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他应该接收审判。
然后呢?
然后就专门给他开了个少年法庭嘛。
1
审判长宣布开庭。
被告席上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身着不合身的蓝格子衬衫,袖子掩住瘦削的臂膀和双手,衣的下摆垂到膝头。
公诉人起身宣读罪状:“被告欧阳溯,虽年少却犯下诸多惨绝人寰的罪行,不知悔改,我方要求对其采取和成人一样的严厉处罚。”众人一片静默,深知此处罚即为枪毙。
他顿了顿继续说:“今年3月25日,被告被人看到携刀具进入校园,并为首欺凌校园里一个叫白兮的女孩,这个女孩于当天从校园顶楼坠落,抢救无效死亡。此为罪责一。”
观众席一片喧哗,议论纷纷。欧阳溯垂头,脸色隐藏在一片阴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被告律师起身,向大家宣读对抗陈词:“被害人白兮,于3月21日曾偷窃同班女生贵重的私人财务,藏匿于宿舍,在24号被人发现举报。被害人当场失控,哀嚎哭叫,撕扯头发,已显示出自残倾向,经医院诊断,具有精神问题,证据诊断报告已上呈陪审团。”
律师顿了顿,等着陪审员翻查文件的影印版本,继续说下去,“3月25日那天的欺凌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被害人从楼顶坠落,已证实是自杀,与被告无关,我方坚决要求经过教育后无罪释放。”
公诉人起身,蹙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竞争对手,声色俱厉地说道:“请别以年幼无知作为逃脱人命关天罪责的借口,我们不认为拿刀欺凌是如被告所说的小打小闹。”
被告律师打断,向审判长请求:“我申请证人出庭。”
“同意。”
证人走上证人席,是个清秀的少女,一身碎花裙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她低头垂首 ,身形发抖,双拳紧握,似乎很紧张。
深呼几口气抬起头来,眼神定定的,却说起让所有人震惊的话来,“白兮是个婊子。”
2
“咝...”孩子们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少女能说出的话吗?亏你还描述得那么清秀一个。”
阿源笑意盈盈地向他们继续讲述,“唉~这样的故事才有反差效果,跌宕起伏嘛,那少女啊,原来就是被偷贵重物品的那个,她说,白兮整天神经兮兮,还经常拉着其他女孩子要她们和她一起跳楼,是个疯子。不过上课的时候,表现得都很安静,所以老师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所有学生都很怕这个疯子,又没有人去给老师打小报告。”
“我们都不理她,她就开始偷拿我们的东西。”证人少女一字一顿说得狠厉决绝,“从小小的橡皮开始,也就算了,但她上一次偷的,是我爸爸送给我最新款的iPad,我求了好久才拿到的,当初谁都不相信白兮敢拿,最后发现是她,我很气的,就说了她两句,她就跑出门去了。后来,后来就得知她跳楼的消息,但我真的伤心不起来啊,那种人,早该消失了。她就满身血地躺在那,没有一个人上前去盖...也是,早就该死了...根本就不该活到这个世上。”那少女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掉下眼泪,全身发抖地抽泣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哭着被带离了证人席,整个法庭都陷入了沉默。
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陪审员私下里商议,白兮坠楼的直接原因并不是欺凌所致,而是日积月累的疯癫抑郁爆发,才自导自演一出跳楼大戏,因此宣判少年犯第一则罪状,不成立。
“怎么样,这审判长和陪审员,还是够清明的吧?”阿源朝着围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的一群孩子说着。
“是啊,那个欧阳溯,也是为民除了一害。”孩子们纷纷点头,评论着。
阿源和这些孩子在孤儿院的休息室里围坐,这几天为了消磨无聊的时间,阿源自告奋勇地讲起了一个少年犯的故事。每晚睡前向伙伴们娓娓道来。
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
“那第二条罪状呢?”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阿源,好奇地追问。
护理员匆匆赶来向他们吼着快上床。
阿源轻轻一笑,“熄灯时间到啦,明天再说。”
一片失望的哀鸣声,各人在护理员的催促下,蜷缩上黑暗中自己的小小窄床,不一时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浅浅呼吸。
阿源睡前不忘对自己的哥哥阿溯说一声晚安。
“晚安。”听见阿溯低沉的嗓音,阿源才似松了口气般,闭眼陷入沉沉梦境。
3
他举起刀,弯腰转着插进蹲着的女孩头顶的泥墙里。
女孩恐惧的嘶声吼叫刺破长空,把他的鼓膜振得生疼。
他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踢上女孩肩膀,把她抵在墙上,“想跳楼?那就去啊。”窄巷里的风刮过他的脸,刀尖深深没入女孩头顶的墙上,只剩下一个刀柄,女孩抬头看着那把可怕的刀,和眼前可怕的人,眼神渐渐弥散,刀柄处滴下鲜红的血。
一声刺啦的锐利刹车声,疾驰的面包车撞上突然栽倒的老人,砰呲地闷响,老人破布一样的身体飞去很远,重重摔在地上,倒在他身前,没有了呼吸。双目却惊恐地瞪大了,盯着他看。交通灯这时候刺目地由红色变为了绿色,没有黄色做过渡。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又隐没成黑暗,他在中间亮光打下的地方,抱着头蹲下来,眼泪顺着流淌。
“那个少年犯的第二条罪状呀,就是推了一个过马路的老人,只是因为他挡住了他的路。但是,却想不到有车子突然开过来,把老人撞死了。”阿溯从梦境醒来,睁眼的时候,阿源又在讲少年犯的故事了。
阿溯像从前一样起身离开,一直走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知道要找到一个听不见故事的地方。
4
被告律师站起身来,义正言辞,把所有的罪责一概推到老人和车子身上。他说,老人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过马路,是他自己的错,发生惨案的直接原因是开来的车辆,就算被告没有那一推搡,老人照样无可逃避此死亡命运,车主应该承担全责。
“在老人车祸的上一次审理中,已经做出了车主赔偿大部分人命费用,而孩子无罪的决断,不知道原告律师,为什么还要提出来这个案子混淆视听。”被告律师说完,闷哼一声坐下去。
公诉人马上向审判长提起抗议:“我要求老人的儿子出席作证,案情发生之时,他也在现场。上一个案件,我们没有请到这个人作证。”
“同意。”
证人出席,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削男人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浆洗过的正装微微褪色,袖口被摩擦,抽出蜷曲的白色细线。
公诉人问他,如果少年不推那一掌,他的父亲是否会惨死在车轮下。
“不会,老头子身体一直很健硕,健步如飞的那种。那一次,我拉他出来散心,才一会,他就想要回家,我几乎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顿了顿,低下头,似是隐藏着极大的痛苦。
“明明是红灯,老头子还是...赶不及了一样,一下子就往前冲,可能是碰到了那个也是闯红灯的孩子。”
被告律师这时开口问道:“你父亲要做什么,赶那么急?”
那男人沉下脸来,目光暗淡:“赌牌。三缺一,他总是这样,一天到晚都在赌。拿了我和媳妇辛苦挣来的钱,全都花在赌牌上,总是赢少输多。想要存钱买房,总被他花了干净,现在三十大几了,还住着廉租房,没有自己的屋。我媳妇忍不了,几周前回了娘家,说再也不回来了。就算这样,这老头子还在挥霍,什么都不管地赌牌。”越说越激动,双眼血丝遍布,甚至打起了手势。
“他死了,吞钱的无底洞没了,你反而能拿到一笔补偿费,对你来说,不是件坏事吧。”
那男人似是挣扎了一会,终于说道,“是的,我媳妇儿说,她下周就会回来了,因为,好像,老头子死了以后,我们就能好好生活一样。”
“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你父亲,自己去讨生计?”
那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盯着问他话的律师,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没有了我,他肯定活不过一个月,谁给他钱买饭?谁照顾他衣食起居?我妈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老头子,他却就这样一直颓靡下去,只会赌赌赌,你以为我不想把他抛下吗?想啊,想得命都没了啊。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用手捂住双眼,情绪失控地大吼着。
“他到底是我爸啊。”
5
“最后他们觉得,第二个罪状,是个意外。”
“啊呜呜...”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突然哭出声来,打断了阿源的话,正是昨日追着问少年犯第二个罪状的孩子。
“阿幻...别哭呀,怎么了?”阿源停下来,拍了拍孩子的后背。
一个扎马尾的十岁女生揽住阿幻,对阿源轻轻说道:“源,你才进这里,不知道...阿幻是被他爸爸送来这里的,那年他才五岁。”
孩子群中,一片静默。唯有阿幻的哭声悠悠盘旋,撕裂和睦快乐的伪装,带来凄苦和黑暗的冰凉气息。这是一群没有家的孩子,他们只有短暂驻留的栖息地,和对无可预料未来的极端迷茫和恐惧。阿幻的哭声渐渐消散,化为抽噎,但凝重的寂静仍沉沉地压在休息室内。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一缕歌声突然凌空响起,刺破沉默,带着孩童稚嫩的青涩,又掺杂着一股少年气的洒脱。阿源轻轻哼唱起来,从低沉溢满悲哀的开头,到后面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清扬,满溢快乐和希望的末尾,歌声流进每一个寂寞迷茫的心里,抚平孩子们内心的涟漪。
“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边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稚嫩的童声凝结成一曲合唱,孩子们很快便忘记了仍在前不久的悲伤,又开心得抓起身边的物件,敲敲打打地打起拍子,合起来唱。
悠扬的童声合唱在休息室内飘扬,阿源清澈明晰的嗓音尤为突出,正要回来的阿溯听见乐声,一个颤栗,在紧闭的休息室门口停住了脚步,随之一个翻转,背倚着墙,滑落蹲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肩膀一抖一抖地呜咽。
“放心吧,阿幻,我讲的故事啊,都是假的。是虚构出来的。”阿源抚上阿幻的头,整了整他翘起来的调皮卷发。
阿幻的眼里溢满星星般夺目璀璨的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源安抚完一整个休息室的孩子,便打开休息室的大门,沿着走廊前行,经过一个转角,他转身止步,笑了一笑,“阿溯,你果然在这里。”
阿溯低着头,贴着墙壁站立,嘶哑的嗓音开口:“你为什么要唱那首歌?”
阿源摆出明媚天真的微笑,似乎毫不在意哥哥提出的问题“明天,是少年犯最后一个罪状,你留下来听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没等回答,源就飞速地跑开,回到了孩子们中间,这一晚,所有孩子沉入了梦乡,只有一个人失眠了,愣怔地盯着黑暗的天花板,艰难地熬过漫长深夜。
6
阿源看着所有孩子再次围绕到他身边,包括溯,开口说道:“今天的故事,是少年犯的第三个罪状,这次死的,是一个娼妇。”
女孩子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阿源赶忙摆手补充:“不不不,绝没有少儿不宜的内容!”看着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他随之正色,缓缓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女人带着老公的钱,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她随着私奔的男人,其实看中的,也不过是女人的钱,于是他也故技重施地跑了。女人失去钱,也没有了家,肚子却一日日大了起来,没错,她怀孕了。
生下孩子以后,她无力抚养,也没脸再去找她生命里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背叛她的,还是她背叛的。
于是她进了酒店,想着自己不会再被感情愚弄了,就这样开始享受身体的快乐,然后赚起大把大把的小费,就这样来抚养她的孩子。
有时候男人会来她家,都是不同的人,一个一个地换,她就把孩子关在衣橱里,就这样“工作”。她大概想不到,从衣橱里的缝隙能看到外面,也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不对,不是想不到,是不愿意去想吧。就算知道,也无所谓了吧。她大概是这么想的。
“哇,这个女人也太...”十岁的马尾小姑娘插起了嘴,像个小大人似的,所有孩子纷纷评判,这女人是该死的。
阿源瞟了一眼阿溯,他低着头安静地坐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有一天,少年犯拿刀,捅进了女人的胸膛。”阿溯扭过头去。
众孩子再一次沉默,有人害怕得跑到床上取下自己的毯子,再坐回来,裹在自己身上瑟瑟发抖。
“她...死了吗?”阿幻扬起脸来问道。
“嗯,死了。”
“那她的孩子呢,他怎么办?”一个女孩子轻声问道。
阿源轻轻吐一口气,说道,“那孩子把少年犯告上了法庭,因为他,所有人才商议着开启这少年法庭。他给审判长提供了一切少年犯曾犯下罪行的证据,向他们提出谁都没有在意过的证人。那个被偷的女孩,那个老人当时已经销声匿迹的儿子,都是他找来的。”
娼妇的儿子,是原告。
“那最后一个案子的证人...”
“没错,就是原告自己。就在案发现场的他,亲眼看见少年犯拿刀捅进母亲胸膛,见证了自己母亲的死亡。”
原告向着所有人述说撕裂胸腔般的痛苦。
“妈妈她,虽然生活作风不好,但每晚睡前,会给我唱小星星,哄我入睡。我知道她唱完了,又要离开去做不堪入目的事,但是,她曾说过,不想被感情束缚手脚,对我,又不一直是束手束脚的态度吗?怕我饿了渴了,病了累了,每天努力地工作,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了她?”
“别说了。”坐在孩子堆中的溯轻轻说。
“你一直低着头干什么,抬起头来啊,欧阳溯!”法庭上的原告冲被告喊。
“别说了!”休息室坐着的溯又吼了一声,打断阿源的话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怒火中烧地望向他。
源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只见欧阳溯抬起头来,看向原告,大家第一次能清晰看到被告的脸,一同看去,却又齐怔怔地愣住了,不仅仅是因为欧阳溯的嘴角挂着一股不见悔改的嘲讽微笑,还因为他的脸,竟然跟原告长得一模一样!”
双生子。
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阿源继续侃侃而谈:“原来啊,欧阳溯和原告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少年犯欧阳溯,实际上也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溯“刷”地站起来,全身剧烈地抖动,飞一般地冲出了休息室。
源继续讲述故事的结局:“于是被告杀母罪行成立,被绳之以法了。”随之用右手比出一个枪的形状,抬起来在右太阳穴上点了一下。
“我知道了!”阿幻举起小手,“源哥哥编的故事里,原告就是源哥哥!”
阿源摸了摸阿幻的头,“没错,这就是我想的《少年犯和他的兄弟》的故事,不过都是我编的哦,现实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阿源笑了起来,孩子们一同跟着他咧嘴笑了。
“不过,溯哥哥真的很像坏人。都不理我们!”
“就是就是!”
“嘘,说你们溯哥哥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们溯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阿源挤眉弄眼地向孩子们申辩。
“当然,源哥哥说得都是对的!”
7
“溯。”阿源在楼梯的小隔间找到了蜷缩着瑟瑟发抖的溯。
“离我远点...”阿溯双手抱头,把脸埋进膝盖。
“怎么,你不是很想让我死的吗?给那个举报我的男人作证?”
阿源笑着蹲下身来,“不过你表现得很好,让我的证词成立了,所有罪状全都被律师驳回去了。虽说受了几天说教,不过他们终于还是相信我是无辜的。你是个好哥哥。”
随之声音软下来,“为什么那么伤心呢?她死以后,我们不是能更好地活着了吗?阿溯。”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看到我实施所有的罪行,可是一定想不明白一点,为什么我间接杀死的人,我想让他们下地狱的人,全都刚好罪有应得,所以对我的处罚总能降到最低?你没见我查过他们的资料,对吧?现在告诉你,对他们,我一无所知,我只是想让随便什么别人下地狱罢了。这就是我对你的回答。”
阿溯抬起头,两个男孩视线相遇,一个坐着双手抱膝,一个叉着双腿蹲下,都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衬衫,长长的裤脚在脚踝处皱成一团,在孤儿院的楼梯小隔间阴暗的灯光里,阿源清澈的声音响起。
“你懂了吧,溯。这个世界,没有无辜的人,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
溯眼里洋溢起泪花,从源的眼光看出去,能看见的,只有生活的阴暗一面。
躲在妈妈衣橱里的时候,源睁大眼睛从缝隙往外望,挡住他的视线,他只能抱头躲在衣橱内部无声啜泣。那时候,就这样了。
白兮被源恐吓后跑向天台,溯悄悄追上去,却见天台早已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裙的清秀少女,白兮静静藏在一边,等那少女走后很久,才像鸟一样含着眼泪飘扬而下。怎么,怕女孩被误会是把你推下去的吗?
十字路口,那个老头兴冲冲往马路另一边冲,被车撞倒滚在他身前的时候,眼睛死死瞪视着前方,往那里看去,是一个穿着褪色西服的苍白男人,是老人的儿子。怎么,最后关头想着自己亲人吗?
妈妈抽着烟,会对睡不着觉的溯轻声哼唱“小星星”,等他迷迷糊糊睡着,才放到早已熟睡的阿源身边。怎么,还知道照顾一下自己孩子的心理健康吗?
阿溯看见的,永远是事件背后人们残留的那点儿,无奈渺小可悲的善良。
这些,阿源从来就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负担,从未犹豫。看到阿源一次次发泄般的暴行,阿溯有时候宁愿相信自己也不曾知晓那些感动。
当源用刀捅进母亲胸膛,阿溯已经知道了,他不能放任一切再发生。可是法庭上,他们告诉他,那些人,死有余辜,都是该死的坏人。他动摇了。站在证人席上,看着低头沉默的阿源,再看着义正言辞以理相驳的大人们,他一句话都不说,如果说这世上没有完全无辜的人,那么他想要包庇的,也就只剩下一个了:源,他的亲弟弟。
“我又想了一遍,我看错了。”
然后是一片沉默。
溯在证人席上,咬着嘴唇,任哪个律师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源抬起头,是和溯一模一样的脸庞,淡淡地故作悲伤地说道,“各位,你们看见了,我妈,是自杀的,和我和我哥,都没有关系。”
证人席上的阿溯当场垂泪。他错了吗。
观众们一片哗然,好像这次审判,所有的证人都泪洒前台,好像所有人,都不正常。
阿源收监教育了一个月,然后和阿溯一起被大人安置到这一家孤儿院。
阿源在孩子们面前,编了少年犯的故事,赤裸裸揭开自己的伤疤,笑着。
阿溯是旁观者,却无法看清一切,看不清世间因果,看不清自己的亲弟弟,怀疑着自己的选择是否错了,无法抽身而出。他不知怎么办。
阿源从阿溯的眼神里,看到了超出恐惧的东西,一种想让他卸下所有心防,而想去保护的东西,很可怕,很危险。
“溯,不要让我想杀你。”抛下这一句话,源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电灯熄灭了,阿溯蜷缩在黑暗中,静谧的夜里,护理员没来查房,休息室不远,溯不知道过了多久,10秒还是一个小时,断断续续听到从休息室传来的歌声。是小星星的旋律,阿源清澈嘹亮的嗓音尤为明晰,传入他耳畔,这一次溯没有抗拒,任声音冲进他心扉。
猛然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小转音一晃而过。溯不会忘记,这是母亲哼唱时独特的转音,是他在心里回想千百遍的调调。
阿源,那些日子有多少个晚上,你是在装睡的?
阿溯的眼泪悄悄地流到地面,蜿蜒成一条梦的河流。
源自岁月拾遗专题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