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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风轻柔,月华如昼。
我和锦婵从山下的酒馆半醉而归,歪歪扭扭地相互搀扶边走边唱,回到山上,天已然半明了。
锦婵吵着要喝凉透了的山泉水。她说,“姐姐,我口渴得厉害,非喝上风鸣泉的水不可了,帮帮我嘛!”
我最受不了的是锦婵的撒娇,一个桃妖撒起娇来是什么样子的你一定想不到。眼睛放着妖媚的光,空气中满是甜香,腻得我也口渴难耐,“好,好,不要说了,我去就是。”
我半梦半醒地离开家,去山顶的泉眼取水。几只早起的鸟唧唧喳喳落在我肩头,“你喝酒了,薰?你头上的花枝都泛着酒香,是不是也醉了呢?”
“是啊!”昨晚的海棠结入口甜香,悠长浓烈,我一不小心就放肆起来,喝得太多了。
“薰,你要去山上取水吗?薰你今天要做什么点心?”
“薰,你快走几步,前面的崖边有个男人吊在那里,貌似是死了。”
等我跑到崖边只看到一只袖子挂在小树上,下面像香肠一样斜斜地悬着一个男人,我拉住那袖子,透过薄薄的一层外衣,那人的手凉极了,我几下把他拉上来扔在地上,他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腹部破了一个洞,汩汩地淌着血。
“快,帮我去弄点泉水来。”
我一只手按住那人的腹部,另一只手的掌心绘出一个红色的光圈,光圈环住他的腹部,慢慢收缩,很快他的伤口就结了痂。我接过两只画眉鸟抬来的水壶,捧起那人的头,把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他长得极好看,双眉如黛,五官立体,紧闭的眼睛下纤长的睫毛末端泛着金黄色的光,左眼角下一颗红色的小痣,微微凸起,我用手指轻触了一下,又连忙缩回来。而他依旧皱着眉毫无反应。
“薰,他不会死了吧?”
“谁知道呢?看他的造化了。”我把他放在向阳的山石上躺好,脱下粉色的外衫盖在他身上,他腰间有个东西泛着幽黑的光,我伸手去触,还未碰到,就传来一阵刺痛,我的手指被灼烧出一个水泡,我一哆嗦缩了回来,瞬间酒全醒了。
“玄铁牌,他是天师?”
我的小伙伴们听我这么一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转头山坡上就只剩下我和那个躺着的男人了。“噢,天呢!这些长翅膀的这么无情。”我回望了那个男人一眼,又绝望地扫过一个活物也没有的山坡。
“薰姑娘,那群鸟儿胆子小,你别见怪。你瞧,有老夫在这里陪你呢!”我低头扒开草丛,最义气的龟爷爷趴在大石头下面伸着青筋暴突的脖子扑腾着。
“我还真得谢谢您老!”我拨开石头放他出来,他舞动着小短腿一溜烟似的连滚带爬消失在草丛里不见了。
我倒也不觉得奇怪,我们这些虞山上的精怪虽然各个都会一点小把戏,但也是勉强保命而已,说起来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逃命了,对于他们的谨慎和胆小,我自是懂得的。我索性坐在石头上打量眼前的男人。
天师是我们妖的克星。他们的玄铁牌配合修炼的灵力能够直接取走我们妖的全部九条妖灵,没了妖灵,妖生也就结束了。
山间愈发安静,一丝声音也没有。我俯在那个男人的胸前听他似有似无的心跳,人类虽然脆弱但也有值得我们羡慕的地方,他们有心跳,一颗鲜活的心脏是我们妖修炼千百年也不可企及的。如若能够得到一颗人的心脏,对我们妖的好处也是巨大的,如果那恰好是个天师的心呢?
我拨开他的衣襟,画指为刀触上他心跳的位置,那里的皮肤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我有点窃喜,用手指轻轻触了触,一点点温热顺着指尖传来,我想起了那熟悉的感觉,一颗心在我垂手可得之处,我在那里轻画,描绘出心脏的样子。他的眼皮跳了跳,干涸龟裂的唇微微张开,我慌乱掩上他的衣服,落荒而逃。
2.
风鸣泉的泉眼里涔涔不断地涌出清泉,掬起一捧喝下,甘甜清冽,整个人都跟着舒爽起来,我把水壶装满了就往家里走。
锦婵还趴在门口的软榻上呼呼大睡。说真的,她实在是太美了,粉嫩的脸蛋配上精致的五官,加之与生俱来的甜香。也难怪后山长生洞里那个狼妖对她贼心不死,反反复复来软磨硬泡。
“锦婵,喝水呀!”我推醒她,“别睡了锦婵,你醒醒!”
锦婵伸个懒腰,“薰,你去挖井了,取个水要这么久?”
“笃笃笃”,门外响起敲击声,“锦婵,快去开门!”
锦婵终于懒洋洋地从榻上爬起来,“是谁?”
“锦婵小姐,是我啊?望月。一夜不见甚是想念,来看看锦婵小姐有何差遣!”
“我?有什么差遣呢?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浑身舒爽了!”锦婵扭着腰肢漫不经心地瞥了狼妖一眼。
“锦婵小姐瞧您说的,我这不是仰慕您吗?有什么差遣您只管说啊!”
“那就,除尽世间天师吧,等到人妖和平共处那天,我就从了你!”锦婵说这话的时候咬着后槽牙。她的确是有这个愿望的。不光是她,我们所有的妖对那些天师都是又恨又怕的。
我下意识地摸摸烫伤的手指,想起那张苍白又俊美的脸。我大概是做错了事,怎么会救了一个天师呢?
“锦婵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虞山一带已经没有一个天师了,就在昨天晚上我还杀了最后一位,不信,你就随我去山上看看,我把他扔到了悬崖下。”
“看就不必了吧?望月洞主的勇武谁不知道啊,难道您不怕吓到锦婵小姐吗?”我忙送上一杯香茶。
狼妖接过我的茶,“也是,也是。薰小姐最明事理,您来帮我评评理,这虞山方圆千里,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倾国倾城的锦婵小姐?”
狼妖下巴高高抬起,一脸的自信。
“还真是呢,这虞山一带的大小精怪还不都仰仗着望月洞主的庇护嘛!”我倒也不是拍马屁,自从师父死后,虞山就成了其他大大小小妖怪争相抢夺的地盘,幸好有这狼妖,他虽然跋扈,对山上的精怪又凶,但仗着他能打能刚的个性保得虞山上的精怪享受着暂时的和平。大家对他是又敬又怕,平日里连多说两句话的都少有,也就是我和锦婵,还能和他聊聊。
其实锦婵不是不喜欢狼妖,他高大帅气一表人才,又加之早请安晚汇报地不断巴结讨好,锦婵受用得很。
“我还有事情,先出去一下,你们慢慢聊!”我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不能让望月见到那个天师。
我急匆匆把天师转移到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给他喂了一些水。他脸色苍白,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已有所增强,像睡着了那样。能做天师,当然不是白给的,我相信他们自有一套修行的法门。
3.
第三天,我为天师熬了鱼汤,他喝下去眼皮又微微抖动了几下,在洞口投射进来的微光中,看得我紧张得红了脸。
我慌忙丢下盛汤的陶罐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山顶。
“薰,你要去哪里?”
“薰,那个天师怎么样了?”
“千万不要告诉狼妖这里有个天师,否则我就死定了!”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对那两只画眉说,“我去找五婆婆!”
“不要吧?你找五婆婆干嘛?她可是个巫妖,她会买走你的妖灵的!”
我一挥手一团海棠花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小画眉的尖嘴上,“别啰嗦,乖乖!我不卖就是了!”
五婆婆是一只搞技术的乌鸦怪,据说她在虞山炼了几百年的药了,她有个法力无边的仇人,她的丈夫就死在了那个仇人的手上。
五婆婆家住在一棵大橡树上。我在树下的野葡萄藤上仔细寻找,捉住那根挂着蓝色星星的藤,轻轻一拉,上面缓缓爬下来一只长脚怪,他用黑布蒙住我的眼睛,耳边一阵风声过后我就到了五婆婆的炼丹房。
里面大大小小几百个黑陶罐子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个陶罐旁边都有一个长脚怪舞动勺子搅拌着里面各色的液体。我正打算挨个看看,忽然有一只手一下子把我拎了起来,“薰丫头,你可是想通了?”
“五婆婆,我,我可以卖掉我的第九条妖灵吗?”
“不不不,我只要第六条!”她手一松,我落在了地上,她转了转脖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倏地怼在我眼前,“第六条卖给我,再过个百八十年又可以长出来。”
我沉思良久,失去第九条妖灵,我只是法力小一点点而已,如果失去第六条妖灵,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会从中午开始直到第二天天明,时间慢慢缩短,也许要再过个百八十年,我才可以像现在这样拥有正常的睡眠时间。
“我,我再想想吧!”我犹豫着想要离开。五婆婆硕大的翅膀扑棱棱挡在我面前,“来都来了,薰丫头,你可是有求于我?”
“我想要避气丹。”
“嗯?哈哈哈……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但是有些事情可是等不了的哦……”五婆婆放声大笑,“避气丹我还有一颗,这颗要是用光了就要等个十年八年的了。就在昨天,隔壁山头的蜈蚣精还来问过的呢!”五婆婆手里上下翻飞扔着一颗白色的珠子。我终究还是没有径直走出那间屋子,闭上眼睛站在她面前,“就用我的第六条妖灵与您换避气丹!”
“这就对了嘛!”五婆婆心花怒放。她想要我的第六条妖灵做药引炼制她的新丹药,至于药效我不得而知,但她说为了纪念我的奉献,她给这还未问世的丹药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那名字和无忧酒馆的那款酒一样,叫“海棠结”。
4.
用了避气丹,妖气就可以完全隐藏起来,我头顶的花枝也都消失不见,我站在铜镜前翻来覆去地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而不再是一只妖了。
我又摘了一些野果,跑到山洞前面,扶正了发髻,万分期待又心情激动地溜了进去,那个人正对着洞口闭着眼睛打坐,陶罐里面的水已经光了,旁边的果子也不见了,我放轻脚步把山果放在洞口位置,慢慢靠近陶罐。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我被吓了一跳,忙站住,呆呆地盯着他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下是天师玄远,请问姑娘芳名?”他起身,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手上托着我那件粉色的外衫。
“我是薰,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你?”我接过外衣,正视他,他的眸子是深黑色的,闪着微波,像虞山夜晚最亮的那颗星星。
“我已熟知了薰姑娘的脚步声。”
啊?原来他睡过去时,耳朵也是醒着的?
“薰姑娘住在哪里?这山上有妖,姑娘一个人走来走去很危险的。”他笑着打量我。
我很庆幸果断与五婆婆做了交换,不然这会儿肯定被他发现了我是妖。
“我住在山脚下,是,是,是这附近的猎户。”他的样子搞得我很紧张,莫名地想靠近他,又有点害怕,我下意识地看向他腰间那黑色的牌子,抓起陶罐就想逃。
“薰姑娘,留步,留步!你又不是妖,见到我跑什么呢?只有妖见了我才怕呢!”
“谁怕了?怕你干什么?”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故意挺直了身板。
“好,好,薰姑娘,能扶我出去晒晒太阳吗?”他嘴角噙着笑,微微弯着腰。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他一坐到门口的山石上就闭上眼睛,我松了一大口气,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每与我对视都让我慌张不已。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我望着脚下越来越短的影子,想起我刚刚卖掉的第六条妖灵。
“好啊,我肚子正有些饿呢!”他眯着眼睛看我,“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必了!”我拎起陶罐,对他笑了笑,“累了就去睡吧!洞口还有野果子!”
我跑得脚下山风四起,一路上也没遇到那些精怪们,真好笑,他们莫不是也不认识我了吧?
锦婵一个人在屋子里制作香料,她把几种香草按照比例融合在一起,调制成一种非常好闻的香,她说日后可以靠兜售这种香谋生。
“薰,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锦婵前前后后围着我绕了三圈,“你一点都不像一只妖,我差点认不出你!”
“嘿嘿,五婆婆的药果然好用啊!”说完我就倒在了床上,一股没来由的困意袭来,我的意识瞬间走远了。
5.
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上爬起来,我以后可要有效利用醒着的时间了。我顺着山间小路向山顶狂奔,第一罐山泉水用来做鲜花饼再好吃不过了。我把水取回家,面粉和好,馅料调香,锦婵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一看到我,她瞬间来了精神。跳起来捉住我的胳膊,“来来来,薰,你给我说说清楚!你和五婆婆做了什么交易?你怎么会睡那么久?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甩着长长的袖子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挖起一点面粉涂在她的脸上,“慢慢说嘛!你转晕我了!”
“你赶快跟我交代!”她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凳子上。
“我用妖灵换了五婆婆的药,你看,任谁也看不出我是一只妖!”我挣扎着站起来在锦婵面前转圈。
“做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做人?”锦婵滴溜溜转着大眼睛,“你用掉了第六条妖灵?”
“我还剩下八条呢,足够了!”我拨开锦婵,“你让让,别耽误我做烤饼!”
“你,你,你还有心思做烤饼,没了第六条妖灵你的修为就减半了!你这个傻子,你到底要做什么,薰?”
“我喜欢上一个人!”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是个天师,望月杀的最后那一个,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他了。”
“你疯了吧!薰,我们去找五婆婆,把妖灵要回来,不这样好不好?”锦婵大哭起来,拉着我的袖子,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
“来不及了,我亲眼看见五婆婆把我的妖灵投进了炼丹炉!”我挣脱开锦婵,帮她擦了擦眼泪,“好好利用我醒着的时间,不然等下我休眠了,你想找个说话的可就难了!”
我把饼丕放进烤炉又给锦婵煮了一壶美容茶。她一直围在我身边转,“带我去见见他!我要看看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不行的,锦婵,他是天师,你的妖气藏不住的。”
“笃笃笃”门外传来望月的声音,“锦婵小姐,早安啊!”
“快,你的望月来了,帮我掩护,不要被他发现!”我忙把锦婵推向门外。又把烤好的饼和热茶各倒了一半,顺后门溜了出去。
玄远斜靠在洞口,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眯着眼睛望着我上山的方向,见到我他愣了一下,瞬间提起一侧的嘴角,“薰,你终于来了!”他垂手立在洞旁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的脸忽然一热,“让你久等了!”
“真是太久了,我担心我会不会再见到你,别乱跑了,你知道的,这片山上有很多凶狠的妖怪!”
我想说妖怪也不全是坏的,至少我见到的就都是好的妖怪,但我终究还是没说。
“尝尝我做的玫瑰饼吧!”我为他斟了一盏茶,拿起一个金黄色的饼递到他手里。
我,海棠妖,薰,也有一项生存技能。那就是各种点心入口即知原料,并能模仿那个味道制造出来,这世上绝无第二种糕点是我吃过又做不出来的。除了那种,那种我至今还没有勇气尝试。
“太好吃了,与我以往吃过的玫瑰饼都不一样,有玫瑰的香气但更绵长,香酥软糯,入口香甜。”玄远闭着眼睛慢慢品着我的玫瑰饼,长而黑的睫毛在他脸上映出两道阴影,他淡粉色的薄唇嘴角轻轻上提,两腮微动,忽然他睁开了眼睛,晶亮的眸子闪着光,“薰,薰,薰,你……”
他不断重复着我的名字,我忙放下陶壶,看来这人模狗样的天师不过是个吃货,我豁然开朗,我可以试试先捉住他的胃?
“薰……水……”他一只手捂着喉咙,一只手指着我,脸涨得通红。
不得了,原来是吃得太急噎住了。我忙倒了一杯茶对着他的嘴灌了进去,陶罐撞到他的牙齿,“叮”的一声。
他瞪着我,前襟打湿一片,大概是被我的速度惊到了吧!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用手捂住脸,顺着指缝偷偷看他。唉,刚刚一着急就,就忘了装斯文了。
“我,我还能再吃点吗?”良久,他“噗”地一声笑了。
我忙又抓起来一块玫瑰饼,堵住他的嘴。
没多久,我拿来的点心都被他消灭干净了。闻着味道而来的画眉唧唧喳喳在枝头议论我外形的变化,怪我没给他们留下一块糕点,我背着手扔出去两团海棠花赶走他们。这可是我专门为一个人,为一个男人做的,岂是谁都能吃的?
我和他并排坐在洞外的石头上,他用袖子擦着那块黑色的玄铁牌,“每个天师都有一块玄铁牌,这可是比我们的命更重要的东西,你知道吗?”他举着牌子靠近我。我忙躲开,“那你还不好好收起来,要是丢了就没命了不是吗?”
他昂着头远远盯着对面的山坳,“那只狡猾的狼妖,等我抓住他一定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要把这片山头的妖都消灭干净,看他们还敢不敢出来害人!”
我很庆幸我没有心,不然要被他吓得跳出来了。
“也许不是所有的妖都是恶的,他们有的就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不想伤害谁!”
“你相信有清白的妖,从来没有害过人的妖?”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想说,比如我,可我忽然想起那个人的脸,她高高举起手里的篮子跪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求我放她一条生路……
“有吧!”画眉,龟爷爷,那些草妖,他们都只是在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怎么会呢?你不要太天真,薰,凡是有点能力的妖,都是要害人的,有的可能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内心里依旧是凶残的。和我下山吧,这里太不安全,尤其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他捉住我的手,“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我抖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是发现了什么吧?发现了我其实是只凶残的海棠妖?
太阳渐渐转到了洞顶,我慌忙起身,“我跳个舞给你看!”
我旋转着,裙摆上泛起点点粉色的光,他微笑着透过那光看我,我加快速度,越转越远,在太阳转到洞顶的时候跑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我依旧早早起来做好新的点心,煮好香茶给他送过去。他依旧在洞口处张望,见到我他忽然松了一口气,“薰,你怎么去得那么久啊?”
“我家离得远啊。”我随口回答着,举起一个莲子酥贴上他的唇,“尝尝这款吧!”
“咦,你的天师牌呢?丢了吗?”我发现他腰间那黑色的玄铁牌不见了,拉过他一圈圈地找,“你不是把命都丢掉了吧?”
“你不喜欢,我就把它藏起来了啊,谁都发现不了!”他轻笑着看我,眼睛弯成小小的月亮,我也弯着眼睛看他。
“你知道吗?这虞山的星空真是太美了,一个人看好孤单的,晚上陪我一起看星星好吗?”他边吃边说。虞山的星空的确很美,在我可以熬夜的时候,我是每晚都会躺在树梢上看星星的。
“但是,我有病,每到下午就要开始休眠,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会完美错过星空!”
“嗯?那该多遗憾啊?”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他转身进了山洞。我喝着茶,吃着点心,直到全部食物都进到我的肚子里,他才满头大汗地从山洞里出来,“快进来,薰!”
我被他推进山洞,里面黑乎乎的。
“你抬头看!”
山洞顶上星星点点发着光,连成一大片,真像极了璀璨的银河。“你怎么做到的?”我跳着惊呼,“真是太美了!”
“其实虞山的星空要比这个美一千倍也不止。”他轻叹,“真可惜你看不到!”
“不,不是的,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星空,真的!”
“薰休眠的病可以治好吗?”
“嗯。”
“我一定要帮薰找最好的医生。”
那天我错过了最后的清醒时刻,意识远去的瞬间,我才想起来,但是已经迟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星空已经不在,旁边坐着玄远。
6.
“和我下山,做我娘子好吗?我实在不想这样等你半日加上一夜才能见到你。”
“我的病,你不介意吗?”
他一笑微微低下头,“这有什么问题吗?只是我陪你的时间会长一些,你陪我的时间也没有变短啊,薰!何况,我们还要治好它的。”
我很激动,回去辞别锦婵就要跟着玄远下山。临走时锦婵搂住我的脖子哭得梨花带雨,“薰,你一定要多动脑子,发现那人的邪念了千万记得跑回来,或者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她把一束神识系到我的发髻上,只要松开这条红色的丝带,我就会去救你!”
我也很难过,离开熟悉的虞山我很舍不得,但是前面有玄远等着我,他长身玉立地站在虞山最大的那棵海棠树下,靛青色长衫在落花中微微摆动,他回眸一笑,露出明朗的笑颜,“薰,我们走吧!”
我假装听不懂画眉鸟哀婉的鸣叫,假装不介意身后龟爷爷叮叮当当的脚步声。我甚至假装看不见山路上随处可见的桃林。山下,不,是玄远,他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何况是开一家点心店,做一对寻常夫妻呢!
我们的小店就开在虞山两里之外的禹城,店里每天都会推出一款新的点心,每款点心都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很快,我的小店在禹城便声名远播了,我和玄远也过上了普通夫妻的生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店的女主人只工作半日,其余时间都是一个白胖的女人守在店里。而男主人是个不太称职的捉妖天师,无论他怎样火眼金睛都没再寻过一只妖的踪迹,他每天只忙于拜访各种名医。
幸福总是充满甜蜜又令人提心吊胆的,而那些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总会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某一天突然惹出来一场祸来,让人猝不及防。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与玄远讨论新品要做什么。
“如意糕,”他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做如意糕呢?”
“你喜欢吃?”我惊恐地抬过头去看他,我曾经吃过一种最美味的如意糕,那种味道深深刻在我的舌头上,我闭上眼睛还能回味出藏在味蕾深处的香甜,像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触目惊心。
“喜欢,我最喜欢吃的点心就是如意糕!”玄远轻轻抚了抚我的头,“薰做的一定最好吃!”
我做了如意糕,和我担心的一样,玄远吃得泪流满面。他靠在我的床头,“薰,你是会做这款如意糕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人是我娘。”
我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我死死地闭上眼睛,就好像这样那些过往就会不存在,那个失去心的妇人就不会在我梦里夜夜纠缠一样。
“薰,你可曾见过一个妇人?她带着一篮如意糕。”
我把那根木钗放在床头,有一些事情我也瞒得好辛苦。
十年前,我和锦婵的师父被一位天师所伤,一息尚存,他说,只要吃掉一颗心,就会活下来,他太想吃掉一颗人心了。我就去路边蹲守,等到天黑只来了一位妇人,我取了她的心。但师父却还是去了……
我很庆幸我失去了第六条妖灵,这让天大的烦恼都在睡梦中过去了,如果玄远想要杀我,就随他去吧。
7.
天是暗的,周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这不对,我已经死了吗?床上的帷幔一动不动,周围没有玄远的影子,我忽然很痛,一种没着落的空空的痛缠绕在我的身体里,我似乎失去了重要的器官,跌跌撞撞出去寻找玄远。他去哪里了?
世界变了,远处滚滚的黑雾铺天盖地像一只怪兽缓缓靠近,所过之处人畜无声,草木枯竭,一切都变成了黑灰色的死寂一片。
“薰,快走!”玄远高高举着那柄黑色的玄铁牌,玄铁牌中放出一团团白色的光,黑雾似乎被击退了,又瞬间集结起来继续靠近。
“回虞山去!”玄远双手发力,白光范围逐渐变大。
“玄远,发生了什么事?”
“是瘟神!他来了!”
黑色浓雾滚滚压过来,玄远力有不逮后退一大步。
他一把把我拉到身后,“去虞山!狼妖也许能帮上忙!你去找他!”
“狼妖?”我拉住他的衣角。
“是狼妖,他最勇武了!”他没看我,又挥出一波白光,黑雾渐弱,瞬间又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
我扯开头上的发带,和玄远并肩站在一起,“对不起!”
“瘟神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还不用力?”他咬牙切齿地发着力。我也使出全力和他一起抵抗着来势汹汹的浓雾。
不多时,山上的大小精怪们在狼妖的率领下列阵而来。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五婆婆似乎很兴奋。
狼妖一声号令,一群长脚怪一波一波地把各色药丸投向浓雾,瞬间,天地间盛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焰火,噼噼啪啪声在天空中炸起,浓雾一点点缩小再缩小。忽然玄远出现在浓雾的顶端,他苍白着脸,玄铁牌四分五裂碎在当场。我飞身上前伸手去拉玄远,“不要伤害他。”
“哈哈哈,”一个声音自雾中发出,“什么时候天师和妖联合起来对付我了?难道妖不应该和我一伙吗?”
“薰,走开。”玄远睁开眼睛,对我扯了扯嘴角,他的前胸不断有血涌出来,靛青色的长衫已经染上了一大片红色,我心痛极了,“玄远,对不起!”
我用尽全力释放出我的元灵,一瞬间我化成一株巨大的海棠,花瓣如刀飞向瘟神。浓雾渐渐分开,玄远被高高抛向空中,我飞身去接,浓雾中凸出一柄黑色的利刃瞬间洞穿了我的后背。好痛!
落地的瞬间,锦婵接住了我。
“让你尝尝我的海棠结。”五婆婆丢过去一只陶罐,里面带着热度的粉色液体忽然把黑雾团团包住,黑雾瞬间膨胀起来,粉色也跟着膨胀壮大。
“就差一点了,它怎么不燃烧呢?”
“快,把它点燃。”五婆婆大喊着,长脚怪们又扔过去好多燃烧着的陶罐。可粉色的雾团就像被保护起来一样,在焰火中脱离开去,一颗火星也没带走。五婆婆大惊,飞身冲进黑雾里,同时冲进去的还有锦婵、狼妖和虞山上大大小小的草精山怪。
我伸长枝干接住一个焰火似的陶罐,以海棠花妖的第六条妖灵为引制作而成的丹,当然只有海棠木才可以点燃!我把着火的枝干伸长再伸长,伸到那团粉色雾气的顶端,我的胸口在燃烧,手臂好热,浓雾“噗”的一声终于烧成一簇火焰,一张乌黑的大口逐渐幻化成粉色越拉越大炸裂为碎片,渐渐消失不见,天地间似乎清明起来,而我也在最后变成了一抹灿烂的红。
8.
一场大火过后,又迎来了一场大雨,禹城那些黑灰色的泥地里长出了很多纤弱的绿苗。几日过后竟也郁郁葱葱连成一片。
锦婵和望月在次年的花开时节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虞山的大小精怪们都来参加了,锦婵说,“要是薰还在就好了……”
望月环住她,望向不远处那棵焦黑的海棠树。
有个男人在树下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两杯酒和一盒点心,他捏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边吃边说:“还是没有你做得好吃啊,薰,你走之后,我尝过了禹城所有的点心店,都没找到你的味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你做的如意糕呢?”
他把两只酒杯放在一起碰了一下,一杯酒倒在海棠树下,又仰头喝掉另一杯,“如果你能回来,就算是几辈子都不让我吃如意糕又能怎样呢?”
他整整衣襟,缓缓向山下走去,青衫依旧,背影寂寥,山风吹起他的鬓发,似有轻声呢喃,缠绵不绝。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焦黑的枝干旁一根细嫩的枝条正奋力地向上伸展着。
万物有灵,生生不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