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年糕

一旦开始恋家,就嘴馋。饿,想嚼点什么。简而言之,家乡种在你身上的,就是那股“味道”,靠着它忽近忽远地吊着你的心。黏,挠,又欲罢不能,像个久经情场风情万种的罂粟女子。


年糕,再也没有吃过比家乡更好吃的年糕了!恕笔者急切炫耀的心再懒得搜肠刮肚一些好听的形容去描述。转念一想,便姑且捣蛋似的用高尔基的名言“真正的语言艺术总是朴素的,很生动,几乎是可以感触到的。“来搪塞自己。毫不夸张,写到这里,我已咽了两次口水,甚至凭空张了张嘴,仿佛嘴里真有实物似的。


若不是执着的年糕爱好者,大概率并不了解这位“主食替补选手“,我也从未查阅资料或百科全书,一切全凭了味觉——食物的终极考核官。我生长在宁波,以糕团闻名的城市。永远别试图从谁的嘴里撬出”正不正宗“的答案。因为之于本地人而言,特产只要不来自家乡,入了嘴就总是差点火候。负责考量的味蕾本就极为严苛,再与心目中蒙了纱的家乡味道对比,高下立见。一句”不正宗“便顺着叫嚣着寂寞的齿缝中脱口而出了。啧啧,还是馋虫作祟呵!


真正有韧劲的传统年糕都是手打出来的,你或许从未听闻。一把巨大的木槌,一张圆形石砧板,一个大汉,一撸袖,一唾手,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往实里一踩,马步一扎,右手扼住棒槌的“七寸“,左手扶住柄尾,一猛劲,向上一抡,到了适当高度左脚小腿一个发力,木槌在那白茸茸一团上重重落下。这串一气呵成的动作算一个来回。

你或许疑惑:什么样的成品才算”过了审“?——直至大米的颗粒感消失殆尽,却道送入嘴的口感是细滑绵密的即可。经过”千锤百炼“的年糕团免去了二次加热的麻烦,如若你懂得摩擦生热的道理,便会在惊诧于它来之不易的同时,心中充盈着食物带来的感动。

手打年糕是没有形状的,最原始的出厂设置与一个面粉团无异。当地人的传统吃法是揪取一小块用擀面杖摊平后,加点热乎乎的馅,最后裹成饺子状饰以花边,朴素名曰:”年糕饺“。至于馅,除了常见的以红豆沙、芝麻糖为首的甜口馅,以咸菜、萝卜干为首的咸口馅,还有一位特色选手:大头菜馅。若要形容,必定是咸、鲜二字,点到为止。欲探究竟,一试便知。这道朴实无华的美食就连包装也是无法更精简的一层塑料薄膜,正好使得来自指尖温热弹性的触感缠绕上极致满足的味觉,汇合成难以磨灭的记忆种在宁波人的心田,化为乡土情结的一部分。

要怎么形容年糕的口感呢?但凡一咬便软榻下来嵌进齿缝的,绝不算得上合格的年糕。它必须有股回弹的劲道在里面,就像叛逆期不听话的孩童,非要四五个回合才肯败下阵来。“唇枪舌战“的征服欲为这场品尝盛宴增添了不少互动和趣味,使得食客们越嚼越上瘾,不肯减下向嘴里投喂食物的速度,直到腮帮子隐隐犯了酸,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筷子,但也只是中场休息——盘中餐未消灭干净,战斗九没画上句号。

宁波人吃年糕的讲究,远不止体现在对年糕本尊地严苛甄选中。用于增味提鲜的配菜更是随着地区、时令而变化多端。最经典的莫过于十月入秋的螃蟹炒年糕了。宁波本就地处沿海,旺季时的螃蟹只只肥美新鲜。蒸熟后拦腰一切放入锅中和年糕一起翻炒,蟹的鲜味正好由于年糕的黏性,毫无招架之力地粘连上,辅之以因不留神的锅铲碰掉了的少许细细碎碎的蟹黄,最后还有酱油的咸香气,可谓吸收了天地之精华。哟,原来年糕还是个“城府极深“的主,为了挫挫螃蟹的锐气,坐稳当红花旦的地位,夺了别人的”仙气“为自己所用,霸道啊霸道。


这是另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上场:荠菜炒年糕。切荠菜的精细活极考验做菜师傅的刀工。菜叶最终的模样要碎小而匀称才有资格下锅,成为年糕的最佳伴侣。这道菜肴的关键便是油、水、盐、酱油的精妙配比。只有恰到好处,年糕出锅才是油滋滋,玲珑剔透的样。每一筷年糕都包裹上碧绿外衣,鲜亮晃眼。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甚至能觉察到吸了油的年糕在齿间摩擦而微微爆浆的口感,一同迸裂在口腔里的还有荠菜的清爽和调料的鲜香,后味无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吃荠菜炒年糕时,总得做好菜叶偷偷潜入齿缝的准备——若是真“中了彩“,倒还可视为一种炫耀的资本——人间美味,我有你没有。此时饭桌上总会传来一句戏谑的玩笑话:”怎么,藏在牙缝里留着当夜宵吃?“


家乡的年糕才不止这些花样哩!最特别的当属年糕片了。为何叫它“特别”?只是因为我从未在别处看见有卖的罢了。在孩提时代的零食界里,它可是能与薯片一较高下的存在。同是脆而薄的一小片,口感其实大相径庭。你若细细观察年糕片的表面,会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透气小孔。当你放进嘴里,这些小孔便会迅速吸水。若不急于吞咽,年糕片会因那吸力而黏连在舌头上——对于五六岁的孩童而言,这是一场多么令人着迷的“魔法”表演啊!隐秘而又能刺激感官的互动总能令人不知厌倦。信不信由你,这可比嚼薯条有意思多了。直到现在,若我回家的当儿正好能吃到,我还是会童心肆虐,把挂着一片年糕片的舌头趿拉在外面,挑衅似的晃上两晃,好像有超能力般的示范了一个“高难度动作”,与小时无异。

……

列举不尽了。落笔至此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后气温骤降,深秋的威力这才显露出来。又忽地被这冷意引开了思绪:只有打小吃年糕长大的人才懂得,越是天寒地冻,年糕才越是好吃。分神间,正好收到母亲发来的语音问候:是用乡音讲的“吃晚饭了吗?”,接着又附上一张家中刚摆上桌的饭菜照片。腾腾热气模糊了镜头,但还是辨别地出——简单的两碗素菜,一碗红烧鲳鱼,还有一盆蛋炒年糕

馋虫肆起。饿上加饿,当然是想吃饭了。

再低头一思忖,还是想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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