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野

文/秦至

冬日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有一种清冷如锦缎的质感。踩在这样柔弱的光里，仿佛脚底能生出一双羽翼，飘飘然地飞向云端。而走到阴影里，仿若走到冰寒的极地，在暗处隐藏的寒风会伺机侵入衣衫，削骨抽筋般刻入骨髓。

小路像一条奔流向前的河流在等待甘霖，它热情地将阳光拥入怀里，在自己的臂弯里闪烁着明眸般的光亮。

路，阳光，稚嫩的脸庞，都在冬日的这张素雅之图上悄悄落笔，寻找各自的远方。

麦苗在寒风里瑟缩着，叶片上滚动着尘埃，像是饱经风霜的老者盘坐一隅，咀嚼着已经生锈的光阴。柔弱原来是可以抵抗残酷的冷的，就像我的血肉之躯能抵抗所有的流言。

我仿佛看见，在冰冻三尺的深土里，麦苗纤弱的根在拼命地向下扎根，沉默至无言。悬在空中的孤鸟，是棋盘上落下的一枚黑色棋子，以自己为起点，一步一步构建起生命的棋局。

连绵的远山如水墨画上的轻轻墨痕，渐渐晕染成浅黛的颜色，挂在天地间，浓淡相宜，有冬日清朗舒爽的性格。翠环珠钗抛却，一袭素袍裹身，像在深山古松下静坐的僧侣，不问世事为何，来者何意，一心重复诵读着手中的经书，便能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云烟缭绕，雾霭升腾，夕阳的余晖照亮一张张虔诚的脸，仿佛照见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鸟窝在树上清晰可见，像瘦削的脸上长出的朱砂痣，无处躲藏，赤条条地曝露在枯黄的人间。

偶有几声鸟鸣划破宁谧的蓝天，从山的那头传过来，好似双脚走过山谷时，沉睡的迎春花被惊醒，蓄藏已久的香气从锦囊中逃了出来。夕阳落下去的时候，月亮不慌不忙地升上来。

月光毫无保留地照在野地上，仿佛一片片雪义无反顾地落向大地，瞬间支撑起世间所有的白。掬一捧月光在手心，能听见水流淙淙的清响。流星从天空中陨落，划破大气层的那一刻，像点燃的烟花迸射出璀璨夺目的花火，慢慢消散，坠落，隐没于无形。

试图将那一瞬的美丽拓印在心底，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的轮廓再次记起。我只记得，冬夜的风吹起时，星星串起星座，明丽如晶亮的眼眸；水雾从口中喷薄而出时，在睫毛上结成银质的冰晶；月光流成一条河，漫无目的地流向远方。

我仿佛看见，冬野的寒里有一束火苗在跳动，那便是春天吹响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