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她坐在桌子旁看书,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偶然抬起头,月亮不知何时挂在窗头,圆圆的娇羞的脸红一块黄一块,像是许久未见的友人。

我是很喜欢一个人看月的。特别是深夜里透过窗子拍在墙壁上的那盏月。

因为这个秘密,我便偷偷留了私心。在晴天的晚上,我从来不关窗子。只关上灯,倚靠在床背上,直直的望着白白的墙壁。不需多久,月亮便准时赴约。月光顺着窗子的缝隙淌出来,在空无一物的墙上嚯出一道亮白的口子。

那口子不是一成不变的,时而有风走过,扬起密密的窗纱。月影,就随着那起伏不定的窗纱下左右摆动。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很喜欢看月的,也许是因为真的无人述说伤悲和心中的五味杂陈。也许是因为三番坎坷五番消磨后再不愿诉苦。于是,我们就对月而叹。偶尔心情很差的时候,我会搬个凳子趴在窗台下。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一弯亮白的月,虔诚地像个老头。

月不是一成不变的,但却是永远恒久的。提起月亮,我心中总会联想起另一个词语--永恒。圆缺有时,阴晴有时,但月始终如一。记忆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关联着月。我抹不开翠翠记忆里,那个在月下唱着歌的少年;我抹不开历史记忆里,那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人李白。

月亮,远比太阳更能够照见这世间的凉薄,无望。更能够安抚一颗历经沧桑后千疮百孔的心脏和灵魂。它能到达世间所有的地方,温暖的,悲凉的,血腥的,壮烈的。也许,我们之所以那么爱月,是因为在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有一块破碎的月的灵魂。

我们望着月亮,听着自己,就得以窥见一切。

小时候,我总喜欢在无人知息的夜里凝望月亮。望着月色爬上窗棂,漫过斑驳的地面,我觉得就像是上帝仁慈,担心夜里怕黑的孩子,才略略露出缝隙,将清光赐给人间。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讨厌她。

那或清冷,或迷惘,或朦胧的月色,总让我记起“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太白,勾勒出子瞻“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模样,道出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首诗,一杯酒,一声来自几千年之前的那声低吟织就了我心中的一片月。我识得明月,唤她婵娟,却仍不甚懂得诗中的深意。可当诗中透露着的悲伤一点点盈满我的心时,那月亮就变得不再让我心喜。因为她总让我心爱的诗人伤心,她总让我的心偷偷为他们流泪。

后来,“一场秋雨搁置了梦,时间碾过夏末风起云涌,一恍时光已入秋。”在初秋的某一个夜晚,一辆陌生的汽车闯入这个不知名的小乡村,我坐上了车,看着养育了我数年的故土渐行渐远,缄默无言。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走这一趟奔赴城市的旅程。只有那没有众星环抱的月与我伍。

到城里后,上了小学,住了新家,与不太熟悉的父母一同生活,一切都变了,不再同故乡一般。除了那夜里恪尽职守的一轮皎月,一如故乡模样。

于是每晚,在每一个云淡风轻月亮舍不得离去的日子里,我又开始窥望她。一点点月光洒向树枝留下婆娑树影,一片片月色轻轻笼罩沉睡的世间万物,像是一层薄纱,轻轻掀开,还能看见一个白色的梦,清光照亮了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照亮了我来时的路。我竟发觉,我开始眷恋那一片月。

月光找回了我记忆的归路,将我牵回了那个破烂的小村户。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小桥流水,没有黛瓦红墙,有的只是与玩伴游乐的欢声笑语,是调皮的自己被奶奶追着打的图景,是日日清早铁碗里一碗麦片的悠香,是泥巴路、小狗肚、学堂处……应是上天有意,将过往的剪影化作月光,一点一点赠给我。我便用那白色的梦编织成网,小心翼翼地装着这银色碎片,装着心中的一片月色,留着、留着,当作回忆拾取。

或许是月色醉人,或许是夜里的我们总是容易与感伤的自己相认。望着那当空皓月,我时常红了眼框。我想,我终是读懂了那首诗,看穿了那杯酒,听清了那声浅浅的低吟。

我想我本不应该讨厌月亮,因为它并不等干悲伤,只是每当人们看向她时,那思乡之情便再难克制,喷涌而来,千军难抵。无奈归家之路望不到尽头,岁月并不为谁停留,现实的残酷不平褶皱。思及至此,悲伤就如流动的情绪,逆流成河,万马难挡。只是令人欣慰的是,那些隔着遥远的时空的诗词故人也难逃思乡的宿命,将内心最深处的眷恋化作笔尖脉脉,留给后人,也献给月光。

现在,我仍喜欢在深夜仰望月光,话思念之至,念月色缱绻,道醉酒诗词,紧紧捧着心中的一片月。

毕竟唯有那婵娟,千百年来,故土或他乡,不曾改变,已然化成永恒。

“我曾以为了无牵挂是句空话我曾以为茕茕子立是别人的故事,后来我被梦想推向了断崖,被妄想侵蚀了孤勇,又被坦诚刺穿了胸口。他说人生是笑得有滋有味,我说还有哭得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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