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河畔的婚礼

编辑整理/朱朱哥弟

编者按:《孔雀河畔的婚礼》一文是李崇儒先生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为庆祝新疆石油地调处成立40周年所写的一篇回忆录,被收录《找有人礼赞——新疆地调40年纪念文集》中。

李崇儒先生一九五四年从西安石油学校测量专业毕业被分配到新疆石油地调处,曾任测量队队长。一九七六年调出,时任浙江省瑞安市文化局副局长、市新闻协会副会长、市电影电视艺术协会主席。

散文《孔雀河畔的婚礼》是我阅读到此类文章中介绍维吾尔族乡间农牧民婚礼现场最地道的一篇散文作品。

作品以第一人称“我”在婚礼现场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受为线索,从接受邀请准备礼物,到拜访——观迎亲——品宴饮——唱歌舞——送别,为我们完整展现了一个普通维吾尔族农牧民家庭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婚宴的盛大场面,歌颂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翻身农牧民的幸福生活。

作品细节描写语言优美、朴实无华;人物刻画生动形象、栩栩如生,突出了新疆地方特色、民俗文化。尤其是新疆维吾尔族热情好客、色彩艳丽的民族服饰、丰腴诱人的地方美食、种类繁多的干湿果品,玲珑妩媚的新疆乐器,舞姿柔美热情奔放的新疆维吾尔族舞蹈,等等,读来犹如亲临其境,美轮美奂。

作品不仅带领我们领略维吾尔族乡土婚俗文化,而且更加感叹中华文化的多彩多姿,独领风骚数千年。

本人对文章略加修改,包括修改错别字,调整语序,补充说明,其它基本保持原文状态,现与简友分享

秋色醉人的一日,我赶巴扎(赶集)归来,带来一筐梨子,分送给勘探队员们尝新。我吃着梨子,品着味道,顺口说了两句怪话:“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我看这库尔勒的香梨,还不如内地的天津梨,也比不上山东的莱阳梨。”

“来,这不是库尔勒香梨!下个礼拜请到我家尝尝真正的库尔勒香梨吧。”答话的是维吾尔族青年巴拉提。他是年初刚从库尔勒招收来的测量工。小伙子是个中学毕业生,刚来时连一句汉话也听不懂,不到几个月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

时间过了一个星期,换了一身新装的肉孜大叔,牵着毛驴,来请张队长和我到他家作客。肉孜大叔是巴拉提的父亲,招工时也是他领着儿子来报名的,所以我们都认识他。

按维吾尔族的风俗习惯,如果客人不接受邀请,就会认为对主人的轻视,因此我们立即同声表示:“一定去!一定去!"肉孜大叔高兴得哈哈大笑。

“今天有什么喜事?”我随便问问。

“门得巴郎子(我的孩子)今天结婚。”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立即去厨房请教炊事员老马,问问维吾尔同志结婚要送些什么礼物。老马是新疆长大的老回民,伊斯兰教信徒,还精通维吾尔话,他的妻子又是维吾尔族人,所以对维吾尔族礼节是一清二楚的。

“那您们送些碗吧!”

“送碗是不是礼太轻了?”我不解地问。

“碗是最好的礼物。维族人对碗是多多益善,有了碗说明就有得吃;碗多还表示人丁旺盛,贵客盈门,主人殷勤好客。”

“总要再送些贵重的贺礼吧!”

“那就挑一件新娘子中意的礼物。”

有了这个底,我也就踏实了,于是我和老张在肉孜大叔的陪同下,骑着毛驴出发了。路过百货公司顺便买了二打碗、二条羊毛头巾,二条乔其纱巾,作为我们的礼品。

(乔其是丝织品的一种,有薄而透的乔其和烂花乔其,也有厚而糯的重乔。乔其的优点在于飘逸轻薄;重乔的优点在于挺括、回弹力强、垂性好。)

巴拉提的家就住在库尔勒东边孔雀河畔。

肉孜大叔横坐在毛驴背上,沿着大车的印子匆匆而行。

两排笔直挺拔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好象为歌唱家吹起前奏。

肉孜大叔歌兴大发,他用粗犷的音调,高唱着新疆民歌,为我们带路。 我俩骑在毛驴上,飘飘然地欣赏着无伴奏的独唱,感到别有一番情趣。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到一座用土坯泥砌的大院子前面。肉孜大叔高兴地说:“到了!到了!”我们下了毛驴,随着肉孜大叔进人庭院。

这是一座典型的维吾尔族住宅。院子犹如一座果园,种植着许多香梨、蜜桃和杏树;庭前葡萄架上挂满串串晶莹碧玉似的马奶子葡萄;手枪形的三间住宅前面是一条走廊,上了台阶的走廊边,摆着几盘盛开的玫瑰和粉红色的月季花。整个房子刷了一层雪白的石灰,显得十分干净亮堂。

巴拉提的母亲阿衣夏木大婶是个大忙人,今天打扮得很奇特;花白的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子,白沙布的头巾上戴着小花帽;大红大花的连衣裙外,套着青色的背心,特别耀眼的是耳旁还插着一朵大红的鲜花。

阿衣夏木大婶春风满面地请我俩进了室内,这时房中已经宾客盈门。

客人们谈笑风生,个个穿着艳装丽服,其中最受人尊敬的是伊斯兰教的阿匐,满腮雪白的大胡子,头缠白巾,身穿阿拉伯式的长袍;最活跃的是小姑娘,来回到餐桌上取东西吃。她们头上编着十几条辩子,还怖以替耳(耳朵部位装饰品)。经主人介绍,我俩右手抚胸向客人们一一行鞠躬礼。

满房子的贵客之中,只夹杂着我们两个从内地来的汉族人,好在我们已经学会几句维吾尔语,勉强可以应付对答。

巴拉提今天打扮得认不出来了:一套挺阔气的毛料西装,绣着彩色花边的白绸衬衫的大领子翻在外边,肥大的西装裤塞7在发亮的长皮靴里,还戴着精致美丽的小花帽,加上他那一头黄卷发,一对双眼皮长睫毛的大眼和高高的鼻梁,具备了舞台上男主角的那种优雅风度和迷人气质,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巴拉提从摆满丰盛食品的桌子上,端来一盆黄澄澄的梨子让我们尝新,还笑着说:“尝尝库尔勒的梨,是不是香甜?” 顿时,梨香扑鼻,沁人肺腑。

我挑了一个吃着,果然名不虚传!

这种梨味道清甜,汁多而无渣,肉细得好像会自动溶化似的,令人食后不忘。

梨子还没吃完,巴拉提的小妹妹又端来一盘“馓子”(面粉拉成条子,再放在菜油中炸熟)。这种点心尽管我不喜欢吃,也只好尽量多吃一些,因为民族风俗习惯就是这样,主人请吃的东西一定要吃,而且要尽量多吃,吃得越多,主人越高兴;如果你一点也不尝,主人就会生气。我见到餐桌上摆着十几盘富有民族特色的食品——鲜果类有哈蜜甜瓜、西瓜、葡萄、蜜桃;干果类有杏干、葡萄干、葵花籽;此外还有酸奶子、馓子、烤饼和上海大白兔奶糖等。客人们可以毫不拘束地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黄昏临近,晚霞似火。

新郎巴拉提在伙伴们的拥簇下,赶着经过彩绸装饰的马车,去迎接新娘子。

新娘子的住址离夫家不远,不到一会儿,四辆马车由乐队前导,奏着吉庆的民族乐曲缓缓而来。新娘是个心细手巧的绣花帽能手,还没等我们看清她的模样,就由夫婿和几个人用地毯把她抬人洞房。

洞房已被装饰一新,靠床的墙上悬挂着具有独特图案的和田地毯,床上的被子折成长方形,重叠如山,绣花的四方大枕头摆在床的两角上面,饰以彩色的丝巾,但整个房子里却没有一只凳子。

等到天黑下来,室内点起了煤气灯,主人端出满脸盆的清水,让客人们一一洗手,然后宾客们都盘腿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出一个直径有一公尺的大瓷盆,安放在中间,里面盛满热气腾腾的羊肉抓饭(这是在大米饭里掺上大块的羊肉和米粒大的胡萝卜,用菜油煮成,是维吾尔族节日的佳肴),抓饭旁边摆着许多瓶烈性白酒,但并不倒入杯中,而是大家传递着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喝起来。人人用手在大瓷盆里抓饭吃,个个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欢笑声如雷贯耳。

我和老张在这里成为“少数民族”,被作为贵客特殊招待,主人给我们每人盛上一大碗抓饭,外加一把木制的调羹。我尽力多吃,可是肚子早已处于饱和状态,吃了大半碗,只得双手将剩饭捧还给主人。主人十分欢喜。我知道,这样做,不但不被认为失礼,而且还是尊敬主人,表示十分友好的意思。

宴毕,乐师们举起热瓦甫、都塔尔这类民族乐器开始弹唱,沙巴依和手鼓紧密配合,增加了狂欢的气氛。

(沙巴依又称“萨帕依”、“铁环”,是维吾尔、乌孜别克等民族所使用的摇奏类体鸣乐器。器形为两根并连的木棍,中间各安一个大铁环,每个铁环上装若干小铁环。演奏时将其摇动或击手、拍肩,铁环碰击木棍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多用于歌舞伴奏。)


宾客们被邀请在房子里跳起民族舞,舞姿优美动人,音乐热烈欢快。

新郎新娘也被邀请翩翩起舞。这时我才看到新娘的容貌:脸上明显地化了妆,使用湖绿颜色画眉,将两条弯弯的眉毛连接在一起;除了擦上胭脂、口红和香粉等化妆品以外,嘴边还画了一个黑痣。

我悄悄地问旁边我们队上的另一个维族工人:“没有黑痣,为什么要画上?”

“这是美人痣,长痣的女人是最漂亮的。据说香妃就有美人痣,所以化妆时总要在嘴边画上一二个痣才算美。”

这时新郎巴拉提却故意跳到我的面前,不断地耸肩膀扭脖子,想让我出洋相。还好,我原是舞蹈爱好者,这样的场面还能够应付自如。

我们随便跳了一圈,他就去另请高明。

正当我在为老张担心之际,他已被请了出来。他这个四十多岁的江西老表,根本不会跳舞,可是到了这个场面,也只好硬着头皮乱舞。他动作笨拙生硬,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反而为婚礼增添了欢乐、融洽和亲切的气氛。

更深夜静,月挂树梢,我俩向肉孜和巴拉提父子告别。

肉孜大叔一定要牵毛驴送我俩归队,但我们执意不肯。

夜色这么好,又喝了一点酒,我们感到意兴盎然;秋风迎面吹来,精神格外振奋。我们踏着归程,心里怀着良好的祝愿:巴拉提这小俩口恩爱幸福,维吾尔人民生活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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