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看着面前气势雄壮的陆勇,并没有多少发怵,之前的三年里,他对自己的磨练不可谓不狠,军中操练强度于他而言,不算太难。
玄武城地处帝国边陲之地,拼死开拓出的商路吸引了来往不绝的人群,可是根子上,这还是一座御敌为主的军事重镇。
惠能他们在城内征兵处见识到人流涌动,可在来到外城后,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触目所及,漫天风沙,荒凉无比,仅有的几座建筑是那漫长的古老驿道旁充满了苍凉气息的烽火台。
五百人随着陆勇来到了玄武城的外城城墙边,玄武城的外城城墙都是采用直接山上凿下的厚重的岩石堆砌而成,暗红色的城墙似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厚重的历史。
一开始,城中人烟稀少,玄武军中的将士将自己的家安在了此处,与原先城中的居民一样,就靠着城中的几块绿洲种植着庄稼,将士们守城御敌,他们的家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的,一天一天地过着日子,日子虽然苦,却也心里踏实。
就这样,二十多年就这么过来了,玄武军,也在这扎下了根。
边军久守一地,难免会被朝堂中人诟病,有那居心叵测之辈更是在那奏章上写道:“焉知有一日,玄武城只认徐帅兵符,不认天子圣令?”
类似的奏折全部被圣皇留中不发,君臣之间,相得益彰。
“我们山字营,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我现在先告诉你们我这边入选的条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拿一个突厥蛮子的人头到我面前来,就算你们够格进入我们山字营。”陆勇大大咧咧地说道。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有人小声嗫嚅道。
“说话大声说,别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的,放屁都不痛快。”陆勇眉头一皱,十分不满。
一新兵低头,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报告教官,我们还没受过训练,更不知如何找寻突厥蛮子。”
陆勇听闻此言,狡黠地笑了笑,粗声粗气道:“总算还算是个带把的,敢问老子了。”他眯着眼巡视了一下面前这群人,都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他娘的,老子当年做新兵蛋子的时候,不知道比他们又如何?
“知道你们的目标,接下来才知道要学什么,怎么杀敌是次要的,战场上,首先要学习的,是怎么活下来。”陆勇沉声说道。
战场上,生命从来就不值钱,他们这群丘八,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挣功劳,但是,如果能不死,谁也不想死啊!
“三天内,到达第一座烽燧。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逾期不到者,就请另谋高就吧!”撂下这几句话,陆勇就离开了这群新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这怎么可能,三天时间到达第一座烽燧,这是要日夜不分地赶路嘛?”有人抱怨道。
“不限方法,可以骑马啊?”有人建议道。
“你骑得起吗?”有人讥笑道。
玄武城,近二十余年没有遭到大规模的攻击了,可是今年那场大败,吓坏了不少人的胆,突厥虽然还没有猖狂到敢到玄武城下打秋风,但在双方斥候的战场交锋中,早已开始相互死人,他们的马上功夫,尤为娴熟,比之玄武军弓马皆精者,不相上下。
大战,迟早会来。
而且,据不少游商说,草原上的匈奴最近也在蠢蠢欲动,朱雀军已经加强了边防。
战争来临前,那些身家丰厚的人跑得最为迅速,稍一风吹草动就像受了惊的兔子,带着自己的家财,早早地跑向了南方。
参军的年轻人,多为祖祖辈辈就扎根在此的农户,或是军中那批退役老兵的后代,虽说这么多年将种子弟不少,可退下来的更多的还是那只能领一些遣散费的百战老兵。
他们也不怨朝廷给的遣散费少,全军山下勒紧了腰带过苦日子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再说了,比起那些死去的袍泽,自己能安安稳稳老死病榻,不算委屈,逢年过节还能有那么两口荤腥落进肚子,已经不错了,当然,如果吃肉的时候,还能咪上两口小酒的话,那可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舒坦日子。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怎的,当年被我们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突厥余孽又想卷土重来了?当年老子们能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现在老子的儿子们,自然也能将你们的儿子们,再次打进大漠深处,说不得,这次让你们逃得机会都没有,免得记吃不记打。
玄武军要面对这群马背上的对手,战马自然是少不了的,一时间,玄武城中的马匹基本都被征召入营了,当然,军队也是为此支付了一笔不菲的银两。
现如今城中普通百姓家,别说成年马了,就是小马驹也早早被拉进了军营开始调教。
所以说骑马过去的,不免遭人耻笑。
惠能从他们的言语交谈中得知,那距城最近的第一座烽燧,离此地有二百里,紧急传递军情时,双马疾驰,一个昼夜即可到达。
而现在,以人力行进,三个昼夜不停赶路才能勉力达到,更不用说还要休息。
惠能也是沉思,如何才能在三天内到达烽燧呢?
城内的星星绿洲,是老天爷赏给贫瘠荒凉的玄武城一碗饭吃,玄武城居民就围着绿洲开垦荒地,种植农田,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容不得半点松懈,若非如此,恐怕也就很难在这荒漠中,硬生生地夺到一线生机,从而站稳脚,立住根。
一个年轻的读书人,来到了田野之上,远远望去,好几块田地里都有着人影,似是一家三代,男丁六七口正在辛勤耕作,相互间不时还会说下几句,寒冷的冬意不能使他们有丝毫退却之意,身上反而是汗涔涔的,不时就得拿脖子上围着的毛巾擦擦汗。
他们不像可以带着值钱家当南迁的富豪,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继续守着自己的田地,这里,就是他们的根!
再说了,还是一家之主的老人并不觉得徐元帅就怕了那些突厥蛮子,终归是苦过来的人,知道之前战国时期突厥人趁着中原无人搭理这块边陲之地,动不动就来打草谷,一年来个几波,让剩下的人修养生息,等到来年再来。
被他们掳去的娃儿,也不在少数,能活到现在的他早就看过了不知多少人间惨案,相比二十余年前的朝不保夕的生活,有了二十余年太平日子的他,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多少遗憾了。
老人咂摸着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年轻身影,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赵一念抬着着头,不顾脚上的泥土,望着那些个辛劳的背影,轻声问道:“老人家,今年收成怎么样?”
身子骨还硬朗着的老人家咂摸着嘴,还在回味着冬至那天喝的小酒,看着有些走神的爷爷,旁边的小孙子抢着回答道:“今年年末雪下得大,收成,该是不错的吧。”
说罢,就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爷爷,想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老人家看了看自己的小孙子,微微叹了口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这些孩子们了。
“城里征兵这么火热,家里可有人从军啊?”赵一念低下了头,笑着说道。
“有的,有的,俺三叔当上了兵,可威风呢!可惜俺爹也想去,没当上。”小孩子略有害羞,似乎自己的亲爹没当上,让他略有遗憾,但是三叔当上了,已经让他很骄傲了!
“你个臭小子,都去当兵了,谁来耕田啊!”老人家拿起放在地上的旱烟,深深吸了一口,满脸满足地笑骂着自己的亲孙子。
小孩子朝着自己的爷爷做了个鬼脸,就不管那闭着眼的老者了,然后悄声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等我大一些,是一定要去的,我三叔说我再过几年,肯定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士兵的,说不定,还能成为斥候部队的一份子呢!到时候,杀突厥蛮子,挣大钱寄回家给爷爷买酒喝。”
听到这,那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的老汉,继续抽着烟,一脸慈祥。
“哎,还有先生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啊,我们村子里的小花,可好看了,可她一直不搭理我。”说到这小孩苦恼地挠了挠头,“我长大一定要娶她做媳妇儿,因为她姐就嫁了一个当兵的,可威风了,所以我也要去打仗。”
年轻公子哥,点了点头,笑而不语,一老一大一小,忙里偷闲,望向远方。
老人家看着一身儒衫的年轻人,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一直希望自己的小孙子,也能成为这么一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不管了,反正就是一个读书人。
可惜啊,这孩子念书随他爹,他爹又随自个儿,看见书上的字不是头疼就是困,不过多认识些字也是好的,那些给老师的银钱,不算浪费。
老人许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笑眯眯,抬头看了看那些还在劳作的汉子,美滋滋想到:我的小孙儿是以后挣钱给他爷爷买酒的,到时候馋死隔壁的老孙头!
可惜了那老婆子哦,走得早,连孙子的福,都享不了喽!
人嘛,正儿八经的好事,往往惦念地不多,倒是那些难以界定好坏的伤心事,反而会令老人时不时地想起来,咂摸两口。
心之所念皆是过往,目之所及,尽是遗憾!