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父亲的微信语音通话,很是意外,他一般很少主动跟我联系。
“爸,有什么事吗?”我开口就问。
“没、没有,我按错了。”父亲有点紧张。
“我在看你写的文章,不小心就按到了。”
电话里听见母亲在说,“给女儿打电话,你还害羞啊。”
又听见父亲低声在笑。
这哪是按错了呢?明明就是想跟我说话呀,跟自己的女儿聊天有什么好顾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我是应该写写我的父亲了,我最能懂得他沉默寡言背后深沉的父爱!
在我刚上小学时,父亲正好从村办厂调去了贵阳工作,那时妹妹才三岁,母亲正怀着我弟弟。
此后的十年,父亲每年正月里出发,腊月底才回来,一年到头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个把月,家里的一切全靠母亲一个人打理,可想而知我的母亲是多么的艰辛。
每到父亲出发时,我们一起到黄桥汽车站送他。车站内人群拥挤,人声嘈杂,父亲一个个摸我们的头,和母亲相对无言,两人眼里都闪动着泪光,万般的不舍总在上车的那一刻被生生扯断。汽车慢慢远去,父亲探出窗外朝我们摇手,我们哭着喊爸爸,母亲更是难过,咬着嘴唇默默流泪,三个孩子自行车上坐的、手里牵的、怀里抱的,不知道父亲见此情景,当时有着怎样的心情?母亲领着我们回家,与父亲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回家的路啊是如此的漫长……
一直以来,父亲在我的心里是个有才华的人,文字组织能力强,但就是表达不出,这也许是他内向的性格所至,口不善言。但我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我很喜欢看他写的字,尤其是过年写对联,挥毫自如,大红纸上的墨香一直飘在我的记忆里!
我从三年级时开始学着给父亲写信,不会的字用拼音代替,然后就是等父亲回信。等待的过程是焦虑的,也满怀着期待,这是当时我和父亲唯一的联络方式,那些年的光景我依然记得清晰。
每看到骑着绿色自行车、穿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叶叔叔(他几乎每天都要到我们村里来一趟),我都会急切地问:“叔叔,有我家信吗?”邮递员笑着答道:“等等啊,我来看看!”他总是在自行车后座两边挂着的绿色邮包里,拿出几搭信件一个一个地看,像变戏法似的从中抽出一件,微笑着递给我:“丫头,这是你家的。”我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拿到信回家迫不及待地读给母亲听,遇到不认识的字自己就想当然的读出来,母亲也能大概明白信中内容。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新华学典可查字,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收信读信时的兴奋,因为这是父亲的来信,见字如面,我简直太高兴了。
若是邮递员摇摇头,说没有,我便会央求他再好好找一遍,自己也会到邮包里翻找,叶叔叔也不阻止我,任由我扒乱了一堆信件。我很沮丧,他总是安慰我:“别着急,应该快了,你爸的信在这两天就会到了。”说完骑上车走了,随后飘过一阵清脆的铃声……
我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盼望他再来时能带来父亲的信。那一抹绿色、那一阵铃声是我小学时光最温馨的期盼,承载了太多我对父亲的思念!
我已经忘了不知道给父亲写了多少封信?遗憾的是,我们的通信一封也没有留下,不知丢落在哪儿了,我回老家找过几次,均无果。
在父母房间办公桌抽屉里,却意外发现了父亲当年工作时的记账本。母亲说收拾了几次想扔掉,最后想想还是留下了,这些字跟父亲当年写给我的信一模一样,我太熟悉了。
这些账本距今已有三十年了,父亲的笔迹刚劲有力、工整端正,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工作非常认真的人。
本来有一年父亲是要带我们去贵阳的,后来不知什么事耽搁了,都没去成。我也就没有机会看到父亲工作时的样子,此乃又一大遗憾。
父亲虽不善言谈,却很喜欢唱歌,听得最多的是《黄土高坡》、《心中的太阳》,翻来覆去就这两首,母亲笑他:“换个唱唱呢!”
父亲也笑,张口又是:“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我没亲历过父亲在文艺队时的表演,想必也是台柱子吧,人家当年可是二十多岁的帅气小伙子,正意气风发呢。想起自己初中时的懵懂无知,长大了要找个像父亲一样的男子,不觉红了脸庞,父亲年轻时真的很帅,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幸运的是,我既拥有了这样一位父亲,也遇到了生命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他!
其实父亲也是很疼孩子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总是轮流抱我们姐弟三人坐他腿上,给我们剪指甲,然后小心翼翼地挫平,不时用嘴吹吹。我们调皮捣蛋,给他扎了满头的小辫子,他就扮小丑逗我们笑,常引得母亲过来与我们笑成一团。
父亲平时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过年团聚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幸福时光!
我的父亲在贵阳十年。这是母亲独自带领三个孩子的十年,是我们最需要父亲陪伴的十年,也是父亲离别妻儿在边远山区工作的十年。十年风雨十年沧桑,岁月早已风蚀了我们彼此的思念、牵挂、等待和期盼!
现如今,父亲年近七旬,与母亲随弟弟一家定居南京,生活和谐安逸。他在六十岁时还学会了开车,可以接送孙子孙女上学,同时在老年大学练习书法和拉二胡,老有所依、老有所乐,真的很好!
翻出去年父亲节时写给他的诗,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
亲爱的父亲
打电话给您
我每说一句
您只是用最简单的词语来对应
然后就告诉我:你妈在干嘛、干嘛
我懂您呀 亲爱的父亲
你以为儿女的心里只有母亲是主心骨
你甘愿做一位配角
其实您和母亲一样都是我们的命脉
虽然您不善言辞、不苟言笑
但我们从没忽略您的存在
也从没少过一丝一毫地爱您
您沉默的背后
是我能感受到的那一份深沉
父爱如山
只是无言
谢谢您
亲爱的父亲
我爱您
我在微信里写给父亲的文字,父亲是能看到的,但他从不露声色。其实我知道父亲心里也是高兴的,我给他打电话时他一样笑得很开心。
我是多么希望父亲能时常主动联系我,想跟女儿说说话了随时可拨过来,哪怕是真的按错了也好,就像从前给我写信一样,字里行间满满的疼爱。
只因我们彼此,爱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