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庄子《如梦之梦》
道家原本是先秦诸子流派中最具有气质的一派,不同于儒家所推崇的那种庄重严肃的礼学体制,它更加的自由奔放,充满开阔的想象力,给中国古代不少的文人提供了福祉。而在中西文化冲突的20世纪,这个中国文人对自己文化反思和批判最频繁的一个时期之一,因为自身偏向消极出世,超脱于世的道家文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诸多的指责。但在批判道家的潮流中,却依然可见它的追随者。林语堂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京华烟云》每卷都会引用一段庄子的语录为题旨—这还只能初见林语堂先生对道家的尊爱。下面我就斗胆借用庄子的《如梦之梦》来对其中人物的内核做一番剖析。
曾平亚、冯红玉—浮生若梦。曾平亚年少多病,他几乎是倦怠着对待弥散的人生,在曼妮的爱点燃他枯竭的心火时,命运却强行用一个粽子堵住他诉苦的道路。冯红玉也是娇弱多病,心思极度脆弱敏感,与表哥阿非两情相悦,本以为她会拥有幸福的人生,但她仅因自己的捕风捉影,就失望灰心,自我了断。他们的人生好像真的就是短暂虚幻的梦境,从消极到希冀,从希冀到消极,不曾随波逐流,却陷入洪流。
曼妮、曹丽华—若梦非梦。曼妮与曹丽华都是为爱而沉沦,曼妮或许也对与恢复健康的平亚共度余生抱过幻想,曹丽华真切幻想曾荪亚能放弃家庭跟她在一起,但终究人生不是幻想的梦境,梦醒了,终究是要碎了。
姚体仁、曾荪亚—浮生何如。姚体仁娇生惯养,叛逆风流,他不明白自己人生真正要走哪条路,反正父母期望安排的路是决计不长久。同样为少爷的曾荪亚则是“顺从”,性格活泼好玩,对婚姻大事,分家产等很多人生大事基本上都是跟着父母妻子的决定走。他们不知疾苦,被保护着长大,看似光鲜亮丽,但到死也是不知道人生到底该怎样过。
姚木兰—如梦之梦。这种跟第一种“浮生若梦”有一定的区别,只有经过前三个阶段的挣扎,迷惘,思索的人才能达到最后这种自由超脱,自我支配人生的境界。姚木兰,作为“道家的女儿”,她对人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道家倡导无为和不争,无为指的是顺应变化。面对和曾荪亚的订婚,她认为是命中注定,采取顺势而为的态度,但面对他的出轨却不软弱退让,而是徐徐图之,将丈夫拉回正轨;在婚姻生活中,她会依照四时的变化而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舒适而有情趣,这是道法自然的体现;她有着各种奇思妙想,随时随地都能想出跟丈夫过什么样的日子,被称为妙想夫人,喜好自然,热爱游山玩水,这不正是“逍遥游”的体现?
但在国家危亡的背景里,如果仅仅只是写到木兰等人如何顺其自然过上太平舒适的生活再在乱世中如何躲避求安打止,不仅木兰以前的所有道家色彩都会被诟病,也会全然让这本书仅仅到“成为记录富贵人家生活”的话本子打止。所以林语堂先生在最后一卷“秋季歌声”中将道家“为之用”,在人物原本平稳的生活施加外界的矛盾,从而引导人物真正的内核。木兰在面对日寇侵袭,子女被害时,她没有选择像曼妮一样绝望自杀,而是选择加入爱国卫家,全民抗战的洪流。如果说木兰以前的生活是于温暖的茧中构建自己的小小世界,那么当她选择抗战之时,她就是挣脱以往的茧房,最终达到化蝶之境,成为直面世间纷乱的蝴蝶。有人说,这不就是儒家入世的思想,违背了道家无为的思想了么?不,恰好相反,在林语堂先生的理解中,道法自然,无为真正的境界实际上是有为,有为恰好是为之无为。它与儒家的入世有本质的区别,儒家之人入世作为而留于浮世继续作为,道家之人作为而回归己世,自然而行。木兰始终是道家的女儿,但她也是常人的女儿,在命运的重压下,她选择顺应了另一种俗世的潮流—保家卫国。可以猜测,如果抗战胜利,木兰会选择怎样回归的生活?有道心之人,无为是为道,有为是卫道,最后回归于道。
著名文学理论家林义曾以非常动人的语言说过:“不同儒家和墨家,……它(道家)在许多批评和指责面前似乎没有多少火气,而是在某种以柔弱胜刚强的姿态中,渗入了那些想在忙迫中求裕如,躁进中寻超逸,动荡中觅消闲的人们的心灵之中。它以自身文化性格的引人瞩目的柔韧性和弹性,成为各种文化思潮冲突中的润滑剂,成为暑热天气中的一片荫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华华浮世纷乱生,不如引道入心,安稳处循自然,苦难处寻自然,为自己求得不违己心,不悔临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