兹带着她的女儿来到了纳德家。

瑞兹自己还怀着身孕。

瑞兹想替纳德的父亲换一下尿湿的裤子,需要先打电话请示长老。

瑞兹是个虔诚的教徒。

瑞兹只干了一天,就决定辞工。因为教义不允许女人外出务工。

瑞兹请求把这份工作留给她的丈夫。

瑞兹的丈夫失业了。

瑞兹的丈夫被工作了十年的擦鞋店辞退了。

瑞兹的丈夫愤愤不已打官司输了。

瑞兹的丈夫欠了许多钱,被债主追债。所以需要工作。

瑞兹请求纳德瞒着她的丈夫自己出来工作的事实。因为她丈夫也是一个信徒。

只是瑞兹断断续续欲说还休的三言两语,就包含着这么多的信息量。

谁是主角?

观众不禁要问。

这正是导演的高明之处。

一次别离。两个家庭。

生活里没有谁是主角。

故事里似乎也没有谁对谁错。

随着导演的镜头移动,伊朗社会的生活画面一点点展现在我们面前。瑞德家,西敏家,学校里,大街上,除了女人们要包着头巾,其它的好像和我们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但随着导演的镜头深入到伊朗社会的角角落落,瑞兹家的生活展示出伊斯兰信徒的生活状态还是给无信仰的观众很多震撼的。

四,

整部电影的故事情节几乎都是在对话中完成并且一步步推进的。

如同戏剧舞台上的演出,场景不断转换,情节步步惊心。

纳德家的生活一天天变得忙乱不堪,纳德焦头烂额。

纳德答应瑞兹的丈夫来家里试工。可是,第二天来得还是瑞兹。因为她的丈夫被人追债送进了法庭监狱。

纳德来不及细问,因为要上班,或者,因为毫不关心。

瑞兹再给女儿一杯水的功夫,纳德的老父亲就偷偷出了家门。瑞兹大惊失色,追了出去。

纳德有一天接女儿早点回家,发现前门锁了。从后门进去,发现老父亲躺在地上,手被绑在氧气瓶上。而书房的门开着,抽屉里的钱似乎少了。瑞兹不在家。

纳德怒不可遏。救活了父亲之后。不在听回来的瑞兹的解释,并且在愤怒中把怀孕的瑞兹推了出去。

瑞兹流产了。把瑞兹推荐给西敏的瑞兹的嫂子怒骂纳德犯了谋杀罪。纳德在西敏的劝说下去医院看望瑞兹,引起了瑞兹丈夫的怀疑,并把纳德告上了法庭。

法院的走廊里。

把对和错交付于法庭和法官的人们来来往往,失望的愤怒的痛苦的焦急的,熙熙攘攘,比商场还要热闹和繁忙。

忙碌到麻木不仁,问讯程序机械到只会记录、开罚单开到疲惫不堪、一言不合就叫法警的法官,——绝不是能够好好说理或者听人说理的小伙伴。

瑞兹的丈夫状告纳德谋杀了他的孩子。如果罪名成立,纳德就要入狱三年到五年。

焦点问题是,纳德事前是否知道瑞兹怀孕了?

法官:你事先知道她怀孕了吗?

纳德:我不能被判刑。我要照顾女儿还要照顾老父亲。他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法官: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纳德:不知道。

站在纳德的立场,这样的情况下纳德怎么能承认呢?面对女儿的质问,他说:‘’真相有什么重要?总之我不能去坐牢。‘’

站在瑞兹丈夫的立场,这样的问题怎么能够撒谎呢?面对特梅的家庭教师的作证,他说:“你敢对着《古兰经》发誓吗?”

一方从现实生活的需要出发,一方从传统的教义指导出发,各自为自身的行为找到道德依据。

谁对?谁错?谁能胜出?

五,

影片从头至尾的移动镜头扫描式拍摄,看似漫不经心的实录,却让观众的身心紧紧跟随镜头移动。

影片中人物三言两语的对白不仅推动了情节发展,仔细体会言外之意,还会感悟更多。

在法庭旁等待结果的特梅在外婆的指导下复习历史知识:在王朝,人们被分成两个阶层,特权阶层和贫民阶层。

瑞兹的丈夫被纳德和法官激怒,说:“你以为我们这种人就会打妻子吗?”

“我只是不会像他们一样能说会道。”

还有让观众无法释怀的两个女孩子的目光。

她们的眼睛原本只注视着自身的生活。

特梅关注着父母亲的争吵和分居,希望他们能够和好如初。

瑞兹的女儿关注母亲肚子里的宝宝,希望他(她)的到来能给家人带来好运。

她们短暂的交汇,曾经留下短暂的美好:纳德和特梅陪着爷爷和瑞兹的女儿一起在家打游戏机。那是影片里仅有的快乐生活镜头。

双方家庭对簿公堂之后,她们在法庭上相遇,再也没有交流。但是,她们两次的目光交汇却让人心有余悸。

第一次,就是特梅和外婆在法庭上复习历史知识的时候,特梅嘴里记诵着答案,眼睛却望着站在一角的瑞兹的女儿,小女孩也正在望着她。目光里是陌生和疏离,就如同答案所说,她们也正处在两个阶层里。

第二次是纳德一家去瑞兹家商谈补偿金额时。瑞兹因为心痛不安埋怨西敏为什么要来赔偿而放声大哭。瑞兹女儿的目光和特梅的目光相遇,目光里的那份阴沉和怨愤让人心惊。

自始至终,没有人对事件本身做出对错评论,连同法官也只是询问,一切取证和对质都是当事人自己来完成,或从现世需要出发,或从教义道德出发,全部遵从当事人自己的自需自省自持来完成。所以影片的情节才步步引人入胜,无法猜测结局。而结局也的确除人意料之外。这意料之外的结尾才更有道德的叩问力量。

瑞兹基于信仰说出真相——被纳德推倒之前,她因为奔跑而已经出现了流产的迹象。因而,纳德无罪,也就无须赔偿。没有赔偿金,瑞兹的丈夫将无法去还欠下的债务,家庭就濒临破产,但瑞兹还是说出来真相。

瑞兹说出真相的原因不是基于高尚的道德,而还是基于恐惧,对她所信仰的神必将要给予她惩罚的恐惧。

我们为了什么而信仰?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恐惧?

六,

《一次别离》是近年来看过的一部非常有追问力量的电影。在导演的镜头下,两个普通的但是分属于两个阶层的伊朗家庭,普通的生活,偶然的撞击。没有说教,没有引导。一切留给观众自己:或者寻求答案,或者得到答案。但是,随着一次离别引发的生活破碎的声音在观众的心底里清晰的呈现。

破碎的,好像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非常有幸。

有幸随着导演的镜头对生活做了一次认真的思考,即使没有答案。

就算没有答案,也不妨碍我们热爱和追问生活。

就像影片的结尾,留给我们思考的不是特梅将要选择谁,而是生活必须要由特梅来选择,哪怕她只有十一岁,哪怕她会痛苦的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我来选择?

即使每一次追问都无法回答。

生活仍然会让我们不停的追问。

所幸的是,我们还拥有追问的勇气和力量。

所幸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让我们产生勇气和力量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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